趙離的視線自那沒有五官,臉上一片空白的人身上移開,看到壁畫上逐漸展現出的畫面,看到極為遠處隱隱約約飛揚的沙塵,看到無盡的荒漠,天空中暗色的大日,以及整個壁畫遠處更多的人.
那些人類手臂上都有一條粗布.
壁畫上的筆觸極為粗狂,但是卻能傳達出神意.
不只是趙離,元凰和云中君的神色都在瞬間變化.
他們認出了壁畫的主體.
趙離眼眸沉靜,自初見的震動中回過神來.
上一次他見到這畫面的時候,是在壺中界,在壺中界的核心也有一座類似的壁畫,當時那滿臉空白的人類是和蒼天東皇三分而坐,現在則是率領人群,而且相較于元凰和云中君,趙離的感觸還要更深一些,一直以來都是他在運用白色空間,現在這空間竟難得主動發生異變.
他在得到陰陽權柄之後,就一直存在一種想法.
白色空間是否也是某種權柄.
在壺中界曾經被昊天借壺中界之力鎮壓封印,無法調動.
是否可以認為,是昊天在壺中界作為天的概念權柄壓制和覆蓋了趙離對于白色空間的使用,也就是說,對方對于權柄的掌控更強,在壺中界的優先級也更高,所以趙離無法動用白色空間.
而白色空間如果屬于權柄的話,那必然是主推演幻化的一類,而非戰斗或者掌控.
推演需要的功德氣運,則是調動這一權柄的消耗.
畢竟,單純人族修行的內氣,氣血,法力,都不足以支撐先天神層次的力量消耗,唯獨蒼茫眾生的氣運功德能夠滿足其運用,而推演越強大的修行法門,所需要調動權柄的程度就越大,也就越是需要功德支撐,消耗就越大.
以及,白色空間可以掠奪尋常神魔的權柄.
這也類似先天尊主對神魔的克制,類似于強大權柄對于弱小駁雜權柄的天然克制.
以往很多的經曆都佐證了這種推論,但是這樣的推論卻並不一定就是真實,能夠滿足過往經曆的可能性還有很多,但是,若白色空間的來曆真的是某種權柄,那麼就有兩個問題無法回避.
第一,白色空間本身的權柄來自于誰?
第二,他趙離是什麼樣的定位?
權柄之主的轉世,亦或者權柄之主的替代,或者說某種後手?
一個個問題浮現心頭,最後讓趙離抬起頭看向眼前的古樸石碑,看向旁邊的元凰和云中君,他略作沉吟,主動開口道:"凰姑娘,云中君,你們幫我護法."
元凰和云中君微怔.
女子微微皺眉,然後退後一步,輕聲道:
"小心."
云中君只是頷首.
趙離看向這石碑,眼眸平淡,若是一開始的時候,趙離會畏懼自身存在的某種未知,但是現在卻只有好奇,經曆過一切,他自身也終究不是原本那樣,已經真正具備符合力量的心境,伸出手,從容調動白色空間推演之能.
道人右手按在石碑之上.
氣機驟然波動,白色空間抽動磅礴功德,趙離自身能夠遏制這一變化,卻只是任由其發生,周圍元凰不知不覺已然覆甲,云中君手中以云氣化劍,死死盯著那神色從容的道人,一旦有所意外發生,便要出手.
趙離眼前一花.
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並非是洛水一帶.
那是石碑所刻畫的,是一座蒼茫浩大,至少萬里的沙漠,天空當中,一道道星辰旋轉,星光落下,遠處奔走著人間早已經消失,只有白澤精怪圖當中才會出現的異獸,他仿佛來到了這古樸石碑上所記載的時代.
一個男子背對著趙離,嗓音沙啞遲緩,緩聲和周圍人說些什麼.
他轉過頭來,臉上覆蓋著面具.
畫面在這一瞬間崩潰.
趙離呼吸驟然急促了一下,眼前一黑,然後後退了半步,云中君和元凰的手掌分別搭在他一側肩膀上,將他的氣機穩定住,趙離眼前還殘留下石碑上的曆史印痕,那殘留的畫面緩緩散去,趙離心中疑惑卻更重,那些人是什麼身份?
那一處沙漠在何方?
他們又是誰?要前往何處?
和白色空間又有什麼關系……
難道說,是白色空間上一任主人的眷族?
趙離皺了皺眉,想到一個可能性.
在無法遏制的思考當中,一聲聲驚呼響起,周圍山水地祇神色皆有變化,趙離微微抬頭,看到那一座不知道存在多少萬年的古樸石碑,緩緩崩潰,仿佛已經完成了使命,化作細碎的微光,最後纏繞在道人身邊.
其中靈韻沒入趙離手中.
幾乎是可以感覺得到的,白色空間再度緩緩擴大了一分.
而且越發穩定.
趙離微微皺眉,手中不見如何用力,失去了靈韻的石碑殘留就徑直崩潰,化作了最細微的齏粉,再也無法看到,云中君和元凰看向趙離,道人沉默了下,言簡意賅道:
"我看到石碑上殘留下的古代曆史信息."
"人族,還有一座廣闊的沙漠."
"你們有印象嗎?"
趙離以自身實力隔絕左右,只留下云中君和元凰,然後抬手幻化出那一座沙漠,還有其中人族的面容,元凰和云中君都搖了搖頭,趙離也並不抱多大的希望,沙漠並非是多難得一見的地形,元凰在太古時期也不像現在能四處走動,云中君……
嗯,云中君當時還在云絲被里躺著.
趙離默默吐槽一句,注意力回到事情本身,略有沉吟.
就目前看來,白色空間的本體大概率屬于高位權柄,類似天之權柄,星辰萬象.
主推演,擅潛藏氣機,而完全不涉及,至少目前不涉及戰斗掌控.
另外其疑似眷族應該正在前往沙漠地帶,也因為他們是白色空間上一任主人的眷族,所留下的石碑蘊含有對白色空間有裨益的氣息,可以用來穩定白色空間,而且,還能借助白色空間的強化,加快提升自身根基的速度.
至少目前,利大于弊,而且,既然白色空間有其過去,那麼有些事情就不是說想要逃避,想要不去面對就可以不去面對的了,不如主動一些,趁機提升本體的修為.
趙離揉了揉眉心,思路漸漸清晰,想了想,道:
"這座沙漠,我之後會想辦法查一查,到時候會給你們傳訊靈箋."
畢竟沙漠也屬于大地的某種狀態,他打算之後拜訪一下後土娘娘.
元凰和云中君確認趙離並沒有逞強,才點頭答應,但是仍舊不放心,各自在趙離身上留下一道氣機,一旦趙離本身遭遇事情,他們立刻能夠察覺,能夠立刻趕到,做完這一切,他們方才散去了周圍的氣機屏障.
那位為了這一處石碑,而移開數里的山神重新將自己的位置挪回原本位置,而趙離三人也在水神之女的邀請下,回到了其在洛水之中暫且居住的府邸.
………………
片刻之後,少女從道人肩膀上抬起手來.
周圍水神權柄緩緩散去,平緩下來.
"傷勢……很奇特."
面容柔美雅致的少女斟酌著自己的用詞,她從不曾見到身負如此傷勢和因果的人,居然還能活著,哪怕是這白發道人一半的傷勢,都足以將她重創至必須沉睡的地步.
而眼前的道人仍舊面色如常.
她想了想,道:"這樣的傷勢,以我目前的實力,只能縮短趙伯父你根基重塑所需要的時間,以及恢複一部分的傷勢,更多的話,恐怕只能夠靠著時間慢慢恢複了."
趙離微笑頷首道謝.
從言語中猜得出來,對方是將那被強行拔高的天尊果位當做他趙離原本的修為,將那八面漏風的根基當做是他自己的修為崩潰導致,完全沒有想到,她眼中殘留下的根基,就是他趙某人本身的修為,反倒是那奇高無比的氣象是被蒼天所害.
少女閉目,專注掌控和調動水神之力.
水神權柄執掌滋養,趙離感覺原本將碎未碎的根基有緩緩恢複的跡象.
原本時不時會感覺到的劇烈痛楚也漸漸消弭下去.
想來若是先前沒有在東皇行宮當中,強行借助昊天氣機以及星辰之力,直面蒼天,卜算天下命格的話,只是這一下,就足以讓他原本施展五指山後受創的根基重新恢複原本模樣.
只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就算是再來一次,他大概還會做相同的事情.
趙離心中自嘲一笑,旋即想到眼前少女能夠恢複他施展五指山的反噬,不知是否能讓西方那僧人根基也恢複,棄佛大願,破碎金身之後,若還能有大機緣,重登蓮台,端坐菩提,其成就恐怕比正常成就的佛更驚人些.
但是這還要見一見那僧人才能確認.
道人心中念頭起伏不定,為曾表露,等到那少女給自己療傷之後,便即道謝.
旋即想到,自己先前被石碑的事情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竟然一直沒有詢問眼前這少女的名字,當即微笑開口發問,模樣柔美的少女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沒有名字,既是神靈,山川湖海皆是我身,也就不需要名字了."
沒有名字?
趙離微微抬眸,和元凰一同下意識看向云中君.
云中君眼角抽了抽,那少女說的柔和甯靜,可越是這樣,對他而言就像一把把刀直接插心口上,刀刀見血刀刀暴擊,最後那種久違的強烈自責感直接襲上心頭,云中君手掌抵著唇邊,咳嗽兩聲,給趙離遞過去一個眼色,道:
"說來,既然是神靈,山川湖海皆是你身不假,但是名號還是有的."
"這位趙伯父,很擅長取名字,就讓他給你取一個罷."
把球踢回來了?
趙離微微抬眸,無奈搖頭,看向眼前少女,想了想,微笑問道:
"可真願意?"
少女想了想,點頭輕聲道:
"長者賜名,本來也是慣例."
趙離笑一聲,想了想,看向云中君,道:
"既然你天蝕也已經化作云中君,那這孩子也應該和你相關為好,水神的話,雖然女子,但是你的父親才是第一代,將名號傳到你這里是第二任,所以你也可以稱呼為湘君;而若是去天庭,水神之神本可暫領受水德星君之位,但水德星君和北斗二十八宿相聯系,又和東皇太一相關."
"為了防止云中君去找東皇的麻煩,便舍了這名號,只稱呼為湘君如何?"
"湘君?"
少女還有些不解,微微蹙眉.
趙離笑了下,並指沾染元氣,一邊說,一邊在這洞府一側牆壁寫下天庭湘君四字.
只是他終究還是忽略了一點.
他此刻正是以天庭之主的身份做這一件事情.
是雖然不曾廣告于天下,卻已被天地群星萬象生死乃至于外道所公認的天庭之主在做這件事情.
並且,他執掌陰陽這一最為靠近源初的概念.
他曾親自鑄劍大道,親自斬出一劍,身上糾纏氣運因果.
一瞬間,天地氣運再度微微發生變化,浩瀚氣機從天而墜,一瞬間令天下諸多水脈湧動,其中七成氣機彙入天庭的氣運當中,天地震動,諸水停留,那些已被土地順勢點化而出的水神在這一瞬間只覺得身軀僵硬,再不能動.
即便是遠在白色空間當中,諸水族奏樂起舞的敖廣也瞬間失神.
他們眼前浮現出一副畫面.
有溫雅秀氣的少女雙手疊放在小腹,一道淡漠浩大的聲音平和開口,緩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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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湘君."
聲音威嚴,不住在諸水神腦海中震蕩.
君為萬物主.
湘君已超原本神話范疇.
此為諸水之君.
趙離緩緩收手,感覺到有再度人去樓空之感,眼前一陣陣發黑,但是眼前的少女周圍的水行權柄卻在快速彙聚,將其本身所無力掌控,也無心掌控的水神權柄化作一件藍色宮裝,繼而,如同水脈具象化的飄帶落在少女身上,眉心一點藍色痕跡,手持一柄玉如意.
一言,封敕.
諸水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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