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聖賢氣象(凡二十六條)

明道先生曰:堯與舜更無優劣,及至湯、武便別。孟子言“性之”、“反之”,

自古無人如此說,只孟子分別出來,便知得堯、舜是生而知之,湯、武是學而能

之。文王之德則似堯、舜,禹之德則似湯、武。要之皆是聖人。

仲尼,元氣也;顏子,春生也;孟子,並秋殺盡見。仲尼無所不包;顏于示

“不違如愚”之學于後世,有自然之和氣,不言而化者也;孟子則露其才,蓋亦

時焉而已。仲尼,天地也;顏子,和風慶云也;孟子,泰山岩岩之氣象也。觀其

言,皆可見之矣。仲尼無跡,顏于微有跡,孟子其跡著。孔子盡是明快人,顏子

盡豈弟,孟子盡雄辯。

曾子傳聖人學,其德後來不可測,安知其不至聖人?如言“吾得正而斃”,

且休理會文字,只看他氣象極好,被他所見處大。後人雖有好言語,只被氣象卑,

終不類道。

傳經為難。如聖人之後才百年,傳之已差。聖人之學,若非子思、孟子,則

幾乎息矣。道何嘗息,只是人不由之。“道非亡也,幽、厲不由也”。

荀子才高,其過多;揚雄才短,其過少。

荀子極偏駁,只一句“性惡”,大本已失;揚子雖少過,然己自不識性,更

說甚道?

董仲舒曰:“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此董子所以度越諸

子。

漢儒如毛萇、董仲舒,最得聖賢之意,然見道不甚分明。下此即至揚雄,規

模又窄狹矣。

林希謂揚雄為祿隱。揚雄,後人只為見他著書,便須要做他是,怎生做得是?

孔明有王佐之心,道則未盡。王者如天地之無私心焉,行一不義而得天下,

不為。孔明必求有成,而取劉璋。聖人甯無成耳,此不可為也。若劉表子琮,將

為曹公所並,取而興劉氏,可也。

諸葛武侯有儒者氣象。

孔明庶幾禮樂。

文中子本是一隱君子,世人往往得其議論,附會成書,其間極有格言,荀、

揚道不到處。

韓愈亦近世豪傑之士,如《原道》中言語雖有病,然自孟子而後,能將許大

見識尋求者,才見此人。至如斷曰:“孟子醇乎醇。”又曰:“荀與揚擇焉而不

精,語焉而不詳。”若不是他見得,豈千餘年後便能斷得如此分明?

學本是修德,有德然後有言。退之卻倒學了,因學文,日求所未至,遂有所

得。如曰:“軻之死,不得其傳。”似此言語,非是蹈襲前人,又非鑿空撰得出,


必有所見。若無所見,不知言所傳者何事。

周茂叔胸中灑落,如光風霽月。其為政精密嚴恕,務盡道理。

伊川先生撰《明道先生行狀》曰:先生資稟既異,而充養有道;純粹如精金,

溫潤如良玉;寬而有制,和而不流;忠誠貫于金石,孝悌通于神明。視其色,其

接物也,如春陽之溫;聽其言,其入人也,如時雨之潤。胸懷洞然,徹視無間。

測其蘊,則浩乎若滄溟之無際;極其德,美言蓋不足以形容。先生行己,內主于

敬,而行之以恕,見善若出諸己,不欲弗施于人。居廣居而行大道,言有物而動

有常。先生為學,自十五六時,聞汝南周茂叔論道,遂厭科舉之業,慨然有求道

之志。未知其要,泛濫于諸家,出入于老、釋者幾十年,返求諸《六經》而後得

之。明于庶物,察于人倫,知盡性至命,必本于孝弟,窮神知化,由通于禮樂。

辨異端似是之非,開百代未明之惑,秦漢而下,未有臻斯理也。謂孟子沒而聖學

不傳,以興起斯文為己任。其言曰:“道之不明,異端害之也。昔之害近而易知,

今之害深而難辨。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自謂之窮神

知化,而不足以開物成務。言為無不周遍,實則外于倫理。窮深極微,而不可以

入堯、舜之道。天下之學,非淺陋固滯,則必入于此。自道之不明也,邪誕妖異

之說競起,塗生民之耳目,溺天下于汙濁。雖高才明智,膠于見聞,醉生夢死,

不自覺也。是皆正路之蓁蕪,聖門之蔽塞,辟之而後可以入道。”先生進將覺斯

人,退將明之書;不幸早世,皆未及也。其辨析精微,稍見于世者,學者之所傳

耳。先生之門,學者多矣。先生之言,平易易知,賢愚皆獲其益,如群飲于河,

各充其量。先生教人,自致知至于知止,誠意至于平天下,灑掃應對至于窮理盡

性,循循有序。病世之學者舍近而趨遠,處下而窺高,所以輕自大而卒無得也。

先生接物,辨而不間,感而能通。教人而人易從,怒人而人不怨,賢愚善惡咸得

其心。狡偽者獻其誠,暴慢者致其恭,聞風者誠服,覿德者心醉。雖小人以趨向

之異,顧于利害,時見排斥,退而省其私,未有不以先生為君子也。先生為政,

治惡以寬,處煩而裕。當法令繁密之際,未嘗從眾為應文逃責之事。人皆病于拘

礙,而先生處之綽然。眾憂以為甚難,而先生為之沛然。雖當倉卒,不動聲色。

方監司競為嚴急之時,其待先生率皆寬厚,設施之際,有所賴焉。先生所為綱條

法度,人可效而為也。至其道之而從,動之而和,不求物而物應,未施信而民信,

則人不可及也。

明道先生曰: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去,問之,云“與自家意思一般”。(子厚

觀驢鳴,亦謂如此。)

張子厚聞皇子生,喜甚;見餓殍者,食便不美。


伯淳嘗與子厚在興國寺講論終日,而曰:“不知舊日曾有甚人于此處講此事?”

謝顯道云:明道先生坐如泥塑人,接人則渾是一團和氣。

侯師聖云:朱公掞見明道于汝,歸謂人曰:“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個月。”

游、楊初見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立。既覺,顧謂曰:“賢輩尚在此乎?

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門,門外之雪深一尺。

劉安禮云:明道先生德性充完,粹和之氣,盎于面背,樂易多恕,終日怡悅。

立之從先生三十年,未嘗見其忿厲之容。

呂與叔撰《明道先生哀詞》云:先生負特立之才,知《大學》之要,博文強

識,躬行力究,察倫明物,極其所止,渙然心釋,洞見道體。其造于約也,雖事

變之感不一,知應以是心而不窮;雖天下之理至眾,知反之吾身而自足。其致于

一也,異端並立而不能移,聖人複起而不與易。其養之成也,和氣充浹,見于聲

容,然望之崇深,不可慢也;遇事優為,從容不迫,然誠心懇惻,弗之措也。其

自任之重也,甯學聖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甯以一物不被澤為己病,不欲

以一時之利為己功。其自信之篤也,吾志可行,不苟潔其去就;吾義所安,雖小

官有所不屑。

呂與叔撰《橫渠先生行狀》云:康定用兵時,先生年十八,慨然以功名自許,

上書謁范文正公。公知其遠器,欲成就之,乃責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

兵?”因勸讀《中庸》。先生讀其書,雖愛之,猶以為未足,于是又訪諸釋、老

之書,累年盡究其說,知無所得,反而求之《六經》。嘉祐初,見程伯淳、正叔

于京師,共語道學之要。先生渙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于是盡棄

異學,淳如也。(尹彥明云:橫渠昔在京師,坐虎皮,說《周易》,聽從甚眾。

一夕,二程先生至,論《易》。次日,橫渠撤去虎皮,曰:“吾平日為諸公說者,

皆亂道。有二程近到,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之。”)晚自崇文移

疾西歸橫渠,終日危坐一室,左右簡編,俯而讀,仰而思,有得則識之。或中夜

起坐,取燭以書。其志道精思,未始須臾息,亦未嘗須臾忘也。學者有問,多告

以知禮成性、變化氣質之道,學必如聖人而後已,聞者莫不動心有進。嘗謂門人

曰:“吾學既得于心,則修其辭;命辭無差,然後斷事;斷事無失,吾乃沛然。

精義入神者,豫而已矣。”先生氣質剛毅,德盛貌嚴,然與人居,久而日親。其

治家接物,大要正己以感人;人未之信,反躬自治,不以語人;雖有未諭,安行

而無悔。故識與不識,聞風而畏。非其義也,不敢以一毫及之。

橫渠先生曰:二程從十四五時,便銳然欲學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