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這人,行事一向都出人意料.
一朝狀元及第,卻在風頭最盛的時候,拒了七公主的婚事去翰林院做冷板凳.
這樣還不消停,請命到最亂的云州查案,剛出帝京沒幾天,人就失蹤了,再出現的時候,就成了飛云寨大當家的壓寨相公.
一般人都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可見謝玹這人,相當出奇.
謝珩在滄云州的那兩個月,他白日里想法設法用傷亡最小的法子解決叛軍,入了夜之後,就不斷的想為什麼溫酒會一怒之下離開.
甚至憤怒到了和謝家斷絕一切關系,孤身一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八方城.
謝珩想不明白,底下幾個副將和智囊見他這模樣,愁的連夜商討對策,愣是沒琢磨出所以然來,只能求助三公子.
日盼夜盼,盼來一紙飛鴿傳書.
上頭只有六個字:昔孟母,擇鄰處.
墨羽軍上上下下一眾人,腦子差點想破了都沒想明白,這幾個字對每日戾氣纏身的謝小閻王有什麼用處?
三公子到底是怎樣一個奇人,能把溫酒離謝家這事,琢磨出如此清奇的一個路子?
可奇就在奇在這.
謝珩收到傳書一夜後,就恢複了大半,至少底下那些人敢近他十步之內了.
三公子的意思十分的隱晦.
溫酒離開謝家不是唯一的選擇,只是想把你養得更好一些,她離開,並不是因為恨你怨你,反而,是因為你在她心里太過重要.
重要到,怕你因為她而走了歪路,因此,甯願漂泊四海無所依,也要獨自離開.
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長兄,你消停些吧,人家一直把你當兒子養.
這就是三公子說話最紮心的地方了.
因此,若是換做別人聽見謝玹問"你說,我是為什麼?"這樣的話,必然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可謝大公子也不是尋常人,手搭在謝玹肩膀上,隨即扣住他的琵琶骨,嘴角微微揚起,"你確定要讓為兄猜?"
謝玹扶著床邊慢慢的坐起來,語氣淡淡的說:"萬金說阿酒被大水沖走了."
謝珩微微挑眉,"這鬼話你也信."
謝萬金的話能信,那才是見了鬼.
能把事情扯的這樣離奇,還以為別人會信,也不知道腦子是怎麼長的.
三公子不答,反問道:"反正都不在家,去東邊還是西邊,又有分別?"
乍一聽,竟覺得謝玹這話沒什麼毛病.
片刻後,謝珩才笑意淡淡道:"你自己要跑來云州趟渾水也就算了,拉著阿酒算什麼意思?"
"自然是有她非來不可的理由"謝玹拂了拂微皺的衣襟,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謝珩,"譬如,她不來,長兄現下如何會出現在我面前?"
三公子大約是這段時間在飛云寨憋得有點厲害.
說的話竟比從前多了一倍還還不止.
謝珩躺在木床上,一手撐在耳側,"如此說來,你原本是想我來?"
這彎繞的有點多.
謝珩原本在千里之外的滄云州平叛,忙的昏天黑地,若不是因為忽然聽到溫酒被擄的消息,還真不會飛馬奔千里,連夜趕到這地方來.
三公子一臉"都是意料之中的"的表情,語氣淡的幾不可聞,"方才在聚賢堂,長兄都沒看見我在吧?"
謝珩:"……"
要說心腸九曲十八彎,問話刁鑽第一人是誰?
那必然是謝三公子謝玹無疑!
謝珩揉了揉眉心,"有正事說正事,你酸什麼?"
三公子就這點不好,有什麼話從來不直說,給你繞的暈頭轉向,他再給你透露一點點苗頭.
十個里面有九個都被他繞暈了,還有一個是謝珩這樣的,不管你說什麼,我只聽我想聽到的.
"有人在查你的身世,此前在背後指使凌蘭訛上你的人應當也是為了這個."謝玹說到正事,越發的面無表情,"葉大當家同阿酒說,等那塊青玉牌的主人等了二十年.我有一事不明,想問長兄:那人究竟是何身份,才能讓人俯首稱臣喚主上?"
……
門外,淡金色的陽光籠罩蒼茫大地.
眼下是初秋時節,正午時分,暖意十足.
溫酒指尖卻是一片冰涼,山下的赤腳大夫被幾個山匪飛奔著背上山,送木屋里一送.
年過半百的張大夫對著兩個神仙般的公子,有些局促,一時不知道先給誰把脈.
床上那個衣衫染血,床邊那個面白如紙.
看著都不太好啊.
溫酒實在是等不住,抬腳就往走,"他怎麼樣了?"
她進門才發現謝珩已經醒了,此刻半倚在床上,薄唇沒什麼血色,目光卻在她身上,卻難掩笑意.
就差明寫著:你果然還是擔心我.
溫酒想往外退已經晚了,身後緊跟著進來的葉知秋擋在了門口.
謝珩低聲道:"我沒事."
溫酒把到了嘴邊那句"你沒事還暈倒?"咽了回去.
張大夫剛給謝珩把完脈,收回手,默了默,許久才開口道:"郁結在心,徹夜難眠,心病還需心藥醫啊."
溫酒靜靜的聽著.
張大夫又道:"別仗著年輕這樣糟踐身子,這起碼三天沒合眼了吧?又不是天塌下來了,非要你去頂著,心放寬些……"
這也就是在云州,這赤腳大夫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就是謝小閻王,不然,怕是一個字都不敢廢話.
而此刻,木屋里沒人打斷.
溫酒在琢磨謝珩的"心病".
謝珩在看她.
兩三步的距離,不遠不近的眼前人.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兩人身上,滿身光華流轉.
只有張大夫在叨叨著少年人要愛惜身體,說完之後,看了謝玹一眼,有些遲疑,"看你這模樣,也不太好,把脈嗎?"
謝玹悶不吭聲.
一旁的葉知秋上前道:"既然來了,就一塊把個脈,也不耽誤什麼功夫."
大當家說的十分隨意,張大夫伸手的速度也極快,根本不給謝玹開口拒絕的時間,這脈已經搭上了.
木屋里安安靜靜的.
片刻後.
張大夫又極惆悵的感概了一聲,"你們這些少年人每天都在想什麼?一個個心思這樣重,以為不吃不喝,就能得道飛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