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修身篇(1)

稟父母·謹守父親保身之則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親大人萬福金安,自閏三月十四日,在都門拜送父親,嗣後共接家信五封。五月

十五日,父親到長沙發信,內有四弟信,六弟文章五首。謹悉祖父母大人康強,家中老

幼平安,諸弟讀書發奮,並喜父親出京,一路順暢,自京至省,僅三十余日,真極神速。

邇際①男身體如常,每夜早眠,起亦漸早。惟不耐久思,思多則頭昏,故常冥心于

無用,優游涵養,以謹守父親保身之訓。九弟功課有常,《禮記》九本已點完,《鑒》

已看至《三國》,《斯文精粹》詩文,各已讀半本,詩略進功,文章未進功。男亦不求

速效,觀其領悟,已有心得,大約手不從心耳。

甲三于四月下旬能行走,不須扶持,尚未能言,無乳可食,每日一粥兩飯。家婦身

體亦好,已有夢熊之喜,婢仆皆如故。

今年新進士龍翰臣得狀元,系前任湘鄉知縣見田年伯之世兄,同鄉六人,得四庶常,

兩知縣,複試單已于閏三月十六日付回。茲又付呈殿試朝考全單。

同鄉京官如故,鄭莘田給諫服闕來京,梅霖生病勢沉重,深為可慮。黎樾喬老前輩

處,父親未去辭行,男已道達此意。廣東之事,四月十八日得捷音,茲將抄報付回。

男等在京,自知謹慎,堂上各老人,不必掛懷。家中事,蘭姊去年生育,是男是女?

楚善事如何成就?伏望示知。男謹稟,即請

母親大人萬福金安。(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

【注釋】

①邇際:現在,目前。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親大人萬福金安。自從閏三月十四日,在京城城門拜送父親回家,後來共接到家

信五封。五月十五日,父親到長沙發信,里面有四弟的信,六弟的文章五首。恭謹地得

知祖父母大人身體康健強壯,家里老小都平安,諸位弟弟發奮讀書,並且高興的知道父

親離京後一路順暢,從京城到省城,只用了三十多天,真是神速。

眼下兒子身體如常,每晚早睡,起得也早。只是不能用腦過度,過度了便頭昏。所

以經常靜下心來讓腦子不想任何事情,身心優閑以加強涵養工夫,以便謹敬的遵守父親

關于保身的訓示。九弟的功課很正常,《禮記》九本已點完,《鑒》已看到《三國》,

《斯文精粹》詩文各讀了半本,詩歌稍有進步,文章沒有進步。但也不求很快見效。看

他對書的領會程度,已經有些心得,大約只是手不從心,還表達不出吧。

甲三在三月下旬已能行走,不要別人扶持,還不能說話,沒有乳吃,每天一頓粥兩

頓飯,家婦身體也好,已有生男的喜兆,婢女仆從都與原來一樣。

今年新進士龍翰臣得了狀元,是前任湘鄉知縣見田年怕的世兄,同鄉六個,得了四

個庶常、兩個知縣。複試單已經在閏三月十六日寄回,現又寄呈殿試朝考的全單。

同鄉的京官還是那些。鄭莘田給諫服闕來京城。梅霖生病勢嚴重,很是可慮。黎樾

喬老前輩那里,父親沒有去辭行,兒子已代為致意。廣東的事,四月十八日得捷報,現

將抄報寄回。

兒子等在京城,自己知道謹慎從事。堂上各位老人,不必掛念。家里的事,蘭姐去

年生育,是男是女?楚善的事怎樣成全?兒子希望大人告訴一下。兒子謹稟,即請母親

大人萬福金安。(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

稟父母·痛改前非自我反省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十月廿二,奉到手諭,敬悉一切。鄭小珊處,小隙①已解。

男人前于過失,每自忽略,自十月以來,念念改過,雖小必懲,其詳具載示弟書中。

耳鳴近日略好,然微勞即鳴。每日除應酬外,不能不略自用功,雖欲節勞,實難再

節。手諭示以節勞,節欲,節飲食,謹當時時省記。

蕭辛五先生處寄信,不識靠得住否?龍翰臣父子,已于十一月初一日到;布疋線索,

俱已照單收到,惟茶葉尚在黃恕皆處。恕皆有信與男,本月可到也。男婦及孫男女等皆

平安,余詳于弟書,謹稟。(道光二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

【注釋】

①隙:嫌隙。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十月二十二日,收到手諭,敬悉一切。鄭小柵那里,小小嫌

隙已經化解。兒子以前對于過失,每每自己忽略了。自十月以來,念念不忘改過,問題

雖小也要懲戒。詳細情況都寫在給弟弟的信中。

耳鳴近日稍好了些,但稍微勞累一點便又響起來了。每天除應酬外,不能不略為自

己用功,雖想節勞,實在難以再節了。手諭訓示兒子節勞,節欲,節飲食,我一定時刻

牢記遵守。

蕭辛五先生那里寄信,不知可靠不?龍翰臣父子,已在十一月初一日到了。布疋、

線索,都已照單子收到,只是茶葉還在黃恕皆那里。恕皆有信給我,本月可以到。兒媳

婦和孫兒和孫女都平安,其余的詳細寫在給弟弟的信中,謹此稟告。(道光二十二年一

月二十六日)

致諸弟·明師益友虛心請教

【原文】

諸位賢弟足下:十月廿一,接九弟在長沙所發信,內途中日記六頁,外藥子一包。

廿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後,余無日不憂慮,誠恐道路變故多端,難以臆揣。及讀來書,果不出

吾所料,千辛萬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鄭伴之下不足恃,余早已知之矣。郁滋堂如

此之好,余實不勝感激!在長沙時,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

四弟來信甚詳,其發憤自勵之志,溢于行問;然必欲找館出外,此何意也?不過謂

家塾離家太近,容易耽閣不如出外較淨耳。然出外從師,則無甚耽擱,若出夕做書,其

耽擱更甚于家塾矣。

且苟能發奮自立,則家塾可讀書,即曠野之地,熱鬧之場,亦可讀書,負薪牧豕①,

皆可讀書。苟不能發奮自立,則家塾不宜讀書,即清淨之鄉,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

何必擇地,何必擇時,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數奇②,余亦深以為然;然屈于小試,輒發牢騷,吾竊笑其志之小而所憂

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聖外王之業,而後不忝于父母之所生,

不愧為天地之完人。故其為憂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也。

是故頑民梗化則憂之。蠻夷猾夏則憂之,小人在位,賢人否閉則憂之,匹夫匹婦不被己

澤憂之。所謂悲天命而憫人窮,此君子之所憂也。若夫一體之屈伸,一家之饑飽,世俗

之榮斥得失,貴賤毀譽,君子固不暇憂及此也。六弟屈于小試,自稱數奇,余窮笑其所

憂之不大也。

蓋人不讀書則已,亦既自名曰讀書人,則必從事于《大學》。《大學》之綱領有三,

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內事也。昔賣書不能體貼到身上去,謂此三項,與我身毫不相

涉,則讀書何用?雖使能文能詩,博雅自詡,亦只算識字之牧豬奴耳,豈不謂之明理有

用之人也?朝廷以制藝取士,亦謂其能代聖賢立言,必能明聖賢之理,行聖賢之行,可

以居官蒞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為分外事,則雖能文能詩,而于修己治人之道?

關茫然不講,朝廷用此等人作官,與用牧豬奴作官,何以異哉?

然則既自名為讀書人,則《大學》之綱領皆己立身切要之事明矣。其修目有八,自

我觀之,其致功之處,則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誠意。格物,致知之事也。誠意,力

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謂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國天下,皆物也。天地萬物,皆物

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格物而窮其理也。如事親定省,物也。究其所以

當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隨行,物也。究其所以當定省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

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養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

之理,又博究其立齊坐尸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書,句句皆物也。切己體

察,窮其理,即格物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並進,下學在此,上

達亦在此。

吾友吳竹如格物工夫頗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則誠意工夫極嚴,每

日有日課冊。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筆之于書,書皆楷字。三

月則訂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盡其慎獨之嚴,雖妄念偶動,必即時克治,而

著之于書,故所賣之書,句句皆切身之要藥。茲將艮峰先生日課,鈔三葉付歸,與諸弟

看。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樣,每日一念一事,皆寫之于冊,以便觸目克治,亦

寫楷書。馮樹堂與余同日記起,亦有日課冊。樹堂極為虛心,愛我如兄弟,敬我如師,

將來必有所成。余向來有無恒之弊,自此寫日課本子起,可保終身有恒矣。蓋明師益友,

重重夾持,能進不能退也。本欲抄余日課冊付諸弟閱,因今日鏡海先生來,要將個子帶

回去,故不及鈔。十一月有折差,准抄幾葉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僴③,令人對之肅然。吳竹如竇蘭泉之精義,一言一事,

必求至是。吳子序邵慧西之談經,深思有辨。何子貞之談字,其精妙處,無一不合,其

談詩尤最符契④。子貞深喜吾詩,故吾自十月來,已作詩十八首,茲抄二葉付回,與諸

弟閱。馮樹堂陳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逞,亦良友也。鏡海先生,吾雖未嘗執贄⑤請業,

而心已師之矣。

吾每作書與諸弟,不覺其言之長,想諸弟或厭煩難看矣。然諸弟苟有長信與我,我

實樂之,如獲至寶,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起記日課,念念欲改過自新;思從前與小珊有隙,實是一朝之忿,不

近人情,即欲登門謝罪。恰好初九日小珊來拜壽,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談。十三日與岱

云合隊,請小珊吃飯,從此歡笑如初,前隙蓋釋矣。近事大略如此,容再讀書。國藩手

具。(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注釋】

①負薪:背柴,相傳漢代朱買臣背著柴草時還刻苦讀書。牧豕:放豬。相傳漢代函

宮一邊放豬。同時還在聽講解經書。

②致奇:這時指命運不好,遇事不利。

③僴:胸襟開闊。

④符契:符和、契合。

⑤贄:拜見師長時所持的禮物。

【譯文】

諸位賢弟足下:

十月二十一日,接到九弟在長沙所發的信里面有路上日記六頁,外藥子一包。二十

二日接到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一切聊以自慰。

自從九弟離京城後,我沒有一天不憂慮,深怕道路變故多端;旦以預料。等讀了來


信(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千辛萬苦,才得到達,幸運!真是幸運!與鄭同行不足以依靠,

我早知道了,郁滋堂這樣好,我實在感激不盡。在長沙時,沒有提到彭山屺,為什麼?、

四弟來信寫得很詳細,他發奮自勵的志向,流露在字里行問。但一定要出外找學堂,這

是什麼意思?不過說家塾學堂離家里太近,容易耽擱,不如外出安靜。然而出外從師,

自然沒有耽擱。如果是出外教書,那耽擱起來,比在家塾里還厲害。

而且真能發奮自立,那麼家塾可以讀書,就是曠野地方,熱鬧場所,也可以讀書,

背柴放牧,都可以讀書。如不能發奮自立,那麼家塾不宜讀書,就是清淨的地方,神仙

的環境,都不宜讀書,何必要選擇地方,何必要選擇時間,只要問自己:自立的志向是

不是真的。

六弟埋怨自己的命運不佳,我也深以為然。但只是小試失利,就發牢騷,我暗笑他

志向大小而心中憂慮的不大,君子的立志,有為民眾請命的器量,有內修聖人的德行,

外建王者稱霸天下的雄功,然後才不負父母生育自己,不愧為天地間的一個完全的人。

所以他所憂慮的,是因自己不如舜皇帝,不如周公而憂慮,以德行沒有修整、學問沒有

大成而憂慮。所以,頑固的刁民難以感化,則憂;野蠻的夷、狡滑的夏不能征服,則憂;

小人在位,賢人遠循,則憂;匹夫匹婦沒有得到自己的恩澤,則憂。這就是通常所兌的

悲天命而憐憫百姓窮苦,這是君子的憂慮。如果是一個人的委屈和伸張,一家人的饑和

飽,世俗所說的榮與辱,得與失,貴與賤,毀與譽,君子還沒有功夫為這些去憂慮呢。

六弟委屈于一次小試,自稱數奇,我暗笑他所憂的東西大小了。

假如有人不讀書便罷了,只要自稱為讀書人,就一定從事于《大學》。《大學的綱

要有三點:明德、新民、止至善,都是我們的份內事情。如果讀書不能體貼到身上去,

說這三點,與我毫不相干,那讀書又有什麼用?雖說能寫文能做詩,博學雅聞自己吹噓

自己,也只算得一個識字的牧童而已,豈可叫明白事理階個有用的人。朝廷以制藝來錄

取士人,也是說他能代替聖人賢人立言,必須明白聖賢的道理,行聖賢的行為,可以為

官管理民眾,整躬率物。如果以為明德、新民為份外事,那雖能文能詩,而對于修身治

人的道理,茫茫然不懂,朝廷用這種人作官;和用牧童做官,又有何區別呢?

既然自稱讀書人,那麼《大學》的綱領,都是自己立身切要的事情已十分明白,

《大學》應修的科目共有八個方面,以我看來,取得功效的地方,只有兩條,一條叫格

物,一條叫誠意。格物,致知的事情,誠意,力行的事情。物是什麼?就是本末的物。

身、心、憊、知、家、國、天下,都是物,天地萬物,都是物。日常用的、做的,都是

物。格,是考究物及窮追他的方面理如侍奉父母,定期探親,是物。何應當定期探親的

理由,就是格物。研究為何應當跟隨兄長的理由,就是格物。我的心,是物。研究自己

存心的道理,廣泛研究心的省悟、觀察、涵養的道理,就是格物。我的身體,是物。研

究如何敬惜身體的道理,廣泛研究立齊坐尸以敬身的道理,就是格物。每天所看的書,

句句都是物。切己體察,窮究其理,就是格物,這是致知的事。所滑誠意,就是知道了

的東西就努力去做,誠實不欺。知一句,行一句,這是力行的事。兩者並進,下學在這

里,上達也在這里。

我的朋友吳竹如格物工夫很深,一事一物,都要求它的道理。倭艮峰先生誠意工夫

很嚴,每天有日課冊子。一天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都寫載下來。字

都是正楷。三個月訂一本,從乙未年起,已訂了三十本。因他慎獨嚴格,雖出現妄念偶

動,必定馬上克服,寫在書上。所以他讀的書,句句都是切合自身的良藥,現將艮峰先

生日課,抄三頁寄回,給弟弟們看。

我從十月初一日起,也照艮峰一樣,每天一個念頭一件事情,都寫在冊子上,以使

隨時看見了加以克服,也寫正楷。馮樹堂和我同日記起,也有日課冊子。樹堂非常虛心,

愛護我如同兄弟,敬重我如同老師,將來一定有所成就。我向來有無恒心的毛病,從寫

日記本子開始,可以保證一生有恒心了。明師益友,一重又一重挾持我。只能進不能退。

本想抄我的日課冊給弟弟們看,今天鏡海先生來,要將本子帶回,所以來不及抄。十一

月有通信兵,准定抄幾頁寄回。

我的益友,如倭艮峰的鮮明端莊,令人肅然起敬。吳竹如、竇蘭泉的精研究義,一

言一事,實事求是。吳子序、邵蕙西談經、深思明辨。何子貞談字,其精妙處,與我無

一下合,談詩尤其意見一致。子貞很喜歡我的詩,所以我從十月以來,已作了十八首,

現抄兩頁寄回,給弟弟看。馮樹堂、陳岱云立志,急切而慌忙,也是良友。鏡海先生,

我雖然沒有拿著禮物去請求授業,而心里早已師從他了。

我每次寫信與諸位弟弟,不覺得寫得長,我想諸位弟弟厭煩不想看。但弟弟們如有

長信給我,我實在很已快樂,如獲至寶,人真是各有各的性格啊!

我從十月初一日起記日課,念念不忘想改過自新。回憶從前與小珊有點嫌隙,實在

是一時的氣憤,不近人情,馬上想登門謝罪。恰好初九日小珊來拜壽,當天晚上我到小

珊家談了很久。十三日與岱云合伙,請小珊吃飯,從此歡笑如初,嫌隙煙消云散。近來

的事大致這樣,容我以後再寫,兄國藩手具。(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稟父母·勸弟勿夜郎自大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六月廿日,接六弟五月十二書,七月十六,接四弟九弟五月

廿九日書。皆言忙迫之至,寥寥數語、字跡潦草,即縣試案首前列,皆不寫出。同鄉有

同日接信者,即考古老先生,皆已詳載。同一折差也,各家發信,遲十余日而從容;諸

弟發信,早十余日而忙迫①,何也?且次次忙迫,無一次從容者,又何也?

男等在京,大小平安,同鄉諸家皆好;惟湯海秋于七月八日得病,初九日未刻即逝。

八月十八考教習,馮樹堂、郭筠仙、朱嘯山皆取。湖南今年考差,僅何子貞得差,余皆

未放,惟陳岱云光景②最苦。男因去年之病,反以不放為樂。王仕四已善為遣回,率五

大約在糧船回,現尚未定;渠身體平安,二妹不必掛心。叔父之病,男累求詳信直告,

至今未得,實不放心。

甲三讀《爾雅》,每日二十余字,頗肯率教③。六弟今年正月信,欲從羅維山處附

來,男甚喜之!後來信絕不提及,不知何故?所付來京之文,殊不甚好。在省讀書二年,

不見長進,男心實憂之,而無如何,只恨男不善教誨而已。大抵第一要除驕傲氣習,中

無所有,而夜郎自大,此最壞事。四弟九弟雖不長進,亦不自滿,求大人教六弟,總期

不自滿足為要。余俟續陳。男謹稟。(道光二十四年七月廿日)

【注釋】

①忙迫:意指忙碌。

②光景:情形。

③率教:聽教。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六月二十日,接到六弟五月十二日的信。七月十六日,接到

四弟九弟五月二十九日的信。都說非常忙,寥寥幾句話,字跡也潦草,便是縣里考試的

頭名和前幾名,都沒有寫上。同鄉中間有同一天接到信的,就是考古老先生,也都詳細

寫了。同是一通信兵,各家發信,遲十多天而從容不迫。弟弟們早十多天而如此忙碌,

為什麼?並且每次都說忙,沒有一次從容,又為什麼?

兒等在京城,大小平安。同鄉的各家都好,只是湯海秋在七月八日生病,初九日未

刻便逝世了。八月二十八日考教習,馮樹堂、郭筠仙、朱嘯山都取了。湖南今年的考差,

只有何子貞得了,其余的都沒有放,只陳岱云的情形最苦。兒子因去年的病,反而以為

不放我而高興。王仕四已經妥善的遺送回去,率五大約乘糧船回,現在還沒有定。他們

身體平安,二妹不必掛念。叔父的病,兒子多次請求詳細據實告訴我,至今沒有收到,

實在不放心。

甲三讀《爾雅》,每天二十多字,還肯受教。六弟今年正月的信,想從羅羅山處附

課,兒子很高興。後來的信絕不提這件事,不知為什麼?所寄來的信,寫得不好。在省

讀書兩年,看不見進步,兒子心里很憂慮,又無可奈可,只恨兒子不善于教誨罷了。大

約第一要去掉驕傲氣習。心中無為有,又夜郎自大,這個最壞事。四弟九弟雖說不長進,

但不自滿,求雙親大人教導六弟,總要不自滿自足為要緊。其余下次再陳告。兒子謹稟。

(道光二十四年七月二十日)

致諸弟·勸弟謹記進德修業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

昨廿七日接信,暢快之至,以信多而處處詳明也。四弟七夕詩甚佳,已詳批詩後;

從此多作詩亦甚好,但須有志有恒,乃有成就耳。余于詩亦有工夫,恨當世無韓昌黎及

蘇黃一輩人可與發吾狂言者。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詩;用心思索,則無時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進德,則孝弟仁義是也;修業,則詩文作字是也。

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今日進一分德,便算積了一升谷;

明日修一分業,又算餘了一文錢;德業並增,則家私日起。至于功名富貴,悉由命走,

絲毫不能自主。昔某官有一門生為本省學政,托以兩孫,當面拜為門生。後其兩孫歲考

臨場大病,科考丁艱①,竟不入學。數年後兩孫乃皆入,其長者仍得兩榜。此可見早遲

之際,時刻皆有前走,盡其在我,聽其在天,萬不可稍生妄想。六弟天分較話弟更高,

今年受黜②,未免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橫慮,大加臥薪嘗膽之功,切不可因憤廢學。

九弟勸我治家之法,甚有道理,喜甚慰甚!自荊七遺去之後,家中亦甚整齊,待率

五歸家便知。書曰:“非知之艱,行之維艱。”九弟所言之理,亦我所深知者,但不能

莊嚴威厲,使人望若神明耳。自此後當以九弟言書諸紳,而刻刻警省。季弟天性篤厚,

誠如四弟所云,樂何如之!求我示讀書之法,及進德之道。另紙開示。作不具,國藩手

草。(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付九日)

【注釋】

①丁艱:舊時稱遭父母之喪為了艱。

②黜:降職或罷免。

【譯文】

四位老弟左右:

昨天,即二十六日接到來信,非常暢快,回信多而所寫的事處處詳細明白,四弟的

七夕詩很好,意見已詳細批在詩後面。從此多做詩也很好。但要有志有恒,才有成就。

我對于詩也下了工夫,只恨當世沒有韓昌黎和蘇、黃一輩人,可以引起我口出狂言。但

人事應酬大多,所以不常作侍。用心思索,那還是時刻不忘的。

我們這些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件事靠得住。進德、指孝、梯、仁、義的品德;修業,

指寫詩作文寫字的本領。這兩件事都由我作主,得進一尺,便是我自己的一尺;得進一

寸,便是我自己的一寸。今天進一分德,便可算是積了一升谷;明天修一分業,又算剩

一分錢。德和業都增進,那麼家業一天天興起。

至于寶貴功名,都由命運決定,一點也不能自主。過去某官員有一個門生,是本省

政,便把兩個孫兒托他幫忙,當面拜做門生。後來那兩個孫兒在臨年考時大病一場,到

了科考又因父母故去而缺孝,不能入學。幾年後,兩人才都入學,大的仍舊得兩榜。可

見入學遲、早,入學時間都是生前注定。考的方面雖盡其在我,但取的方面聽其在天,

萬萬不要產生妄想。六弟天分比諸位弟弟更高些,今年沒有考取,不免氣憤埋怨。但到


了這一步應該自己將自己衡量一番,加強臥薪嘗膽的工夫,切不可以因氣憤而廢棄學習。

九弟勸我治家的方法,很有道理,很高興很安慰!自從荊七派去以後,家里也還整

齊,等率五回來便知道。《書》道;“不是認識事物難,而認識了去實行更難。”九弟

所片的道理,也是我久已知道的,但不能莊嚴威厲,使人望著人像神一樣。自此以後,

當以九弟的批評作座右銘,時刻警惕反省。季弟天性誠篤顧實,正像四弟說的,樂呵呵

的!要求我指示讀書方法和進德的途徑,我另外開列。其余不多寫,國藩手草。(道光

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

致諸弟·勸弟切勿恃才傲物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吾人為學,最要虛心。嘗見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動謂人不如已,見鄉

墨則罵鄉墨不通,見會墨則罵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未入學者,則罵學院。

平心而論,己之所為詩文,實亦無勝人之處;不特無勝人之處,而且有不堪對人之處。

只為不肯反求諸己,便都見得人家不是,既罵考官,又罵同考而先得者。傲氣既長,終

不進功,所以潦倒一生,而無寸進也。

余平生科名極為順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進,未嘗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

己試場之詩文太丑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當時之不敢怨言,諸弟問父親、叔父及

朱堯階便知。蓋場屋之中,只有文五而僥幸者,斷無文佳而埋沒者,此一定之理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讀,只為傲氣太勝,自滿自足,遂不能有所成。京城之中,亦多

有自滿之人,識者見之,發一冷笑而已。又有當名士者,鄙科名為糞土,或好作詩古文,

或好講考據,或好談理學,囂囂然①自以為壓倒一切矣。自識者觀之,彼其所造曾無幾

何,亦足發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氣,力戒自滿,毋為人所冷笑,乃有進步

也。諸弟平日皆恂恂退讓,第累年小試不售②,恐因憤激之久,致生驕惰之氣,故特作

書戒之。務望細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十月廿一日)

【注釋】

①囂囂:喧華,吵鬧。此處比喻沸沸揚揚。

②不售:不申。

【譯文】

四位老弟足下:

我們研究學問最要虛心。我常看見朋友中有好的人才,往往恃著自己的才能傲視一

切,動不動就說別人不如自己。見了鄉墨便說鄉墨不通,見了會墨便說會墨不通。既罵

房官,又罵主考,沒有人學便罵學院。平心靜氣來說,他自己所做的詩或文,實在也沒

有什麼超人之處,不僅沒有超過別人的地方,而且還有見不得人的地方。只是因為不肯

用對待別的尺度反過來衡量自己,便覺得別人不行。既罵考官,又罵同考先靈取的。傲

氣既然大,當然不能進步,所以僚倒一生,沒有一寸長進。

我平生在科名方面,非常順遂,只是小考考了七次才成功。但每次不中,沒有說過

一句怨言,但深為慚愧,自己的考試詩文太丑罷了。今天想起來,如芒刺在背上。那時

之所以不敢發怨言,弟弟們問父親、叔父和朱堯階便知道了。因為考試場里,只有文章

丑陋而僥幸得中的,決沒有文章好而被埋沒的,這是一定的道理。

三房十四叔,不是不勤讀,只因傲氣太盛,自滿自足,便不能有所成就。京城之中,

也有不少自滿的人,認識他們的人,不過冷笑一聲罷了。又有當名士的,把科名看得和

糞土一樣,或者喜歡作點古詩,或者搞點考據,或者好講理學,沸沸揚揚自以為壓倒一

切。看見的人,以為他們的成就也沒有多少,也只好冷笑一聲罷了。所以我們用功,去

掉傲氣,力戒自滿,不為別人所冷笑,才有進步,弟弟們平時都詢詢退讓,但多年小考

沒有中,恐怕是因為憤激已久,以致產生驕惰的習氣,所以特別寫信告誡,務請想一想

我說的話,幸甚幸甚!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

稟父母·做事當不苟不懈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四月十四日,接奉父親三月初九日手諭,並叔父大人賀喜手

示,及四弟家書。敬悉祖父大人病體未好,且日加沉劇,父叔離諸兄弟服侍已逾三年,

無晝夜之間,無須叟①之懈。男獨一人,遠離膝下,未得一日盡孫子之職,罪責甚深。

聞華弟荃弟文思大進,葆弟之文,得華弟講改,亦日馳千里,遠人聞此,歡慰無極!

男近來身體不甚結實,稍一一用心,即癬發于面。醫者皆言心虧血熱,故不能養肝,

熱極生風,陽氣上肝,故見于頭面。男恐大發,則不能入見,故不敢用心,謹守大人保

養身體之訓,隔一日至衙門辦公事,余則在家不妄出門。現在衙門諸事,男俱已熟悉,

各司官于男皆甚佩服,上下水乳俱融,同寅亦極協和。男雖終身在禮部衙門,為國家辦

照例之事,不苟不懈,盡就條理,亦所深願也。

英夷在廣東,今年複請人城;徐總督辦理有方,外夷折服竟不入城,從此永無夷禍,

聖心嘉悅之至!術幫每言皇上連年命運,行劫財地,去冬始交脫,皇上亦每為臣工言之。

今年氣象,果為昌泰,誠國家之福也!

兒婦及孫女輩皆好,長孫紀澤前因開蒙大早,教得太寬。項讀畢《書經》,請先生

再將《詩經》點讀一遍,夜間講《綱鑒》正史,約已講至秦商鞅開阡陌。

李家親事,男因桂陽州往來太不便,已在媒人唐鶴九處回信不對。常家親事,男因

其女系妾所生,已知春不皆矣。紀澤兒之姻事,屢次不就,男當年亦十五歲始定婚,則

紀澤再緩一二年,亦無不可,或求大人即在鄉間選一耕讀人家之女,男或在京自定,總

以無富貴氣都為主。紀云對郭雨三之女,雖未訂盟,而彼此呼親家,稱姻弟,往來親密,

斷不改移。二孫女對岱云之次子,亦不改移。謹此稟聞,余詳與諸弟書中。男謹稟。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注釋】

①須叟:片刻。

②術者:算命的人。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四月十四日,接奉父親三月初九日手諭,和叔父大人賀喜手

示、四弟家信,敬悉祖父病體沒有好,而且一天天加重,父親、叔父領著諸位兄弟服侍

已經三年,不分晝夜,沒片刻可以松懈。只有兒子一個,遠離膝下,沒有盡一天孫子的

職責,罪責太深重了。聽說華弟、荃弟文思大大進步。葆弟的文章,得到華弟的講改指

點,也一日千里。遠方親人聽了,太欣慰了。

兒子近來身體不很結實,稍微用心,臉上的癬便發了出來。醫生都說是心虧血熱,

以致不能養肝,熱極生風,陽氣上肝,所以表現在臉上。兒子恐怕大發,不能入見皇上,

所以不敢用心,謹守大人保養身體的訓示。隔一天到衙門去辦公事,其余時間在家不隨

便出門。現在衙門的事,兒子都熟悉了。屬下各司官對于兒子都很佩服,上下水乳交融,

同寅也很和協。兒子雖終身在禮部衙門,為國家辦照例這些事,不苟且不松懈,一概按

規矩辦理,也是我願意干的。

英夷在廣東,今年又請人誠。徐總督辦理有方,外國人折服,竟不入城,從此永無

夷禍,皇上嘉獎喜悅得很。相命先生每每說皇上連年命運,交上了劫財運,去年冬天才

脫離。皇上也常對臣子們說,今年的氣象,果然昌盛泰平,真是國家的福氣。

兒婦和孫女輩都好,長孫紀澤,因為發蒙大早,教得大寬,近已讀完《書經》,請

先生再把《詩經》點讀一遍,晚上講《綱鑒》正史,大約已講到秦商秧開阡陌。

李家親事,兒子因為桂陽州往來不便,已經在媒人唐鶴九處回信不對了。常家親事,

兒子因他家女兒是小妾所生,便知道不成。紀澤兒的姻事,多次不成,兒子當年也是十

五歲才定婚,紀澤再緩一兩年,也沒有什麼不可以。或者請大人在鄉里選擇一耕讀人家

的女兒,或者兒子在京城自定,總以沒有寶貴氣習為主,紀云對郭雨三的女兒,雖然沒

有訂盟,彼此呼親家,稱姻弟,往來親密,決不改變。二孫女對岱云的次子,也不改變。

謹此稟聞,其余詳細寫在給弟弟的信中。兒子謹稟,(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致諸弟·勸宜力除牢騷

【原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日來京寓大小平安,癬疾又已微發,幸不為害,聽之

而已。湖南榜發,吾邑竟不中一人。沅弟書中,言溫弟之文,典麗鷸皇,亦爾被抑,不

知我諸弟中半來科名,究竟何如?以祖宗之積累,及父親叔父之居心立行,則諸弟應可

多食厥報。以諸弟之年華正盛,即稍遲一科,亦未遂為過時。特兄自近年以來,事務日

多,精神日耗,常常望諸弟有繼起者,長住京城,為我助一臂之力。且望諸弟分此重任,

余亦欲稍稍息肩,乃不得一售,使我中心無倚。

蓋植弟今年一病,百事荒廢,場中之患目疾,自難見長。溫弟天分,本甲于諸弟,

惟牢騷太多,性情太懶,前在京華,不好看書,又不作文,余即心甚憂之。近聞還家後,

亦複牢騷如常,或數月不搦管為文。吾家之無人繼起,諸弟猶可稍寬其責,溫弟則實自

棄,不昨盡諉其咎于命運。

吾嘗見朋友不中牢騷太甚者,其後必多抑塞①,如吳(木云)台凌荻舟之流,指不

勝屈。蓋無故而怨天,則天必不許,無故而尤天,則天必不許,無故而尤人,則人必不

服,感應之理,自然隨之。溫弟所處,乃讀書人中最順之境,乃動則怨尤滿腹,百不如

意,實我之所不解。以後務宜力除此病,以吳(木云)台凌荻舟為眼前之大戒。凡遇牢

騷欲發之時,則反躬自思,吾果有何不足,而蓄此不平之氣,猛然內省,決然去之。不

惟平心謙抑,可以早得科名,亦一養此和氣,可以稍減病患。萬望溫弟再三細想,勿以

吾言為老生常談,不直一哂②也。

王曉林先生在江西為欽差,昨有旨命其署江西巡撫,余署刑部,恐須至明年乃能交

卸。袁漱六昨又生一女,凡四女,已殤其二,又喪其兄,又喪其弟,又一差不得,甚矣

窮翰林之難當也!黃麓西由江蘇引入京,迥非昔日初中進士時氣象,居然有經濟才。

王衡臣于閏月初九引見,以知縣用,後于月底搬寓下窪一廟中,竟于九月初二夜無

故遽卒。先夕與同寓文任吾談至二更,次早飯時,訝其不起,開門視之,則已死矣。死

生之理,善人之報,竟不可解。

邑中勸捐,彌補虧空之事,余前己有信言之。萬不可勉強勒派。我縣之虧,虧于官

者半,虧于書吏者半,而民則無辜也。向來書吏之中飽,上則吃官,下則吃民,名為包

片包解。其實當征之時,是以百姓為魚肉而吞噬之,當解之時,則以官為雉媒而播弄之。

官索錢糧于書吏之手,猶索食于虎狼之口,再四求之,而終不肯吐,所以積成巨虧。並

非實欠在民,亦非官之侵蝕人已也。今年父親大人議定糧餉之事,一破從前包征包解之

陋風,實為官民兩利,所不利者,僅書吏耳。即見制台留朱公,亦造福一邑不小,諸弟

皆宜極力助父大人辦成此事。惟損銀彌虧,則不宜操之太急,須人人願捐乃可。若稍有

勒派,則好義之事,反為厲民之舉,將來或翻為書吏所藉口,必且串通劣紳,仍還包征

包解之故智,萬不可不預防也。

梁侍禦處銀二百,月內必送去,凌宅之二百,亦已兌去。公車來,兌六七十金,為

送親族之用,亦必不可緩,但京寓近極艱窘,此外不可再兌也。書不詳盡。余俟續縣。

國藩手草。(咸豐元年九月初五日)


【注釋】

①抑塞:心情憂郁,內氣不通暢。

②哂:微笑,一笑了之。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近來京城家里大小平安,我的癬疾又已經開始發了,幸虧還不甚為害,聽它去。湖

南的榜已發,我們縣時一個也沒有中。沅弟信中,說溫弟的文章黃麗鷸皇,也被壓抑,

不知道各位弟弟中將來的科名究竟如何?以祖宗的積德、父親、叔父的居心立行,則各

位弟弟應該可以多受些挫折。各位弟弟的年華正盛,就是稍微遲考一科,也不是就過時

了。只是愚兄近年以來,事務日多,業神日耗,常常希望各位弟弟有繼之而起的人,長

住京城,為我助一臂之力。並且希望各位弟弟分點重任,我也想稍為休息一下,卻不能

實現,使我心里感到無靠。

植弟今年一病,百事荒廢,場中又患目疾,自難見長。溫弟的天分,在弟弟中算第

一,只是牢騷太多,性情太懶,近來聽說回家後,還是經常發牢騷,或者幾個月不拿筆。

我家之所以無人繼起,各位弟弟的責任較輕,溫弟實在是自暴自棄,不能把責任推諉到

命運。

我常常看見朋友中牢騷太甚的人,後來一定抑塞。如吳(木云)台、凌獲舟之流,

數也數不清。因為無緣無故而怨天,天也不會答應;無緣無故而尤人,人也不會服。感

應之理,自然隨之。溫弟所處的環境,是讀書人中最頂的境遇。動不動就怨尤滿腹,百

不如意,實在使我不理解。以後務宜努力去掉這個毛病,以吳枟台、凌獲舟為眼前的大

戒。凡遇到牢騷要發之時,就反躬自思,我有哪些不足,而積蓄了這不平之氣,猛然內

省,決然去掉。不僅平心謙抑,可以早得科名,也是養這和氣,可以稍微減少病痛。萬

望溫弟再三細想,不要以為我的話是老生常談,不值得理會。

王曉林先生在江西為欽差,昨天有聖旨,命他署理江西巡撫,我署理刑部,恐怕要

到明年才能交卸。袁漱六昨又生一女,共四女,已死了兩個,又喪了兄,又喪了弟,又

一個差事不得,究翰林真是太難當了。黃麓西由江蘇引見入京,與過去初中進士時的氣

象泅然不同,他居然有經濟才能。

王衡臣在閏月初九引見,用為知縣,以後在月底搬到下窪一個廟里住,竟在九月初

二日晚無緣無故死了。前一天晚上,還和同住的文任吾談到二更。第二天早皈時,奇怪

他不起床,打開門一看,已經死了。生與死的道理,好人的這種報應,真不可解,一看,

已經死了。生與死的道理,好人的這種報應,真不可解。

家鄉勸捐,彌補虧空的事,我前不久有信說到,萬萬不可以勉強勒派,我縣的虧空,

虧于這收員的占一半,虧于書吏的占一半,老百姓是無辜的。從來書吏的中間得利,上

面吃官,下面吃民,名義上是包征包解,其實當征的時侯,便把百姓做魚肉而吞吃。當

解送的時侯,又以官為招引的雉而從中播弄。官索取錢糧于書吏手上,好比從虎狼口里

討食,再四請求,還是不肯吐,所以積累成大虧。並不是實欠在民,也不是官員自己侵

吞了。今年父親議定糧餉的事,一破從前包征包解的陋風,實在是官民兩利,所不利的,

只是書吏。就是見制台留朱公,也造福桑粹不小,各位站弟應該都幫父親大人辦成這件

事只是捐錢補虧空,不要操之大急,一定要人人自願捐才行。如果稍微有勒派,那麼一

件好義的事,反而成了厲民之舉,將來或者反而為書吏找到借口,並且必然串通劣紳,

鬧著要恢複包征收包解送,千萬不可不早為防備。

梁恃禦處銀二百兩,月內一定要送去。凌宅的二百兩,也已經兌去。官車來,兌六、

七十兩,為送親族用,也一定不能緩了。但京城家里近來很難窘迫,除上述幾處不可再

兌。信寫得不詳細,其余容以後再寫。兄國藩。(咸豐元年九月初五日)

致四弟·不宜露頭角于外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項接來緘,又得所寄吉安一緘,具悉一切。朱太守來我縣,王劉蔣

唐往陪,而弟不往宜其見怪。嗣後弟于縣城省城,均不宜多去。處茲大亂未平之際,惟

當藏身匿變,不可稍露圭角①于外,至要至要!

吾年一飽閱世態,實畏宦途風波之險,常思及早抽身,以免咎戾②,家中一切,有

關系衙門者,以不興聞為妙。(咸豐六年九月初十日)

【注釋】

①稍露圭角:意同稍露頭角于外。

②咎戾:惹禍。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剛接到來信,又收到所寄的吉安一信,知道一切。朱太守來我縣,王、劉、蔣、唐

作陪,而弟弟不去,難怪他見怪了。以後弟弟對于縣城、省城,都不宜多去。處在大亂

未平的時侯,應當藏身匿跡,不可稍微在外面露頭角,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我這一年來看透了世態,實在害怕場風波的危險,經常想到要及早抽身,以免惹禍。

家中一切,有關系到衙門的,以不參與為妙。(咸豐六年九月初十日)

致九弟·勸宜息心忍耐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十二日申刻,代一自縣歸,接弟手書,具審一切。十三日未刻文輔

卿來家,病勢甚重,自醴陵帶一醫生偕行,似是瘟疫之證,兩耳已聾,昏迷不醒,問作

諸語,皆惦記營中。余將弟已赴營,省城可籌半餉等事,告之四五次。渠已醒悟,且有

喜色。因囑其靜心養病,不必掛念營務,余代為函告南省江省等語。渠亦即放心,十四

日由我家雇夫送之還家矣。若調理得宜,半月當可痊愈,複原則尚不易易。

陳伯符十二日來我家,渠因負疚在身,不敢出外酬應,欲來鄉來避地計。黃子春官

聲及好,聽訟勤明,人皆畏之。弟到省之期,計在二十日,余日內甚望弟信,不知金八

佑九,何以無一人歸來,豈因餉來未定,不遽遣使歸與?

弟性褊①急似余,恐拂郁或生肝疾,幸息心忍耐為要!茲趁便;寄一緘,托黃宅轉

遁,弟接到後,弟接到後,望(上山而下)②人送信一次,以慰懸懸③。家中大小平安,

諸小兒讀書,余自能一一檢點,弟不必掛心。(咸豐七年九月廿二日)

【注釋】

①褊:通“偏”。

②耑:通“專”。

③懸懸:懸,即懸念,懸懸則加重語氣,指非常懸念。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申刻,代一從縣里回來,接到弟弟手書,知道一切,十三日未旋文輔卿來家,

病勢很重,從醋陵帶了一個醫生同行,似下足瘟疫,兩耳已經聾了,昏迷不醒,間或講

夢話,都是惦記軍營中事,我把弟弟已上個營、省城可籌半餉這些事,告訴四、五次。

他已醒悟,有了喜色。因此囑咐他靜心養病,不必掛念營署,我代為通知南省江省。他

也就放心了。十四日由我家雇人送他因家,如果調理得法,半月可以好轉,複原還不太

容易。

陳伯行十二日來我家,他因負疚在身,不敢出外應酬,想到鄉里來避一避。黃子春

官聲很好,辦理訴訟案件勤政明斷,人人都畏懼他,弟弟到省日期,算來在二十日。我

日內很盼望你來信,不知金八、佐九,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回來?是不是軍餉沒有定,不

急于派人回嗎?

弟弟性格偏急,像我,恐怕不得意生出肝病來,希望息息心火,忍耐忍耐。現乘便

寄信一封,托內宅轉寄,弟弟接信後,請派專人送信一次,以慰我的懸念。家中大小平

安,幾個小孩讀書,我自己可以一一檢點,弟弟不必掛念,(咸豐七年九月二十二日)

致九弟·勸弟須保護身體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接弟十五夜所發之信,知十六日已赴吉安矣,吉字中營尚易整頓否?古之成大事者,

規模遠大與綜理密微,二者闕一不可。弟之綜理密微,精力較勝于我。軍中器械,其略

精者,宜另立一簿,親自記注,擇人而授之。古人以銷仗鮮明為威敵之要務,恒以取勝。

劉峙衡于火器亦勤于修整,刀矛則全不講究。余曾派褚景昌赴河南采買白蠟杆子,又辦

腰刀分賞各將弁,人頗愛重。弟試留心此事,亦練理之一端也。至規模宜大,弟亦講求

及之。但講闊大者,最易混入散漫一路。遇事顢頇①,毫無條理,雖大亦奚足貴?等差

不紊,行之可久,斯則器局宏大,無有流弊者耳。頃胡潤芝中丞來書,贊弟有曰“才大

器大’四字,余甚愛之。才報于器,良為知言。

湖口賊舟于九月八日焚奪淨盡,湖口梅家洲皆于初九日攻克,三年積憤,一朝雪恥,

雪琴從此重游浩蕩之宇。惟次青尚在坎(上穴下臼)之中,弟便中可與通音問也。李迪

庵近有請假回籍省親之意,但未接渠手信。渠之帶勇,實有不可及處,弟宜常與通信,

殷殷請益。弟在營須保養身體,肝郁最傷人,余平生受累以此,宜和易以調之也。(咸

豐七年十月初四日)

【注釋】

①顢預:漫不經心的意思。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二日晚燈後,佑九、金八歸,接到十五日晚所發的信,知道十六日已赴吉安,

數手指頭計算弟弟二十四日,應當可達到軍營,二十五、六應當派專人回來,今天還沒

有到,真是望眼欲穿。吉安中營還容易整理嗎?

古代成就大事業的人,規模遠大和綜理密微兩方面缺一不可。弟弟的綜理密微,精

力超過了我。軍中器械,稍精良的,要另外建立一個帳簿,親自記錄注明,選擇適當的

人授給使用。古人打仗,以鎧仗鮮明威懾敵人,常常容易取勝。劉峙衡對于火器勤于修

整,對刀矛卻完全不講究。我曾經派諸景昌去河南采買白蠟杆子,又辦腰刀,分賞各將

棄,他們都很愛重。弟弟也可試一試,留心這件事,也是綜理的一方面。

至于說到規模宜大,弟弟也要講求。但講大場面,最容易混入一些散漫分子,遇事

漫不經心,毫無條理,那麼雖說大又何足貴呢?差事繁多而有條不紊,實行可以久遠、

那麼雖然局面宏大,沒有流弊產生,胡潤之中丞來信稱贊弟弟,信中有“才大器大”四

字,我很喜歡。才能的根本是器量,這真是了解你的話中啊!

湖口敵船,在九月八日燒的燒奪的奪,全部乾淨殲滅了。湖口梅家洲,都在九日攻

克,三年積累的氣憤,這一天真是雪了恥,雪琴從此重新游弋在水面那浩蕩的天地。只

是次青還在坎坷境遇里。弟弟在方便時可和他通通音訊。潤翁來信,仍然想奏請皇上要

我東征,我剛複信,陳述了不合適的道理,不知道能不能阻止?

彭中堂複信一封,由弟弟處寄到文方伯署里,請他轉寄到京城。弟弟有信呈報藩署,

在信尾添上一筆也可以。李迪庵有請假回家探親的意思,但沒有接到他的親筆信。他帶

兵實在有人不可及的地方。弟弟宜經常和他通信,殷勤請求教益。弟弟在軍營要保養身

體,肝郁最傷身,我平生受累就是肝郁,應以和易調和一番。(咸豐七年十月初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