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修身篇(2)

致九弟·做人須要有恒心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正七、有十歸,接弟信,備悉一切。定湘營既至三曲灘,其營官成章鑒亦武

弁中之不可多得者,弟可與之款接。來書謂“意趣不在此,則興會索然”,此卻大不可。

凡人作一事,便須全副精神往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見異思遷,做這樣想那樣,坐

這山望那山。人而無恒①,終身一無所成,我生平坐犯無恒的弊病,實在受害不小。當

翰林時,應留心詩字,則好涉獵他書,以紛其志;讀性理書時,則雜以詩文各集,以歧

其趨。在六部時,又不甚實力講求公事。在外帶兵,又不能竭力專治軍事,或讀書寫字

以亂其志意。坐是垂老而百無一成,即水軍一事,亦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弟當以為鑒戒。

現在帶勇,即埋頭盡力以求帶勇之法,早夜孽孽②,日所思,夜所夢,舍帶勇以外

則一概不管。不可又想讀書,又想中舉,又想作州縣,紛紛擾擾,干頭萬緒,將來又蹈

我之覆轍,百無一成,悔之晚矣。

帶勇之法,以體察人才為第一,整頓營規、講求戰守次之,《得勝歌》中各條,一

一皆宜詳求。至于口糧一事,不宜過于憂慮,不可時常發稟。弟章既得楚局每月六千,

又得江局月二三千,便是極好境遇。李希庵十二來家,言迪庵意欲幫弟餉萬金。又余有

浙鹽贏餘萬五千兩在江省,昨鹽局專丁前來稟溝,余囑其解交藩庫充餉,將來此款或可

酌解弟營,但弟不宜指請耳。

餉項既不勞心,全劇精神講求前者數事,行有餘力則聯絡各營,款接紳士。身體雖

弱,卻不宜過于愛惜。精神愈用則愈出,陽氣愈提則愈盛。每日作事愈多,則夜間臨睡

愈快活。若存一愛惜精神的意思,將前將卻,奄奄無氣,決難成事。——凡此,皆因弟興

會索然之言而切戒之者也。

弟宜以李迪庵為法,不慌不忙,盈科後進,到八九個月後,必有一番回甘滋味出來。

余生平坐無恒流弊極大,今老矣,不能不教誡吾弟吾子。

鄧先生品學極好,甲三八股文有長進,亦山先生亦請鄧改文。亦山教書嚴肅,學生

甚為畏憚。吾家戲言戲動積習,明年喜在家,當與兩先生盡改之。

下游鎮江、瓜洲同日克夏,金陵指日可克。厚庵放閩中提督,已赴金陵會剿,准其

專招奏事。九江亦即日可複。大約軍事在吉安、撫、建等府結局,賢弟勉之。吾為其始,

弟善其終,實有厚望。若稍參以客氣,將以鼓志,則不能為我增氣也。營中哨隊請人氣

尚完固否?下次祈書及。(咸豐七年十二月十四日)

【注釋】

①恒:即恒心。

②孽孽:勤勉,努力不懈的樣子。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正七、有十回,接到弟弟的信,知道一切,定了湘營到三曲灘,營官成章

侄,出是營弁並中不可多得之才,弟弟可與他結交。來信說你意趣不在這里,所以干起

來索然寡興,這是大大不行的。凡人作一件事,便須全副精神去做,全神貫注這件事,

自始至終不松懈,不能見異思這,做這件事,想那件事,坐這山,望那山。人沒有恒心,

一生都不會有成就。

我生平犯沒有恒心的毛病,實在受害不小。當翰林時,本應該留心詩字,卻喜歡涉

獵其他書籍,分散了心志。讀性理方面的書時,又雜以詩文各集,使學習的路子歧異。

在六部時,又不太用實勁去辦好公事。在外帶兵,又不能竭力專心治理軍事,或者讀書

寫字,亂了意志。這樣,人垂老了,百事無一成功。就是水軍這件事,也是掘井九仞,

而不及泉。弟弟應當以我為鑒戒。

現在帶兵,就是埋頭苦干,盡心盡力,以求帶好兵的方法,日夜孽孽以求,日所思,

夜所夢,除帶兵一件事,一概不管。不可以又想讀書,又想中舉,又想做州官縣令,紛

紛擾攏,千頭萬緒,將來又走我的老路,百無一成,那時悔也晚了。

帶兵的方法,以體察人才為第一;整頓營規,講求戰守次之。得勝歌里說的備條,

都要一一講求,至于口糧,不要過于憂慮,不可時常發稟報。弟弟營中既然得了湖北局

每月的六千,又得江西局每月二三千,倒是最好的了。李希庵十二日來家,說迪庵想要

幫助弟弟軍餉萬兩。又我有浙鹽盈余萬五千兩,在江省,昨天鹽局派兵了前來稟報詢問,

我囑咐他解交藩庫充軍的,將來這筆錢,或者可以酌情解送弟弟軍營,但弟弟不合適指

定這筆款要求撥給。

惱項既然不操心了,全副精神,講求前面講的幾件事,再行有余力,就去聯絡各營,

款接紳士,身體雖弱,卻不過于愛惜;精神越是用還越精神;陽氣越提越盛;每天做事

越多,晚上睡覺時越快活。如果存一個愛惜精神的念頭,想進又想退,奄奄沒有中氣,

決難成事。這些都因弟弟說索然寡興一句話,引發出來的要你切戒的話。弟弟要以李迪

庵為法,不慌不忙,盈科後進,到八、九個月以後,必有一番甜美的滋味出來。

我生平沒有恒心的流弊極大,如今老了,不能不告誡我的弟弟、我的兒子。鄧先生

品學極好,甲三八股文有進步,亦山先生也請鄧先生批改文章。亦山教書嚴肅,學生很

怕他,我家說話隨便、行為不檢點的老習慣,明年當為兩位老師改正過來。

鎮江、瓜洲,同一天克複,金陵指日可攻下,厚庵放任閩中提督,已去金陵會剿,

准許他去折奏事,九江也指日可複。大約戰事在吉安、撫、建等府結局。賢弟勉之:我

開頭,弟弟完成,實在期予願望。如果稍微參雜一點客氣,將會敗壞志氣,就不能為我

爭氣了。營中哨隊那些人,士氣還定固嗎?下次請在信中提到。(咸豐七年十二月十四

日)

致九弟·言凶德有二端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三日劉福一等歸,接來信,藉悉一切。城賊圍困已久,計不久亦可攻克,惟嚴斷

文報是第一要義,弟當以身先之,家中四宅平安,余身體不適,初二日住白玉堂,夜不

成寐。

溫弟何日至吉安?古來言凶德致敗者約有二端:曰長傲,曰多言。丹朱①之不肖,

曰傲曰囂訟②,即多言也。曆現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敗家喪生。余生乎頗病執拗,德

之傲也;不甚多言,而筆下亦略近乎囂論。靜中默省愆③尤,我之處處獲戾④,其源不

外此二者。溫弟性格略與我相似,而發言尤為尖刻。凡激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語加人,

有以神氣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溫弟之神氣稍有英發之姿,面色間有蠻很之象,

最易凌人。

凡心中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則達于面貌。以門地言,我之物望大減,方且恐為子

弟之累;以才識言,近今軍中煉出人才頗多,弟等亦無過人之處:皆不可待。只宜抑然

自下,一昧言忠信行篤敬,庶幾可以遮護舊失,整頓新氣,否則人皆厭薄之矣。

沅弟持躬涉世,差為妥協。溫弟則談笑譏諷,要強充老手,猶不免有舊習,不可不

猛省,不可不痛改。聞在縣有隨意嘲諷之事,有怪人差帖之意,急宜懲之。余在軍多年,

豈無一節可取?只因做之一字,百無一成,故諄諄教諸弟以為戒也。(咸豐八年三月初

六日)

【注釋】

①丹朱:傳說中先古時代部落首領堯的兒子,荒淫無道,所以堯傳位給舜。

②囂訟:傲慢囂張,不辨是非。

③愆:過失,錯誤。

④戾:罪過。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三日劉福一等回後接來信,知道一切。城里敵軍隊圍困已久,估計不久也可攻下,

但要嚴格切斷敵之文報,是第一要緊的事,弟弟應作出表率。家中四宅都平安,我身體

不舒服,初二日住白玉堂,晚上睡不著。

溫弟何日到吉安?古人兌凶德致敗的,大約有兩點:一是長傲,二是多言。丹朱的

不肖,一是傲,二是奸詐而好訟。曆代名公钜卿,大都因這兩點敗家喪身,我生平有執

拗的毛病,性格上的傲氣,不很多言,而筆下也近于好許好訟。平靜時反省我的毛病,

每一次受到懲罰,根源不外這兩點。溫弟與我略似,而發言尤其尖刻。凡屬傲氣欺凌物

事,不必一定是言語傷人,有的是那股子傲氣欺人,有的是臉色難看而欺人,溫弟的神

氣,稍微有點蠻狠的樣子,臉色有時有蠻狠的表情,最容易凌人。

凡心里不可以有所依仗,心里有了依仗,就會現于臉上,以門第來說,我的物望大

減,而且恐怕成子弟的累贅,以才識來說,最近軍隊里鍛煉出來的人才很多,弟弟等也

沒有超過別人的地方,都沒有可依仗的。只能抑然自下,一味的講話中信,行事誠篤敬

謹,也許可以遮蓋老的過失,整頓出新的氣象,不然,別人都會討厭看輕你。

沅弟持躬涉世,差為妥恰,溫弟則談笑訂飄,強交老手,不免有舊習氣,不可不猛

省,不可不痛改。我在軍中多年,難道沒有一點可取,只因一個傲字,百無一成,所以

諄諄教各位弟弟引以為戒。(咸豐八年三月初六日)

致九弟·願共鑒誡二弊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日胡二等歸,接弟十三夜書,具悉一切。所論兄之善處,雖未克當,然亦足以

自怡。兄之郁郁不自得者,以生平行事有初鮮終;此次又草草去職,致失物望,不無內

疚。

長傲、多言二弊,曆觀前世卿大夫興衰,及近日官場所以致禍福之由,未嘗不視此

二者為樞機,故願與諸弟共相鑒誡。第能懲此二者,而不能勤奮以圖自立,則仍無以興

家而立業。故又在乎振刷精神,力求有恒,以改我之舊轍,而振家之丕基。弟在外數月,

聲望頗隆,總須始終如一,毋怠毋荒,庶幾子弟為初旭之升,而于兄亦代為桑榆之補,

至囑至囑。

次青奏赴浙江,令人閱之氣王。以次育之堅忍,固宜有出頭之一日,而詠公亦可謂

天下之快人快事矣。

弟勸我與左季高通書問,此次暫未暇作,准于下次寄弟處轉遞。此亦兄長傲之一端,

弟既有言,不敢遂非也。(咸豐八年三月廿四日)

【注釋】

①物望:眾人所望、期待。

②丕基:基礎,根底。

③桑榆:比喻人到老年之時。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四日胡二等回,接到弟弟十二日的信,知道一切。稱譽為兄的長處,雖不恰當,

然而也足以使我快樂,為兄之所以郁郁不自得,是因生平辦事,有始無終,這次又草草

去職,喪失威信,心里感到內疚。

長傲、多言兩個弊病,以前的世卿大夫的興與衰,以及近來官場禍、福的原因,未

嘗不是看這兩個弊病制約得如何為關鍵;所以願意與各位弟弟一起鑒誡。弟弟能克服這

兩個弊病,卻不能勤奮以圖自立,那仍然無法興家立業,因此還要振刷精神,力求有恒,

不走我的老路,才是振興家業的根基。弟弟在外面幾個月,聲望很高,總要始終如一,

不懈怠,不荒疏,也許對于弟弟來說為初升的太陽,而對于我來說,等于你代我做到先

負而後勝。至矚至囑!

次青奏赴浙江,令人看了生氣。以次青的堅忍不拔,應該有出頭之日,而誦公也算

是天下的快人快事。弟弟勸我與左季高通通信,這次暫時不得空,准定在下次寄到你那

里轉交。這也是為兄長做的一個表現,弟弟既然提出來了,我豈敢還不改正嗎。(咸豐

/畔三月二十四日)

致九弟·注意平和二字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春二安五歸,接手書,知營中一切平善,至為欣慰!次青二月以後,無信寄我,其

眷屬至江西,不知果得一面否?弟寄接到胡中丞奏伊入浙之稿,示知是否成行?項得耆

中丞十三日書,言浙省江山蘭溪兩縣失守,次青前往會剿;是次青近日聲光,亦漸漸膾

灸人口。廣信衙州兩府不失,似浙中終無可慮,未審近事究複如何?

廣東探報,言洋人有船至上海,亦恐其為金陵余孽所攀援;若無此等意外波折,則

洪楊股匪,不患今歲不平耳。九江竟尚未克,林啟榮之堅忍,實不可及。聞林城防兵,

于三月十日小挫一次,未知確否?弟于次青迪庵雪琴等處,須多通音問,余亦略有見聞

也。

兄病體已愈十之七人,日內並未服藥,夜間亦能熟睡,至子正以後則醒,是中年後

人常態,不足異也。湘陰吳貞階司馬,于念六日來鄉,是厚庵囑其來一省視,次日歸去。

余所奏報銷大概規模一折,奉朱批該部議奏,戶部旋于二月初九日複奏,言曾國藩

所擬,尚屬妥協云云。至將來需用部費,不下數萬,聞楊彭在華陽鎮抽厘,每月可得二

萬,系雪琴督同凌蔭廷劉國斌經紀其事,其銀歸水營楊彭兩大股分用。余偶言可從此項

下設法籌出部費,貞階力贊其議,想楊彭亦必允從。此款有著,則余心又少一牽掛矣。

溫弟豐神較峻①,與兄之伉直簡澹②,雖微有不同,而其難于諧世,則殊途而同歸,

余常用為慮。大抵胸中抑郁,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養德,不待無以養

德,亦非所以保身。中年以後,則肝腎交受其苟,盡郁而不暢則傷木,心火站爍則傷水。

科今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其由來不外乎此。故于兩弟時時以平和二字相勖③,幸勿

視為老生常談,至囑至囑!

親族往弟營者,人數不少,廣廈萬間,本弟素志。第善乩國者,觀賢哲在位,則卜

其將興,見冗員浮雜,則知其將替。善乩軍營亦然,似宜略為分別;其極無用者,或厚

給途費,遺之歸里,或酌憑之撰,而主者宴然不知其不可用,此宜深察者也。附近百姓,

果有騷擾事情否?此亦宜深察者也。(咸豐八年三月三十日)

【注釋】

①豐神毅峻:神氣十足,嚴肅莊重。

②伉直簡澹:剛直不阿、不重勢利。

③勖:勸導、幫助。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春二、安五回,接到你的手書,知道營中一切平善,非常欣慰!次青二月以後,沒

有信寄我,他的眷屬到江西,不知道他們見過一面沒有?弟弟寄來的胡中丞奏請他入浙

的文稿,不知是否去了?剛得耆中丞十三日的信,說浙省江山、蘭溪兩縣失守,次青前

去會剿。看來次青近來的名聲,也漸漸臉灸人口了。廣信、衙州兩府不失。似乎浙中並

不可慮,未知近來情形究竟如何?

廣東探報,說洋人有船到上海,只怕那是金陵余孽拉來的援兵。如果沒有這些意外

的波折,那洪、楊之禍,不愁今年不平定。九江竟然還沒有攻克,林啟榮的堅忍,實在

是一般人難及的。聽說麻城防守的兵,在三月十日小敗一次,不知確實不?弟弟對于次

青、迪庵、雪琴等處,要多通音問,我也略為有些見聞。

愚兄的病已好了十之七八,近來並沒有吃藥,晚上也可以熟睡,到子正以後便醒來,

是過了中年人的常態,不足奇怪。湘陰吳貞階司馬,在二十六日來鄉,是厚庵囑咐他來

看望一次,第二天走了。

我所寫的關于報銷大概規模的奏折,奉朱批由戶部議奏,戶部隨即在二月初九日複

奏,說曾國藩所擬的還比較妥當。將來需要動用部費,不少于幾萬兩。聽說楊、彭在華

陽鎮抽厘金,每月可得二萬兩,是雪琴督責凌蔭廷、劉國斌經手這件事,抽的厘金歸水

營楊、彭兩軍分用。我偶爾說可以從這個項目下設法籌出部費,貞階很贊成,我想楊、

彭也會允許的。這筆錢有了著落,我心里又少了一層牽掛。

溫弟的風采神氣比較外露,與為兄的傲慢、直言、儉樸、淡泊,雖說小有區別,而

就處世和諧來說,那是殊途而同歸,都難以處世,我常常為此而焦慮。大概心里抑郁,

怨天尤人的人,不僅不可以涉世,也不利于品行的修養;不僅不利于品行的修養,也不

利于保養身體。我中年以後,就出現肝病、腎病、中醫所說的叫郁而不暢,傷木;心火

上爍,傷水。我現在的眼病,晚上睡不著,都從這里派出來。所以弟弟倆要時刻用“平

和”二字互相勉勵。不要看做老生常談。至囑至囑!

親戚族人去弟弟軍營的,人數不少,安得廣廈千萬間,這本是弟弟素來的志願。但

是,善于觀測國家大事的人,看見賢人哲士在掌權,就可預見國家會興旺;看見多余的

官員寵雜相處,就可預卜國家會衰敗。善于觀測一個軍隊也是如此,似乎應該區別對待;

很無能的,或者多送點路費,遣送回家;或租民房,讓他們住在軍營外面。不要使軍營

里出現惰慢、喧鬧的現象,也許更適宜。

至于屯兵城下,日子太久,恐怕士氣會松懈,像雨後受潮已馳的弓箭,像三天已腐

爛的飯菜,而帶兵的人茫然不曉得已不能用了,這是要深自省察的。附近百姓,真有騷

擾的情況嗎?這也是要深自省察的。(咸豐八年三月三十日)

致四弟·必須加意保養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今年以來,賢弟實在勞苦,較之我在軍營,殆①過十倍,萬望加意

保養。祁陽之賊,或可不竄湘鄉,萬一竄入,亦系定數,余已不複縣系。余自去年六月

再出,無不批之稟,無不複之信,往來這嫌隙尤悔,業已消去十分之七八。惟辦理軍務,

仍不能十分盡職,蓋精神不足也。

賢弟聞我近日在外,尚有錯處,不妨寫信告我。余派委員伍華瀚在衡州坐探,每二

日送信一次;家中若有軍情報營,可由衡城交伍轉送也。(咸豐九年五月初六日)

【注釋】

①殆:恐怕。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今年以來,賢弟實在勞苦,比我在軍營,恐怕要辛苦十倍,萬萬希望加意保養身體。

祁陽和敵人,或者可能不流竄到湘鄉,萬一竄入,也是無意吧,我已經不去懸念它了。

我自去年六月再度出山,沒有一件不批複的稟告,沒有一封不複的信件,過去由于往來

結下的嫌隙今天很後悔,現在業已消除十之七八。只是辦理軍務,仍然不能夠十分盡職

盡力,因精神不足。

賢弟聽說我近日在外,還有過錯,不妨寫信告訴我。我委派伍華瀚在衡州充當坐探,

每兩無送信一次,家中如有軍情報營,可由衡州交伍華瀚轉送。(咸豐九年五月初六日)

致九弟四弟·早起乃健身之妙方

【原文】

澄侯沅甫兩弟左右:接家信,知叔父大人,已于三月二日安厝馬公塘。兩弟于家中

兩代老人養生送死之事,備極敬誠,將來必食報于子孫。聞馬公場山勢平衍,可決其無


水蟻凶災,尤以為慰。澄弟服補劑而大愈,幸甚幸甚!

吾平生頗講求惜福二字之義,送來補藥不斷,且蔬菜亦較奢①,自愧享用太過;然

亦體握大弱,不得不爾。胡潤帥李希庵常服遼參,則其享受更有過于余者。家中後輩子

弟,體弱學射,最足保養,起早尤千金妙方,長壽金丹也。(咸豐十年三月廿四日)

【注釋】

①奢:過分,過度。

【譯文】

澄侯、沅甫兩弟左右:

接到家信,知道叔父大人已在三月二日安葬馬公塘。兩位弟弟對于家中兩代老人養

老送終的事,辦理得非常誠敬,將來你們的後代會得到回報:聽說馬公塘山勢平衍,可

見決不會有水淹蟻蛀的災禍,尤其感到欣慰。澄弟吃補藥而病大好,非常幸運!

我平生很講求“惜福”二字的意義。送來補藥不斷,食用蔬菜也比較過度,自己感

覺太過了,吃了很慚愧。然而體質中氣也確是太弱,不得不吃得稍好一點。胡潤帥、李

希庵常服遼參,享受更有超過我的地方,家中後輩子弟,身體弱的學射擊,是保養身體

的好辦法,早起尤其是健身的千金妙方、長壽的金丹啊!(咸豐十年三月二十四日)

致九弟·宜平驕矜之氣

【原文】

沅弟左右:接來緘,知營牆及前後壕皆倒,良深焦灼。然亦恐是挖壕時不甚得法,

若容土覆得極遠,雖雨大,不至仍倒入壕內,庶稍易整理。至牆子則無倒坍,不僅安慶

耳。徽州之賊,竄浙者,十之六七,在府城及休甯者,聞不過數千人,不知確否?

連日雨大泥深,鮑張不能進剿,深為可惜!季高尚在樂平,余深恐賊竄入江西腹地,

商之季高,無遽入皖,季高亦以雨泥不能速進也。

潤帥謀皖已大半年,一切均有成竹,而臨事複派人救援六安,與吾輩及希庵等之初

議,全不符合。槍法忙亂,而弟與希庵皆有驕矜之氣,茲為可慮。希庵論事,最為穩妥,

如潤帥有槍法稍亂之事,弟與希婉陳而切諫之。弟與希之矜氣,則彼此互規①之,北岸

當安如泰山矣。(咸豐十年三月廿一日)

【注釋】

①互規:互相約制。

【譯文】

沅弟左右:

接到來信,得悉營牆和前後浚溝都倒塌了,深感焦急。然而也怕是挖壕溝時不大得

法,如果挖的土堆得離壕溝很遠。雨就是大些,不至于又沖入壕內,也許稍微容易整理。

至于營牆那是沒有不倒坍的,不僅僅是安慶,徽州的敵人,流竄浙中的,十之六七;在

府城和休甯的,聽說不過幾千人,不知道確實不?

連日雨大泥深,鮑、張兩軍不能進攻,深為可惜。季高尚在樂平,我深怕敵竄入江

西腹心之地,與季高商量,不要急于入安徽,季高也覺得雨大泥深不能很快出發。

潤帥謀劃安徽戰局已經大半年,一切他都胸有成竹,而臨事又派人救援六安,和我

們及希庵等開初的意思,完全不符。槍法忙亂,而弟弟和希庵都有驕矜的表現,這是值

得憂慮的。希庵論事,最為穩妥,如潤帥有槍法稍亂的事,弟弟和希庵可以委婉陳詞,

切實的諫阻他。弟弟與希庵之驕矜之氣,要互相制約一下,那麼北岸應當是安如泰山了。

(咸豐十年三月二十日)

致九弟李弟·須戒傲惰二字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沅弟以我切責之緘,痛自引咎,俱蹈危機,而思自進于謹言潮該路,能如是,是弟

終身載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季弟言亦平,溫雅,遠勝往年傲惰氣象。

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進京散館,十月二十八日早侍祖父星岡公于階前,

請曰:“此次進京,求公教訓。”星岡公曰:“爾之官是做不盡的,爾之才是好的,但

不可傲,滿招損,廉受益,爾若不做,更好全了!”遺訓不遠,至今尚如耳提面命①。

今吾謹述此語,告誡兩弟,總以除傲字為第一義,唐虞之惡人,曰丹朱傲,曰象②傲,

桀紂之無道,曰強足以拒諫,辨足以飾非,曰謂已有天命,謂敬不足行,皆傲也。

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傲字,以儆無恒之弊,近來又力戒惰字。昨日徽州未敗

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之見,既敗之後,余益加猛省、大約軍事之敗,非傲即惰,

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敗,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余于初六所發之折,十月初可奉諭旨。余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須成行,兄弟遠別,

未知相見何日?惟願兩弟戒此二字,並戒後輩,當守家規,則余心大慰耳!(咸豐十年

十月廿四日)

【注釋】

①耳提面命:形容當面傾聽殷切懇誠的教誨和希望。

②象:傳說中先古舜帝的弟弟。

【澤文】

沅、季弟左右:

沅弟以我切責的信,痛自引咎,懼怕走上危機之路,而想步人謹言慎行之道,能夠

這樣,是弟弟終身得福的好事,也是我家的幸運,季弟的信平和溫雅,比往年驕傲、懶

惰的情形強多了。

我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進京入翰林院庶常館。十月二十八日早,侍奉祖父

星岡公于屋階前,請祖父的訓示說:“這次進京城,請求祖父教訓。”星岡公說:“你

的官是做不盡的,你的才是好的,但不要驕傲,滿招損,謙受益,你如果不做,更好全

了!”這個遺訓不遠,至今還像它在耳提面命呢。我現在謹把這段話告訴你們,告誡兩

弟總以去掉傲字為第一重要。唐、虞時代的惡人,如丹朱傲;象,也傲;桀紂的無道,

說象可以拒絕一切忠言,辯可以粉飾一切過失,說自己的命運授之于天,說敬重不必實

行,都是傲。

我自八月六日再次出山,便努力戒傲,以改正無恒的弊病。近來又努力戒惰。昨天

徽州沒有失敗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以為是的見解,既敗之後,我越發猛省。大約軍

事的失敗,不是傲,就是惰,二者必居其一。大官大貴人家的失敗,不是傲,就是惰,

二者必居其一。

我于初六所發的奏折,十月初可奉諭旨。我如果奉旨派出,十天便要啟程,不知何

日可以相見?唯一的是願兩位弟弟戒傲戒惰,並囑後輩也戒這二字,遵守家規,那我便

大大欣慰了。(咸豐十年十月二十四日)

致四弟·用藥須小心謹慎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接弟手書,具悉弟病日就痊愈。至慰至幸!唯弟服藥多,又堅囑澤兒請醫調治,余

頗不以為然。吾祖星岡公在時,不信醫藥,不信僧巫,不信地師①,此三者,弟必能一

一記憶。今我輩兄弟亦宜略法此意,以紹家風。今年做道場二次,禱祀之事,聞亦常有,

是不信僧巫一節,已失家風矣。買地至數千金之多,是不信地師一節,又與家風相背。

至醫藥則合家大小老幼,幾于無人不藥,無藥不貴。迨①至補藥吃出毛病,則服涼藥攻

伐之,陽藥吃出毛病,則服陰藥清潤之,輾轉差誤,非大病大弱不止。

弟今年春間,多服補劑,夏末多服涼劑,冬間又多服清潤之劑。余意欲幼弟少停藥

物,專用飲食調養。澤兒雖體弱,而保養之法,亦惟在慎飲食,節嗜欲,斷不在多服藥

也。

洪家地契,洪秋浦未到場押字,將來恐仍有口舌。地師僧巫二者,弟向來不甚深信,

近日亦不免為習俗所移,以後尚祈卓識堅定,略存祖父家風為要。天下信地信僧之人,

曾見有家不敗者乎?北果公屋,余無銀可捐;己亥冬,余登山踏勘,覺其渺茫也。(咸

豐十年十二月廿四日)

【注釋】

①地師:風水先生。

②迨:到,及。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接到弟弟的親筆信,得悉弟弟的病快好了,非常欣慰!只是弟弟吃藥過多,又反複

囑咐澤兒為你請醫調治,我很不以為然。我的祖父星岡公在世時,有三不信:不迷信醫

藥;不信和尚、巫師;不信風水先生。這三不信,弟弟一定會記得。現在我們弟兄也宜

遵守這個訓示,以承繼我家家風。家里今年做道場兩次,禱祀的事,聽說也經常有,看

來不信和尚、巫師一條,已沒有遵從了。買地到幾千兩銀子,看來不信地師…·條,也

與家風相違了。至于說到醫藥,全家大小老幼,幾乎沒有人不吃藥,沒有藥不貴,甚至

有吃補藥吃出毛病而用涼藥去攻伐的;陽藥吃出毛病,用陰藥去清潤的。這樣反複的出

錯,非大病不可。

弟弟今年春間多吃補藥,夏末多吃涼藥,冬問多吃清潤的藥。我的意思是想勸弟弟

稍微停用藥物,專門用飲食來調養。澤兒雖說體質弱,而保養的方法,只是“慎飲食、

節嗜欲”六字,決不在多服藥。

洪家地契,洪秋浦沒有到場簽字,將來恐怕會有口舌之爭。地師、僧巫二者,弟弟

從來不大相信,近來也不免為鄉俗的改變,以後還望自己的卓見要堅定不移,略為保存

祖父家風為重要。天下信地師僧的人,你看見哪個家不因此敗落的?北果公屋,我沒有

銀子捐。己亥冬天,我登山親自勘察,覺得太渺茫了。(咸豐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致四弟·不宜非議譏笑他人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弟言家中子弟,無不謙者,此卻未然。凡畏人不敢妄議論者,謹慎

者也。凡好譏評人短者,驕傲者也。諺云:“富家子弟多驕,貴家子弟多傲。”非必錦

衣玉食,動手打人,而後謂之驕傲也。但使志得意滿,毫無畏忌,開口議人短長,即是

極驕傲耳。

余正月初四日信中,言戒驕字,以不輕非笑人①為第一義。望弟弟常猛省,並戒子

弟也。(咸豐十一年二月初四日)

【注釋】

①不輕非笑人:指不輕易非議譏笑別人。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弟弟說家里子弟,沒有不謙和的,這並非如此。凡屬因為懼怕別人而不敢妄加議論

別人的,屬于謹慎謙和的人。凡屬喜歡諷刺批評別人短處的人,屬于驕傲的人。諺語說:

“富家子弟多驕,貴家子弟多傲。”不是一定要錦衣玉食,動手打人,才叫驕傲。就是

自己感到得志,感到滿意,沒有畏忌,開口議人短長,便叫極驕極傲了。

我正月初四日信里,說了戒驕字,要以不輕易非議笑譏笑別人為第一要義。希望弟

弟常常猛省,並且告誡子弟。(咸豐十一年二月初四日)

致九弟季弟·做人須清廉謹慎勤勞

【原文】

季沅弟左右:

帳棚即日趕辦,大約五月可解六營,六月再解六營,使新勇略得卻署也。小台槍之

藥,與大炮之藥,此問並無分別,亦未制造兩種藥,以後定每月解藥三萬斤至弟處,當

不致更有缺乏。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其老營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蕪湖,免致南岸中段空

虛。

雪琴與沅弟嫌隙已深,難遽①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處;亦有未當處。

弟謂雪聲色懼厲,凡目能見千里而不能自見其睫,聲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見,若

不自知。雪之厲,雪不自知,沅之聲色,恐亦未始不厲,特不自知耳。

曾記咸豐七年冬,余咎駱文耆②待我之薄,溫甫則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難堪。”

又記十一年春,樹堂深咎張伴山簡傲不敬,余則謂樹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觀此二

者,則沅弟面色之厲,得毋似余與樹堂之不自覺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際,余吞竊將相,沅所統近二萬人,季所統四五千人,近世假此者,

曾有幾家?沅弟半年以來,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幾人?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吾

家亦盈時矣。管子云:“斗斜滿則人概③之,人滿則天概之。”余謂天概之無形,仍假

手于人以概之。霍氏④盈滿,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諸葛恪盈滿,孫峻概之,吳主⑤概

之。待他人之來概而後悔之,則已晚矣。吾家方豐盈之際,不待天之來概,人之來概,

吾與諸弟當設法先自概之,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將清字改為廉

字,慎字改為謙字,勤字改為勞字,尢為明淺,確有可下手之處。

沅弟昔年于銀錢取與之際,不甚斟酌,朋輩之譏議菲薄,其根實在于此。去冬之買

犁頭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謂然。以後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銀回家,不多贈親族,此廉字

工夫也。謙字存諸中者不可知,其著于外者,約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語,曰書函,曰

仆從屬員。沅弟一次舔招六千人,季弟並未稟明,徑招三千人,此在他統領斷做不到者,

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順手。而弟等每次來信索取帳棚子藥等件,常多譏諷之詞,不平之

語,在兄處書函如此,則與別處書函更可知已。

沅弟之仆從隨員,頗有氣焰,面色言語,與人酬按時,吾未及見,而申夫⑥曾述及

往年對渠之詞氣,至今余憾!以後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謙字工夫也。每日臨睡之

時,默數本日勞心者幾件(勞力者幾件,則知宣勒王事之處無多,更竭誠以圖之,此勞

字工夫也。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始之福,自我一人享盡,故將勞謙謙三字,時時

自惕,亦願兩賢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憐可儆!(同治

元年五月初八日)

【注釋】

①遽期:短期、很快。

②駱文耆:清末重臣駱秉章。

③概:引申為刮平、削平之意。

④霍氏:漢代大將軍霍光一族。

⑤吳主:三國時吳國君主孫亮。

③申夫:首國藩的慕僚。

【譯文】

沅、季弟左右:

帳棚即日趕辦,大約五月可以解送六個營,六月再解送六個營。使新兵略微可以避

暑了。小台槍的火藥和大炮的火藥,這邊並沒有區別,也沒有生產兩種火藥。以後決定

每月解送火藥三萬斤到弟弟的軍營,不致再發生缺藥的事。王可升十四日回省,老營十

六日可以到,到了以後馬上派往蕪湖,以免南岸中段軍力空虛。

雪琴和沅弟之間嫌隙已根深,一時難以使他們水乳交融。沅弟所批雪琴的文稿,有

對的,也有不當的地方。弟弟說雪琴聲色俱厲,凡屬眼睛,都可以看千里,都不能看見

自己。聲音面貌方面表現拒人千里之外。往往糟就糟在自己卻看不見。雪琴的嚴厲,雪

琴自己不知道。沅弟的聲色,恐怕也未嘗不嚴厲,僅僅是自己不知道。

曾記得咸豐七年冬天,我埋怨駱文耆待我大薄,溫浦說:“哥哥的臉色,常常給人

難堪。”又記得十一年春,樹堂深怨張伴山簡傲不敬。我說樹堂臉色,也拒人于千里之

外。看這兩個例證,那沅弟臉色的嚴厲,不是與我與樹堂一樣,自己不明白嗎?

我家正處鼎盛時刻,我又竊居將相之位。沅弟統率的軍隊近兩萬人,季弟統率的軍

隊四五千人,近代像這樣情況的,曾經有過幾家?沅弟半年以來,七次拜君恩,近世像

老弟你的又曾經有幾個?太陽到中午便要西落了,月亮圓時意味著會缺。我家正是圓的

時侯。管子說:“半斛滿了,由人去刮平;人自滿了,由天去刮平。”我說天刮平是無

形的,還是假手于人來刮平,霍氏盈滿了,由魏相刮平,由宣帝刮平。諸葛恪盈滿了,

由孫峻刮平,由吳主刮平。等到他人來刮平然後後悔,悔之晚矣!我家正在豐盈的時際,

不等天來刮平,也不等人來刮平,我與各位弟弟應當設法自己刮平。自己刮平的道理如

何?也不外乎清、慎、勤三個字罷了。我近來把清字改為廉字,慎字改為謙字,勤字改

為勞字,尤為明白淺顯,確實有下手做的地方。

沅弟過去對于銀錢的收與支,往往不很慎重,朋友們譏笑你看輕你,根子就在這里。

去年冬天買犁頭嘴、栗子山,我也不大以為然。以後要不妄取分毫,不寄錢回家,不多

送親族,這是廉字工夫。謙字存在內心的別人不知道,但表現在外面的,大約有四方面:

一是臉色;一是言事;一是書信;一是仆從屬員。沅弟一次招兵六千人;季弟並沒有報

告明白,自招三千人,這是其他統領官絕對做不到的。在弟弟來說還真會辦事,也算順

手。而弟弟每次來信,索取帳棚、火藥等物,經常帶譏諷的詞句,不平的話語,對愚兄

寫信還這樣,與別人的書信就可見一斑了。

沅弟的仆人隨員,很有氣焰,臉色言語,與人應酬接觸之時,我沒有看見,而申夫

曾經說過,往年對他的語氣,至今感到遺憾!以後宜在這四個方面痛加改正,這就是謙

字工夫。我因名聲太大、地位太高,經常害怕祖宗積累遺留給我輩的福澤,由我一個人

享受殆盡,所以把勞、謙、廉三字,時刻自勉,也願兩位賢弟用以自勉,自己刮平自己。

湖州在初三日失守,可憫又可為訓鑒!(同治元年五月初八日)

致九弟季弟·必須自立自強

【原文】

沅季弟左右:沅于人概天概之說,不甚措意,而言及勢利之天下,強凌弱之天下,

此豈自今日始哉?蓋從古已然矣。從古帝王將相,無人不由自強自立做出;即為聖賢者,

亦各有自立自強之道,故能獨立不俱,確乎不拔。余往年在京,好與有大名大位者為仇,

亦未始無挺然特立,不畏強禦之意。

近來見得天地之道,剛柔互用,不用偏廢,太柔則靡①,太剛則折,剛非暴戾之謂

也,強矯而已。柔非卑弱之謂也,謙退而已。趨事赴公,則當強矯,爭名逐利,則當謙

退,開創家業,則當強矯,守成安樂,則當謙退。出與人物應接,則當強矯,入與妻即

享受,則當謙退。

若一面建功立業,外享大名,一面求田問舍,內圖厚實。二者皆有盈滿之象,全無

謙退之意,則斷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體驗者也。(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

【注釋】

①靡:頹廢。

【譯文】

沅、季弟左右:

沅弟對于人刮平、天刮平的說法,不以為然,而說勢利的天下,強凌弱的天下,這

難道從今天才開始嗎?那是自古以來就台此。從古的帝王將相,沒有一個人不是由自強

自立做出來的。就是聖人、賢者,也各有自強自立的道路。所以能夠獨立而不懼怕,確

立而堅忍不拔。我往年在說城,喜歡與有大名聲、有大地位的人作對,也並不是沒有挺

然自立、不畏強暴的意思。

近來悟出天地間的道理,剛柔互用,不可偏廢。太柔就會爛垮,太剛就會折斷。剛


不是暴戾的意思,強行矯正罷了。柔不是卑下軟弱的意思,謙虛退讓罷了。辦事情、赴

公差,要強矯。爭名奪利,要謙退。開創家業,要強矯。守成安樂,要謙退。出外與別

人應酬接觸,要強驕。在家與妻孥享受,要謙退。

如果一方面建功立業,外享盛名。一方面又要買田建屋,追求厚實舒服的生活。那

麼,兩方面都有滿盈的征兆,完全缺乏謙退的念頭,那決不能長久,我是深信不疑,而

弟弟們默默的去體會吧!(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八日)

致九弟·望勿各逞己見

【原文】

沅弟左右:此次洋槍合用,前次解去之百支,果合用否?如有不合之處,一一指出。

蓋前次以大價買來,若過于吃虧,不能不一一與之申說也。吾固近日辦事名望,關系不

淺,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弟則謂我不應述及外間指摘,吾家昆弟過惡,吾有所聞,自

當一一告弟,明責婉勸,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豈可秘爾不宣?鄂之于季,自系有意與

之為難,名望所在,是非于是乎出,賞罰于是乎人,即餉之有無,亦于是乎判。

去冬金眉生被數人參劾後,至鈔沒其家,妻孥①中夜露立,此豈有萬分罪惡哉?亦

因名望所在,賞罰隨之也。眾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仇疑

謗之無因,因悍然不顧,則謗且日騰。有筏者畏疑謗之無因,而抑然自修,則謗亦日息。

吾願弟弟之抑然,不願弟等之悍然。弟等敬聽吾言,手足式好,向禦外侮;不願弟等各

逞己見于門內,計較其雌雄,反忘外患。

至阿兄忝竊高位,又竊虛名,時時有顛墜之虞。吾通閱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權勢,

能保全善終者極少。深恐吾全盛之時,不克庇蔭弟等,吾顛墜之際,或致連累弟等。惟

于無事時,常以危詞苦語,互相勸誡,庶幾免于大戾耳。(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

【注釋】

①駑:兒子。

【譯文】

沅弟左右:

這回的洋槍合用,前次解送去的一百支合用嗎?如果不合用,要一一指出來。因前

次的槍是大價錢買來,如果太吃虧,不能不一一向對方申說理由。我因為近來辦事有些

名望,關系不小。以湖北懷疑季弟的說法相告,弟弟說我不應該談到外面的指責。我家

昆弟的過失,我聽了,自然一五一十告訴弟弟,明白責備、委婉勸告,有則改之,無則

加勉,怎麼可以放而不宜呢?湖北對待季弟,自然是有意與他為難,名望所在,是非便

出來了,賞罰便分明了。就是軍餉的有沒有,也于這里判斷。

去年冬天金眉生幾人被參加劾以後,以至于抄沒財產,妻子和兒子半夜站在露天,

這難道在萬分的罪過?也是因為名望太大,賞罰也跟著來了。眾口悠悠,開始不知道從

何說起,也不知如何又停止了。有才能的人,憤恨這種毀謗的沒有根據,悍然不顧,但

毀謗仍舊沸沸揚揚。有德的人,害怕這種毀謗沒有根據,壓抑自己,繼續修德,而毀謗

也日漸平息。我希望弟弟取抑然自修的辦法,不希望你取悍然不顧的態度。弟弟們要認

真聽我的意見,兄弟們取同一個姿態,同禦夕昧侵犯。不希望弟弟們各逞己見于門戶之

內,計較勝負,反而忘了外患。

至于阿兄竊居高位,竊取虛名,時刻都有顛覆墜落的危險。我通觀古今人物,像這

樣的權勢,能夠保全、得到善終的極少。深怕我全盛的時刻,不能庇護蔭澤弟弟們,而

到我顛覆墜落的時侯,卻連累到你們。只有在平安無事的時侯,常常用危詞苦語,互相

勸誡,也許可以免于大難吧!(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

致九弟季弟·治身宜不服藥

【原文】

沅季弟左右:季弟病似虍疾,近已痊愈否?吾不以季弟病之易發為慮,而以季好輕

下藥為慮。吾在外日久,閱事日多,每勸人以不服藥為上策。吳彤云近病極重,水米不

進,已十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將後事料理,手函托我。余一概應允,而始終勸其不

服藥。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藥十一天,昨日競大有轉機,虍疾減去十之四,嘔逆各症,

減去十之七八,大約保無他變。

希庵五月之杪①,病勢極重,余緘告之云:“治心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以不藥二

字為藥。”並言作梅醫道不可恃。希乃斷藥月余,近日病已痊愈,咳嗽亦止;是二人者,

皆不服藥之明效大驗。季弟信藥太過,自信亦太深,故余所慮不在于病,而在于服藥,

茲諄諄以不服藥為戒,望季曲從之,沅力勸之,至要至囑!

季弟信中所商六條,皆可允行,回家之期,不如待金陵克複乃去,庶幾一勞永逸。

如營中難耐久勞,或來安慶閑散十日八日,待火輪船之便,複還金陵本營,亦無不可。

若能耐勞耐煩,則在營久熬更好,與弟之名曰貞,字曰恒者,尤相符合。其余各條,皆

辦得到,弟可放心。

上海四萬尚未到,到時當全解沅外。東征局于七月三萬之外,又月專解金陵五萬,

到時亦當全解沅處。東局保案,自可照准,弟保案亦日內趕辦。雪琴今日來省,筱泉亦

到。(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注釋】

①杪:年月季節的最後,此句指五月末。

【譯文】

沅、季弟左右:

季弟的病像虍疾,近來已好了嗎?我不以季弟的病容易發而憂慮,而以季弟喜歡輕

率下藥而憂慮。我在外面日子久了,閱曆也多了,每每勸別人以不吃藥為上策。吳彤云

近日病得極重,水米都不沾,已經十四天。十六日晚上四更,已把後事料理好,親筆寫

信托我。我一概答應,而開始勸他不吃藥。自初十日起,到今天,十一天不吃藥,昨天

竟大有轉機,虍疾減輕了十分之四,嘔逆等症,減去十分之七八,大約可保沒有大的變

故。

希庵五月末病得極重,我寫信告訴他說:“治心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以不藥二字

為藥。”並說作梅醫術不可依靠。希庵于是停藥一個多月,近日病已好了,咳嗽已止住

了。這兩個人,都是不吃藥收到明顯效果的例證。季弟迷信藥物過份,自信也太深,民

以我憂慮不在于病,而在于吃藥,現諄諄囑咐以不吃藥為戒,希望季弟同意,沅弟力勸,

至要至囑!

季弟信中所商的六條,都可以同意。回家的日期,不如等金陵克得之後,也許可以

一勞永逸。如果在軍營難以忍耐勞累過久,或者來回安慶閑散十天八天;等輪船的方便,

再回金陵本營,也無不可。如果能耐勞耐煩,那麼在軍營久熬更好,與弟弟的名叫貞,

字叫恒,意義尤相符會。其余各條,都辦得到,弟弟放心。

上海四萬兩軍餉還沒有到,到時當解送沅弟處。東征局在六月三萬兩之外,又月專

門解送金陵五萬兩,到時也解送沅弟處。東局保案,自可照准,弟弟保案也日內趕辦。

雪琴今日來省,筱泉也到了。(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致九弟季弟·服藥不可大多

【原文】

沅、季弟左右:久不接來信,不知季病全愈否?各營平安否?東征局專解沅餉五萬,

上海許解四萬,至今尚未到皖。閱新聞紙,其中一條言:何根云六月初七正法,讀之悚

懼①惆帳。余去歲臘尾,買鹿茸一架,銀百九十兩,嫌其太貴。

今年身體較好,未服補藥,亦示吃丸藥。茲將此茸送至金陵,沅弟配置後,與季弟

分食之。中秋涼後,或可漸服。但偶有傷風微恙,則不宜服。

余閱曆已久,覺有病時,斷不可吃藥,無病時,可偶服補劑調理,亦不可多。吳彤

云大病二十日,竟以不藥而愈。鄧寅皆終身多病,未嘗服藥一次。季弟病時好服藥,且

好易方,沅弟服補劑,失之太多。故余切戒之,望弟牢記之。弟營起極早,飯後始天明,

甚為喜慰!吾輩仰法家訓,惟早起務農疏醫遠巫四者,尤為切要!(同治元年七月廿五

日)

【注釋】

①悚懼:恐懼。

【譯文】

沅、季弟左右:

許久沒有接到來信,不知道季弟的病好了嗎?各省平安嗎?東征局專門解送沅弟軍

的五萬兩,上海答應解送四萬兩,到現在還沒有到安徽。看報紙,上面有一條說:何根

云六月初七正法,讀後真有點懼怕和惆悵。我去年十二月底,買了一架鹿茸,花了百九

十兩銀子,嫌太貴了。

今年身體較好,沒有吃補藥,也沒有吃丸藥。現在把這架鹿茸送到金陵,沅弟分配

處置以後,與季弟分而食之。中秋以後天氣漸涼,或者可以慢慢吃了。但如果只是偶然

傷風感冒,那還是不合適吃。

我閱曆很久,覺得有病時,決不要吃藥。沒有病時,可偶爾吃點補藥調理,也不可

多吃。吳彤云大病二十天,竟因不吃藥而好了。鄧寅皆終身多病,未嘗吃過一次藥,季

弟病時喜歡吃藥,並且喜歡換方子。沅弟吃補藥,過多。所以我告誡你們,千萬牢記。

弟弟在軍營起床極早,吃過早飯才天亮,我很高興。我們兄弟遵家訓四條:早起,務農,

疏醫,遠巫。尤其迫切和必要。(同治元年七月二十五日)

致四弟·勸弟須靜養身體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沉霆兩軍病疫,迄未稍愈,甯國各屬,軍民死亡相繼,遁勤相望①。河中積尸生蟲,

往往緣船而上,河水及井水,皆可不食:其有力者,用舟載水于數百里之外,穢氣觸人,

十病八九,誠宇宙之大劫,軍行之奇苦也。

洪容海投誠後,其黨黃朱等目複叛,廣德州既得複失,金柱關常有賊窺伺,近聞增

至三四萬人,深可危慮。余心所懸念者,惟此二處。

余體氣平安,惟不能多說話,稍多則氣竭神乏,公事積閣,恐不免于貽誤。弟體亦

不甚旺,總刨猢靜養。莫買田園,莫管公事,吾所囑者,二語而已。盛時常作衰時想,

上場念下場時,富貴人家,不可不牢已二語也。(同治元年閏八月初四日)

【注釋】

①遁勤相望:指道路上餓死的人很多。勤:餓死。

【譯文】

澄弟左右:

沅、霆兩支軍隊里出現瘟疫,到現在仍然摹延。甯國所屬地區,軍民相繼死亡,路

上到處是餓死的人,河里尸首生了蛆,蛆往往爬到船上,河水和井水,都不能吃。有能

力的人,在幾百里以外,用船裝水吃。汙穢的氣味使人掩鼻,十個倒有九個生病,真是

天地間的大劫難、行軍打仗遇到的奇苦啊!

洪容海投降後,他的黨羽黃、朱等又叛變而去,廣德州既得又失。金柱關經常有敵

窺伺,聽說近已增到三、四萬人,是深為憂慮的事,我心里懸念的,就是這兩個地區。

我身體平安,只是不能多說話,稍微說多幾句,就精神不振。公事積壓很多沒有辦

理,恐怕不可避免會貽誤工作。弟弟身體也不好,總要好好靜養。不要買田園,不要管

公事,我囑咐你的,這兩句話罷了。盛時常作衰時想,上場當念下場時。富貴人家,不

可不牢牢記住這兩句話。(同治元年閏八月初四日)

致四弟·與官相見以謙謹為主

【譯文】

澄弟左右:沅弟金陵一軍,危險異常;偽忠王率悍賊十余萬,晝夜猛撲,洋槍極多,

又有西洋之落地開花炮。幸沅弟小心堅守,應可保全無虞。

鮑春霆至蕪湖養病,宋國永代統甯國一軍,分六營出剿,小挫一次。春霆力疾回營,

凱章全軍亦趕至甯國守城,雖病者極多,而鮑張合力,此路或可保全。又聞賊于東霸抬

船至甯郡諸湖之內,將國衛出大江,不知楊彭能知之否?若水師安穩,則全局不至決裂

耳。來信言余于沅弟,既愛其才,宜略其小節,甚是甚是。

沅弟之才,不特吾族所少,即當世亦不多見。然為兄者,總宜獎其所長,而兼規其

短,若明知其錯,而一概不說,則又非特沅一人之錯,而一家之錯也。

吾家于本縣父母官,不必力贊其賢,不可力低其非,與之相處,宜在若遠若近,不

親不疏之間。渠有慶吊①,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須紳士助力者,吾家不出頭,亦不躲

避。渠于前後任之交代,上司衙門之請托,則吾家絲毫不可與聞。弟既如此,並告子至

輩常常如此,子侄若與官相見,總以謙謹二字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

【注釋】

①慶吊:指喜事及喪事。

【譯文】

澄弟左右:

沅弟金陵一軍,危險異常。偽忠王率領十余萬人,日夜猛撲,洋槍極多,又有西洋

的落地開花炮。幸虧沅弟小心堅守,應該可以保全沒有可慮的。

鮑春霆到蕪湖養病,宋國永代理統率甯國一軍,分六營進攻,小敗一次。春霆不顧

病休,急速回營。凱章全軍也趕到甯國守城,雖然病號很多,而鮑、張聯合作戰,這一

路可以保全。又聽說敵人在東霸抬船到甯郡附近湖內,企圖沖出大江,不知道楊、彭清

楚不清楚?如果水師安穩,全局才不至于決裂。來信說我對于沅弟,既然愛他的地,就

要忽略不計較他的小節,很對很對!

沅弟的才能,不僅僅我家族中少有,在當今世上也不多見。然而,作兄長的,總應

該獎勵他的長處,現勸他的短處。如果明知他錯了,一概不說,那便不是沅弟一人之錯,

而成了我一家之錯了。

我家對于本縣父母官,不必去稱贊他的賢良,也不可去說他的不是。與他相處,以

保持若遠若近、不親不疏之間為適宜。他有慶吊的事,我家必到。他有公事,須要紳士

幫助的,我家不出頭,但也不躲避。他對于前任後任的變化,上司衙門的請求委托,我

家不參與其事。弟弟這樣做了,還要告訴子侄們都這樣。子侄與官員相見,總以謙、謹

二字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

致九弟·述治事宜勤軍

【原文】

沅弟左右:弟讀邵尹詩,領得恬淡沖融之趣,此是襟懷長進處。自古聖賢豪傑,文

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詩言之,必先有豁達光明之識,

而後有恬淡沖融之趣;自李白韓退之杜牧之,則豁達處多,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則沖淡

處多。杜蘇二公,無美不備,而杜之五律最沖淡,蘇之七古最豁達,邵堯夫雖非詩之正

宗,而豁達沖淡,二者兼全。吾好讀莊子。以其豁達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講生而美者,

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一段,最為豁達。推之即舜禹之有天而不與,亦

同此襟懷也。

吾輩現辦軍務,系處功利場中,宜刻刻勤勞,如農之力穡②如賈之趨利,如篙工之

上灘,早作夜思,以求有濟。而治事之外,此中卻須有一段豁達沖融氣象,二者並進;

則勤勞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勞謙君子印章與弟者此也。

少荃已克筆太侖州,若再克昆山,則蘇州可圖矣,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則大

局必日振也。(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

【注釋】

①邵子:即宋代哲學家邵雍。

②穡:收割莊稼。

【譯文】

沅弟左右:

弟弟讀邵子詩,領會到他詩的恬淡沖融的趣味,這是你襟懷有了長進。自古以來,

聖賢豪傑,文人才土,他們的志趣雖不同,而他們的通達光明的胸懷,大體都一樣。以

詩來說,一定要先有通達光明的見識,然後才行恬淡沖融的趣味。李白、韓退之、杜牧

之,通達的地方多一些;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沖淡的地方多一些。杜、蘇二公,

無美不備,而杜的五言律詩最沖淡;蘇的七言古詩最通達。邵堯夫雖然不是詩的正宗,

但通達沖淡,兩者兼而有之。我喜歡讀《莊子》,以他的博大胸懷足以有益于我。去年

我說生而美好的,好橡知道好像不知道,好像聽到好像沒有聽到那一段,最為通達。推

而廣之,舜、禹的有大下而不與,也是這樣的襟懷。

我們現在在辦軍務,是身處功利場中,應該時刻勤勞,像農夫的努力耕作,像商賈

的追求利潤,像船工的背纖走上灘,沒日沒夜,求的是有一個好結果。工作辛勞之余,

便有一遇通達沖融的氣象。兩方面同時前進,那麼,勤勞的事情,會處置得恬淡,最有

意味。我之所以叫人刻一顆“勞謙君子”的印章給弟弟,就是這個意思。

少荃已經克複太侖州,如果再攻克昆山,那麼蘇州就可以考慮去打了。能保住沿江

最重要的城市和關隘,大局一定一天天好起來。(同治二年三月二十四日)

致九弟·只問積勞不問成名

【原文】

沅弟左右:接初五夜地道轟陷賊城十余丈,被該逆搶堵,我軍傷亡三百余人,此盡

意中之事。城內多百戰之寇,閱曆極多,豈有不能搶堵缺口之理?蘇州先複,金陵自遙

遙無期,弟切不必焦急。

古來大戰爭,大事業,人謀①僅占十分之三。無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積勞之人,

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此次軍務,如克複武漢九江安慶,積勞者即

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自然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恃也。吾兄弟但在積勞二字上著力,成

名二字,則不必問及,享福二字,則更不必問矣。

厚庵堅請回籍養親侍疾,只得允准,已于今日代奏,苗逆于二十六夜擒斬,其黨悉

行投誠,凡壽州正陽穎上下蔡等城,一律收複,長淮指日肅清,真堪慶幸!弟近日身體

健否?吾所囑者二端:一曰天懷淡定,莫求速效。二曰謹防援賊,城賊內外猛撲、穩慎

②禦之。(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注釋】

①人謀:人的謀略。

②穩慎:穩妥和慎重。

【譯文】

沅弟左右:

接初五晚用地道轟陷敵城十余丈,被敵人搶著堵塞,我軍傷亡三百多人,這是意料

中的事情。城里的敵人都身經百戰,經驗豐富,哪有不能搶堵缺口的道理。蘇州先克,

金陵還遙遙無期,弟弟切不可焦急。

古來大戰爭,大事業,人的謀劃只占十分之三,天意占十分之七,往往勞累日久的

人,不就是成名人;成名的人,不就是享福的人。這次軍務,如克複武漢、九江、安慶,

積勞的人就是成名的人,從天意來說,已真是十分公道的了。然而,不可以依仗。我們

兄弟在積勞二字上下工夫,成名兩個字,不必問及;享福兩個字,更不必去問它。

厚庵堅決要求回家養親侍疾,只好答應,已在今日代他奏告朝廷。苗逆已在二十六

日晚被擒斬首,他的黨徒全部投降,壽州、正陽、穎上、下蔡諸城,一律收複,長淮也


在日內可以肅清,真值得慶幸!弟弟近日身體好嗎?我要囑咐的是兩條:一是天懷淡定,

莫求速效;一是謹防援敵,城內外敵人猛撲,要穩妥慎重的加以防禦。(同治二年十一

月十二日)

致九弟·萬望毋惱毋怒

【原文】

沅弟左右:適聞常州克複、丹陽克複之信,正深欣慰!而弟信中有云:“肝病已深,

痛疾已成,逢人輒怒,遇事輒憂等語。”讀之不勝焦慮。今年以來,蘇浙克城甚多,獨

金陵遲遲尚無把握,又餉項奇絀①。不如意之事機,不入耳之言語,紛紛迭乘,余尚溫

郁成疾,況弟之勞苦過甚,百倍阿兄,心血久虧,數倍于阿兄乎?

余自春來,常恐弟發肝病,而弟信每含糊言之,此四句乃露實情,此病非藥餌所能

為力,必須將萬事看空,毋惱毋怒,乃可漸漸減輕。蝮蛇螫手,則壯士斷其手,所以全

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當視惱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至囑至囑!

余年來愧對老弟之事,惟調撥程學啟一名,將有損于阿弟。然有損于家,有益于國,

弟不必過郁,兄亦不必過悔。頃見少荃為程學啟請恤一疏,立言公允,滋特寄弟一閱。

李世忠事,十二日奏結,又餉絀情形一片,即為將來兄弟引退之張本。余病假于四

月廿五日滿期,余意再請續假,幕友皆勸銷假,弟意以為如何?

淮北票鹽課厘兩項,每歲共得八十萬串,抉概供弟一軍,此亦巨款,而弟尚嫌其無

幾。余于咸豐四五六七八九等年,從無一年收過八十萬者,再籌此等巨款,萬不可得矣。

(同治三年四月十三日)

【注釋】

①絀:缺。

【譯文】

沅弟左右:

剛才聽到常州克複、丹陽克複的喜信,正在高興,而弟弟信中說:“肝病已經深重,

痛苦的疾病已經形成,逢人便發怒,遇事便憂愁。”讀了之後,不勝焦急。今年以來,

蘇、浙克城很多,獨金陵遲遲沒有攻下,軍餉又奇缺,不如意的事情,不堪入耳的議論,

紛至迭來,我都溫郁成疾,何況弟弟那麼勞苦,比我勝過十倍,心血久虧,幾倍于為兄

的。

我自春季以來,經常害怕弟弟肝病複發,而弟弟每次事信均含糊其言,這四句則暴

露了實情,這病卻非藥物所能治愈的,為人處世必須胸懷闊廣,遇事不惱不怒,疾病才

可漸漸痊愈。蝮蛇咬手,則壯士斬斷其手,這才能以保全生命,我兄弟若要保全生命,

應把惱怒當作蝮蛇看待,下決心戒惱怒不可沒有勇氣,至囑至囑!

我一年來,愧對老弟的事,只調撥程學啟一名,將有損阿弟。然而,有損于家,卻

有益于國,弟弟不必過于抑郁,為兄也不必後悔。剛看到少荃為程學啟請恤的疏折,立

言公允,現特寄給你一閱。

李世忠的事,十二日奏結。又缺餉情形一片,就是將來我們兄弟引退的張本。我的

病假于四月二十五日滿期,我想再續假,幕友都勸我銷假,不知你的意見如何?

淮北票鹽、厘課兩項,每年共得八十萬串,准備一概供給弟弟這一軍。這也是巨款,

而弟弟還嫌少了。我在咸豐四、五、六、七、八、九等幾年,從來沒有一年收過八十萬

串的。再想籌集這麼大的巨款,萬萬做不到了。(同治三年四月十三日)

致九弟·宜以自養自醫為主

【原文】

沅弟左右:

厚庵到皖,堅辭督辦一席,渠之赴江西與否,余不能代為主持。至于奏折;則必須

渠親自陳奏,余斷不能代辭①。厚帥現擬在此辦折,拜疏後仍回金陵水營;春霆昌歧聞

亦日內可到、春霆回籍之事,卻不能不代為奏懇也;

弟病今日少愈否?肝病余所深知,腹疼則不知何證?屢觀《郎山脈案》,以扶脾為

主,不求速效,余深以為然。然心肝兩家之病,究以自養自醫為主,非藥物所能為力。

今日偶過裱畫店,見弟所寫對聯,光彩煥發,精力似甚完足;若能認真調養,不過焦灼,

必可漸漸複無。(同治三年五月初十日)

【注釋】

①辭:辭職。

【譯文】

沅弟左右:

厚庵到安徽,堅決要辭督辦這個位子,他去不去江西,我不能代他主持。至于具折,

那要他親自陳奏,我決不能代他辭職,厚帥現在准備在這里辦折,拜疏旨仍舊回金陵水

營。春霆、昌歧聽說日內可到。春霆回家的事,卻不能不代他懇請。

弟弟的病現在好些嗎?肝病我很了解,腹痛不知道是什麼病?多次看《朗山脈案》,

說要以扶脾為主,不要求速效,我很贊同此說。然而,心和肝的病,以自養自醫為主,

不是藥力可以挽口。今天偶爾從棱副店經過,看見弟弟所寫對聯,光彩煥發,精力好像

很充沛。如果能認真調養,不過于焦急,一定可以慢慢複元,(同治三年五月初十日)

致九弟·凡郁怒最易傷人

【原文】

沅弟左右:內疾外證,果愈幾分,凡郁怒最易傷人,余有錯處,弟盡可一一直說。

人之忌我者,惟願弟做錯事。惟願弟之不恭。人之忌弟者,惟願兄做錯事,惟願兄之不

友。弟看破此等物情,則知世路之艱險,而心愈抑畏①,氣反和平矣。(同治三年五月

廿三日)

【注釋】

①抑畏:意指抑制憂郁。

【譯文】

沅弟左右:

內疾外症,果然好了幾分。凡屬抑郁發怒,最傷身體。我有過錯,弟弟盡可一一直

說。忌嫉我的人,只願我弟弟做錯事,只願我弟弟不恭敬。忌嫉弟弟的人,只想為兄的

做錯事,只想我們兄弟不和。弟弟看破了這種世態,便會知道世道的艱險,那麼心里越

抑制憂郁,而心境反轉平和。(同治三年五月二十三日)

致四弟·述養身有五事

【原文】

澄弟左右:鄉間谷價日賤,禾豆暢茂,猶是升平氣象,極慰極慰。賊自三月下旬,

退出曹鄆之境,幸保山運河以東各屬,而仍蹂躪及曹宋徐四鳳淮諸府,彼剿此竄,倏忽

來往。直至五月下旬一張牛各股,始竄至周家口以西,任賴各股。始竄至太和以西。大

約夏秋數月,山東江蘇,可以高枕無憂,河南皖鄂又必手忙腳亂。

余擬于數日內至宿遷桃源一帶,察看堤牆,即于水路上臨淮而至周家口。盛暑而坐

小船,是一極苦之事,因陸路多被水淹,雇車又甚不易,不得不改由水程。余老境日逼,

勉強支持一年半載,實不能久當大任矣。因思吾兄弟體氣皆不甚健,後輩子侄,尤多虛

弱,宜于平日請求養身之法,不可于臨時亂投藥劑。

養身之法,約有一事:一曰眠食有恒①。二曰懲忿,三曰節欲,四曰每夜臨睡洗腳,

五曰每日兩飯後,各行三千步。懲忿即余篇中所謂養生以少惱怒為本也。眠食有恒,及

洗腳二事;星岡公行之回十年,余亦學行七年矣。飯後三千步,近日試行,自矢永不間

斷,弟從前勞苦太久,年近五十,願將此五事立志行之,並勸沅弟與諸子行之。

余與沅弟同時封爵開府,門庭可謂極盛,然非可常恃之道,記得已亥正月,星岡公

訓竹亭公曰:“寬一雖點翰林,我家仍靠作田為業,不可靠他吃皈。”此語最有道理,

今亦當守此二語為命脈。望吾弟專在作田上用工,輔之以書蔬魚豬、早掃考寶八字,任

憑家中如何貴盛、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規模。

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恃一時之官爵,而恃長遠之家規,不恃一二人之驟發,而恃

大眾之維持。我若有福,罷官回家,當與弟竭力維持。老親舊眷,貧賤族黨,不可怠慢,

待貧者亦與富者一般,當盛時預作衰時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

【注釋】

①有恒:不變。此處指有規律。

【譯文】

澄弟左右:

鄉里谷價越來越低,禾苗豆苗茂盛,還是一派升平氣象,十分快慰!敵人自三月下

旬退出曹、鄂境內,幸保山東運河以東所屬州縣,但仍然蹂躪了曹、宋、徐、四、鳳、

淮幾府,你這里剿,他那里竄,忽來忽去。直到五月下旬,張、牛各股,才竄到周家口

以西。任、賴各股,才竄到太和以西。大約夏天秋天幾個月,山東、江蘇,可以高枕無

憂。河南、皖、鄂,又必會手忙腳亂。

我准備在幾天內到宿遷、桃源一帶,視察堤牆。從水路去臨淮而到周家口,盛暑坐

小船,是很昔的差事。因為陸路多被水淹,雇車又很不容易,不得不改由水路;我年紀

越來越接近于老,勉強支持一年半載,實在不能再久擔大任了。我想我們兄弟身體都不

太好,後輩子侄尤其虛弱,要在平日計求養身的方法,不可臨急亂看郎中亂吃藥。

養身的方法,大約有五個方面:一是睡眠飲食有規律;二是制怒;三是節欲;四是

臨睡洗腳;五是兩餐飯後,各走三千步。制怒就是我所片的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眠食有

恒及洗腳二事,星岡公行了四十年,我也學了七年,飯後三千步近日試行,從此永不間

斷。弟弟從前太勞苦,年近五十,希望把這五個方面的事實行,並勸沅弟和子侄們實行。

我與沅弟同時封爵開府當督撫,門庭可說極盛一時,然而,不長久可以依仗的。記

得巳亥正月,墾岡公訓竹亭公說:“寬一雖點翰林,我家仍然靠作田為業,不可靠他吃

飯。”這話最有理,今天也應當以這句知為命脈。希望弟弟在作田上用工,輔以書、蔬、

魚、豬、早、掃、考、寶八個字,任憑家里如何富貴興盛,切不要改變道光初年的規模。

凡國家道可以長久的,不依仗一時的官爵,而依靠長遠手家規。不依仗一兩個人的

驟然發跡,而依靠大眾的維持。我如果有福,罷官回家,當會與弟弟同心竭力維持。老

親舊戚,貧困的族黨,不可以怠慢人家,對待貧困的與對待富有的一個樣,在興盛時要

想到衰落時,那自然便有深厚堅實的基礎了。(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

致九弟·宜自修處求強

【原文】

沅弟左右:接弟信,具悉一切。弟謂命運作主,余所深信,謂自強者,每勝一籌,

則余不甚深信。凡國之強,必須多得賢臣;凡家之強,必須多出賢子弟,此亦關乎天命,

不盡由于人謀。至一身之強,則不外乎北宮黝、孟施舍、曾子三種,孟子之集議而慊①,

即曾子之自反而縮也。

惟曾子與孔子告仲田之強,略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強,則有因強而大興,

亦有因強而大敗。古來如李斯曹操董卓楊素,其智力皆橫絕一世,而其禍敗亦迥異尋常,

近世如陸何蕭陳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終;故吾輩在自修處求強則可,在勝人處求強

則不可。若專在勝人處求強,其能強到底與否,尚未可知,即使終身強橫安穩,亦君子

所不屑道也。

賊匪此次東竄,東軍小勝二次,大勝一次,劉潘大勝一次,小勝數次,似已大受懲

創,不似上半年之猖撅。但求不竄陝洛,即竄鄂境,或可收夾擊之效。

余定于明日請續假一月,十月請開各缺,仍留軍營麇量本戳,會辦中路剿匪事宜而

已。(同治五年九月十二日)

【注釋】

①慊:不滿足。

【譯文】

沅弟左右:

接到弟弟的信,知道一切。弟弟說是命運作主,我是相信的。說自強的人,每每棋

高一著,我不太相信。凡屬國家強盛,必須有許多賢臣;凡屬家庭強盛,必須有許多賢

子弟。這也關系到天命,不盡在于人謀。至于一個人的強盛,不外乎北宮黝的勇敢、盂

施舍的仁厚、曾子的義理三種,孟子之集義而又不滿足,即曾子之自反而縮也。

只是曾子、盂子和孔子告訴仲由的強,略微可以長久,可以經常。此外,斗勇斗力

的強,有的因此大興盛,也有的因此大夫敗。古來如李斯、曹操、董卓、楊素,他們的

智力都橫行獨秀于一世,他們的禍敗也與尋常人大不一樣。近世如陸、何、蕭、陳都自

知又自雄,而都得不到善終。所以我們在自修方面求強是可以的,在與人爭勝負時求強

就不可以了。如果專門在爭勝男!人的地方求強,能強到底嗎,還不可知,即使終身強

橫安穩,也是君子所不屑一提的。

敵軍這次東竄,東軍小勝兩次,大飼)劉、藩大勝一次,小勝幾次,似乎已受到重

創,不像上半年的猖厥了。但求其不竄往陝、洛,即使竄鄂境,或者可以收到夾擊的效

果。

我定于明日續假一個月,十月請開各缺,仍留刻的木戳一個給軍營,會辦中路剿匪

事宜罷了。(同治五年九月十二日)

致九弟·時刻悔悟大有進益

【原文】

沅弟左右:鄂督五福堂有回祿①之災,幸人口無恙,上房無恙,受驚已不小矣。其

屋系板壁紙糊,本易招火;凡遇此等事,只可說打雜人役失火,固不可疑會匪之毒謀,

尤不可怪仇家之奸細。若大驚小怪,胡想亂猜,生出多少枝葉,仇家轉得傳播以為快。

惟有處處泰然,行所無事,申甫所謂好漢打脫牙和血吞,星岡公所謂有福之人善退財,

真處逆境者之良法也。

弟求兄隨時訓示申儆,名子自問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訣。兄昔年自負本領甚大,

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見得人家不是。自從丁已戊午大悔大悟之後,乃知自己全無

本領,凡事都見得人家有幾分是處,故自戊午至九載,與四十歲以前泅不相同。大約以

能立能達為體,以不怨不尤為用。立者,發奮自強,站得住也。達者,辦事圓融,行得

通也。

吾九年以來,痛戒無恒之弊,看書寫字,從未間斷,選將練兵,亦常留心,此皆自

強能立工夫。奏疏公牘,再三斟酌,無一過當之語,自誇之辭,此皆圓融能達工夫。至

于怨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則尚不能免,亦皆隨時強制而克去之。

弟若欲自儆惕②,似可學阿兄丁戊二年之悔,然後痛下針貶,必有大進。立達二字,

吾于己未年,曾寫于弟之手卷中,弟亦刻刻思自立自強,但于能達處尚欠體驗,于不怨

尤處,尚難強制。吾信中言皆隨時指點,勸弟強制也。趙廣漢本漢之賢臣,因星變而劾

魏相,後乃身當其災,可為殷鑒。默存一悔字,無事不可挽回也。(同治六年正月初三

日)

【注釋】

①回祿:傳說中的火種。此處指火災。

②儆惕:敬惕。

【譯文】

沅弟左右:

鄂督署的五福堂遭了火災,幸虧人日沒有事,上房也無事,只是受驚嚇不小。那里

的房子是木板牆壁加紙糊,本來容易招火。凡屬遇到這種事,只能說是打雜的人失火,

不要懷疑到是敵匪的毒計,尤其不要怪是仇家的奸細干的。如果大驚小怪,胡思亂猜、

添枝增葉,那傳播起來非常快。只有處處泰然處之,行若無事,像申甫說的那樣,好漢

打脫牙齒和血吞。星岡公說的,有福的人善于退財,真是處于逆境的人自安好辦法。

弟弟要求為兄時訓示,為兄自問近年來,得力于一個“悔”字訣。過去自負,以為

自己的本領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每看見別人的不是。自從丁已、戊午大悔大

悟之後,才知道自己沒有本領。什麼事都看得見別人有幾分對的。所以自戊午到現在九

年里,與四十歲以前完全不同。大約以能劉創為體,以不怨不尤為用。立,是發奮自強,

站得住的意思。達,是辦事周到,行得通的意思。

我九年以來,痛下決心改掉沒有恒心的毛病,看書寫字,從不間斷。選將練兵,也

當留心,這都是自強自立的工夫。奏疏公牘,再三斟酌,沒有一句過頭的話,沒有一個

自誇的詞,這都是圓熟到能達的工夫。至于說到怨天,本來就不敢;尤人還不可隆免,

也隨時強制自己盡量克服。

弟弟如果想自己警惕,似乎可以學為兄丁戊二年的悔悟,然後痛下針貶,定會有大

進益。立達二字,我在已未年曾經寫在弟弟的手卷上,弟弟也時刻想自立自強,但對于

達字還缺乏體驗,對于不怨天尤人,還難以強制。我在信中隨時指點,勸弟弟強制自己。

趙廣漢本來是漢的賢臣,因星變而彈劾魏相,後來身受其災,可以作為殷鑒。心里暗暗

存一個悔字,沒有什麼事不可以挽因呢。(同治六年正月初三日)

致九弟·必須逆來順受

【原文】

沅弟左右:接李少帥信,知春霆因弟覆奏之片,言省三系與任逆接仗,霆軍系與賴

逆交鋒,大為不平,自奏傷疾舉發,請開缺調理。又以書告少帥,謂弟自占地步,弟當

此百端拂穢之時,又添此至交齟齬之事,想心緒益覺難堪。然事已如此,亦只有逆來順

受之法,仍不外悔字訣、硬字訣而已。

朱子嘗言:“悔字如春,萬物蘊蓄初發。吉字如夏,萬物茂盛已極。吝字如秋,萬

物如落。凶字如冬,萬物初調。”又嘗以元字配春,享字配夏,利字配秋,貞字配冬,

兄意貞字即硬字訣也。弟當此艱危之際,若能以硬字法冬藏之德,以悔字啟春生之機,

庶幾可挽回一二乎?

聞左帥近日亦極謙慎,在漢口氣象何如?弟曾聞其大略否?申甫閱曆極深,若遇危

難之際,與之深談,渠尚能于惡風駭浪之中,默識把舵之道,在司道中,不可多得也。

(同治六年三月初二日)

【注釋】

①百端拂逆:百事不順。

【譯文】

沅弟左右:

接到李少帥的信,知道春霆因弟弟複奏的片子,說省三是與任逆接仗,霆軍是與賴

逆交鋒,大為不平,自奏傷疾舉發,請開缺調理。又以信皆訴少帥,說弟弟自占地步。

弟弟處于這種百事不順的時侯,又增加之種好朋友鬧矛盾的事,想你心緒更加難堪。但

字人如此,也只有來順受了。仍然不外是字訣、硬字訣罷了。

朱子常說:“悔字如春天,萬物蘊藏積蓄的生機開始生發。吉字如夏天,萬物藏盛

已極。吝字如秋天,萬物開始敗落。凶字如冬天,萬物開始凋謝。”又常用元字配春天,

享字醒夏天,利字配秋天,貞字配冬滅。為兄以為,貞字就是硬字訣。弟弟處在艱危的

時侯,如果能夠以硬字訣效法冬天收藏的德行,以悔字開啟春天的生機,也許可以的挽

回一二吧。

聽說左帥近來也很謙慎,在漢口情形如何?弟弟知道大致情況不?申甫的閱曆極深,

如果遇到危險,可和他深淡,他還能在惡風駭浪之中,把好舵,領好航。在司道人員中,

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同治六年三月初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