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上之蒼龍，下之海蛟
……
風越來越大，天地間猶如被神祗風伯鼓動風箱，吹蕩的萬物都破空飛舞。
茫茫的大海，已經暴怒的無以複加。就連以掀弄波浪為能事，輕易可揚起百丈巨濤的海蛟都有些心驚。海蛟冒出頭來，灰色眸子仰望天空。
海蛟在大海中生活了無窮的久遠歲月，具體的時間連它自己也不記得了。但是，總怕是有幾萬年了罷！它面對大海上從所未有過的惡劣天氣，隱隱感覺到了空氣中的一絲令它熟悉的氣息。
自然的海嘯，飆風，海蛟能清楚的分辨出來。但是今日的情況卻並非如此。有強大的存在正在以無匹的神威影響著天象變化，造成了如今的景象。
能在海面掀起如此暴風浪濤的力量，就是稱霸大海的海蛟也未曾擁有。
海蛟仰頭看著濃云翻滾的天空，那股力量的來源，是它從沒有辦法企及的領域。烏壓壓的云團，綿延數千萬里，云頭低的驚人。海蛟微微長身，探出的身軀，就如同拔空而起的神峰，龐大的比最巨型的海船還要粗壯的身軀，雖然只露出海面一小半，已經有了不輸給小山峰的高度。穿入了云層海蛟的巨大身軀，就如同勾連天地的神木，一半在海面下，另一半已經隱入了云層。
張開巨大的，深灰色的瞳孔，海蛟在仔細辨別著云層中的氣息。
沒錯！這股熟悉的氣息，對海蛟來說，簡直令它憤怒，妒忌，仇恨……
這股氣息是來自跟它同屬，卻不同種的九天神獸——蒼龍！
蒼龍與海蛟，雖然都是龍屬，但是蒼龍是天地間最尊崇的神獸，傲嘯長空，乘云霧，播風雨，消遙自在，神力無邊，擁有傲視絕倫的智慧，跟天上的神靈也可以平起平坐。而海蛟，就只能在深幽晦暗的海洋底下，終年不見天日。如果，海蛟不是經曆了無盡悠長的歲月，積累了足夠了智慧，那麼至今為止，它還只是一頭僅懂得捕殺海獸為食物的畜類。
出于對天生優越者的憤怒，海蛟毫不掩飾的仰天長嘯，轟隆隆的嘶啞巨吼，猶如雷霆怒震，在海面云層之間，遠遠的傳開。似乎感應到了這海中霸主的怒意，鋪天蓋地的海浪，在海蛟周圍的數十里之內，便悄悄的偃旗息鼓，化作平靜。天空厚重的云層，也被聲浪震成片片粉碎，化成水雨濺落海面。在海蛟的周圍，即無風雨，也無黑云，露出了短暫的平靜。
在下一刻，一股氣度森森的龐大威壓，遠遠發散了出來。天空海下，幾乎所有的生靈，都感應到了這危險的氣息。海蛟的存身所在，數百里，數千里之內的深海魚群，凶厲海獸都加速潛逃往更遠的地方。而一些靠的比較近的，跟較為弱小的生靈，不是在上一刻被海蛟的怒吼震成齏粉，就是在這一刻，被蒼龍的威壓奪去了神智。能抵抗神獸蒼龍怒意的生靈，也只有生存的數萬年的海蛟。憑借它強橫的肉身，萬年凝練的魂魄，傲然屹立，長大的身軀，穿出海面，聳立半空，等待著蒼龍的降臨。
天空滾滾的烏云，愈加增厚，一聲嘹亮的嘶鳴，悠遠不絕，其蘊涵的高傲，威嚴，尊貴，跟莫測的憤怒讓人無法逼視！
一艘黑鐵木打造的巨大海舟，此刻正好在海蛟的領域之內，這艘為了遠海航行而打造的大船，體型巨大，長五十丈，寬十四丈，高有五層，能容納兩千五百人。通體由堅逾金鐵的黑鐵木打造，能抵抗任何海洋上的惡劣氣候，航行數十年也不惟磨損。但是，如此巨舟，比起正在對上蒼發威的海蛟來說，也渺小如蟲豸。海舟上隱隱泛起的淡淡光幕，顯然上面有頂級術者坐鎮，才能力抗兩頭巨獸的威力，而不沉裂破碎。
“皋鬲！給我落帆！轉頭。要不快些離開這倒黴的地方，一會我們就要做那頭海蛟的腹內食物了！”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艘海舟上發號施令的，是一名還未成年的瘦弱少年。雖然這名少年毫無在大海上討生活的漢子所必需的強壯體魄。可在如此驚濤駭浪中，這少年亦是穩穩站定在甲板上，不曾挪動一分腳步。比起慌亂、踉蹌的水手們，這少年確實更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威嚴。
在少年鎮定自若的指揮下，海舟緩緩轉向，但是天上的氣流更加湍急。風云更亂，暴雨更狂！雖然中這少年表面看起來沒有絲毫懼色，但是在不經意間臉色也隱隱有一份焦急的憂慮。
“從沒聽說海上巨蛟有過這麼巨大的，而且這暴風雨也不像是海蛟引起的。海蛟雖然是大海中最凶猛，最厲害的巨獸。但是海蛟可沒能力改變天象啊！”
少年從未見過蒼龍，這種僅僅在傳說中由神祗駕馭，傲嘯九天的神獸，並不是凡俗之人有機會見識的。海蛟能感應到蒼龍的氣息，但是這名少年卻沒有這種本領。蒼龍的長嘯，他也只以為是天地間的某種異變。
盡管他聰慧無比，也跟隨剛剛死去的父親在大海上游曆了許多年，但是他依舊無法猜出造成這般天地異變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他思緒只偷閑了片刻，就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海舟上。少年扭頭對這頂層樓台上大聲吼道：“滅法！你還有能力支持這光幕多少時候？我們現在可全靠你的保護了！”
海舟最頂層的樓台上，一名年紀老邁須發皆白的老人，身上穿著在九州大地有一種名為道士的神秘修行者，才會穿的灰色長袍。一根竹枝隨意的把挽在頭上的頭發插住，臉上雖然從容不迫，但是涔涔的汗漬，卻顯露了他的力量底限。
“惡牙！我最多還能支撐半個時辰。不過，恐怕接下來會有更加難以抵禦的東西出現。我的神識能感應到，云層上有著比海蛟更強大，更加深不可測的存在。”
名為惡牙的少年，揮揮手，示意明白。把全副的精神都投入了指揮海舟之中。但是，他的手心卻緩緩的綻放起微微的淡黃光芒。
“也許……誒！希望不會用到那一招！”
惡牙即便在百忙之中，也分出了一份精力，關注在渺渺蒼茫的天空。
“究竟滅法感應到了什麼？天上……究竟會是什麼樣的東西？”
咔嚓！
一道粗大無比的閃電，狠狠的撕裂了云層。在電光的照耀下。一頭充滿威儀的生靈，不知何時出現在天空。
海蛟跟海船上的人們，幾乎是同時發現了這頭生靈的存在。
“蒼龍！竟然是號稱為九界神魔所駕馭，超越一切俗世生命的蒼龍！”
這下，惡牙的心里，似乎被巨大的鐵錐，給狠狠的鑿擊了一下。
“混帳！竟然連九天神獸都出現，百海龍號難道就這麼命運乖戾！我還立志要做一個比父親更加偉大的海商呢！難道我第一次獨立出海，就會落得葬身海底的命運？”
海蛟看著這頭跟它同屬與龍族，但是卻地位不同的神獸。心中充滿了屈辱的感受。
蒼龍的體積，並沒有生活在深海之中的海蛟那麼巨大。但是也比下面那艘海船龐大的多了。
龐大的身軀，顯得靈活矯健，頭上的雙角，有如墨晶一樣，閃耀著黝黑光華，犄角八杈，隱隱有雷電之氣，在雙角間閃耀流動。身上的鱗片，更是透射出無邊的華美，巨大的爪子，充滿了力與美結合。蒼龍！本身就如同威嚴的化身。
蒼龍亦打量著眼前這頭粗鄙不堪的同宗。海蛟是最低下從屬龍。向來不被蒼龍視為同類。不過，盡管如此，蒼龍也驚詫對方的巨大。蒼龍已經是九天神獸中體型最巨大的，無論是同族的青龍，還是以體積稱譽天界的神鳥，大風，金翅大鵬……都比不上它自己引以為傲身軀。
而眼前的海蛟，雖然頭上無角，也沒有撕云裂風的四爪。但是深灰色的鱗皮，有如上古神木的枝干，體型更是大了它三倍有余。那雙燃燒著慘白怒火的雙瞳，竟然毫不退縮的盯著自己。
“已經有多少年，沒人任何一頭生靈敢跟自己如此抗拒了？”就算是九界的神魔，也在駕馭蒼龍的時候，也充滿了畏懼，如果不是天界之主的無邊神力彈壓，這些神魔未必有力量鎮服蒼龍。
無數道閃電劃破長空，蒼龍正在運使屬于它的獨有神力。
烏云翻滾，海蛟憤怒咆哮……
兩頭巨獸之間的戰爭已經展開。
惡牙死死的盯著正在天空跟海面之間戰斗的兩頭巨獸，百海龍號上的水手們早就被兩頭神獸的存在，震懾的驚惶失措，無法再操控海船，但是惡牙卻不肯放棄。百海龍號是他父親留給他的，他還要讓這艘海船成為海商中的傳奇……在幾千百年之後，還有人來稱頌。
“滅法！保護百海龍號，我來……”
正在苦苦拚盡最後一分發力支持護罩的滅法，無法聽清在暴躁的海浪狂風影響下，惡牙發出的呐喊。他只看到了一道淡黃的光芒，布滿了惡牙的全身。即便在兩頭巨獸掀起的烏云雷電，濁浪怒濤中也顯得那麼的耀眼，不可被遮擋。
惡牙捏住掌心的一塊小小玉石，心中已經下定了決心，隨著玉石發出的黃光遍布全身，他的身體轟然倒下，而在惡牙體內一道堅定無比的神識，卻融入了玉石的黃光之中。本來毫無生氣的玉石，突然變得光華驟盛，脫離了惡牙的已經松開的五指，化作一道黃光，沖上了天空。
黃色光芒所指，竟然是正在驅動九霄雷電的蒼龍……
“奪魂玉！竟然是奪魂玉……”驟然驚見傳說中的秘寶，孜孜以求長生之道的滅法突然大喊了起來。就連轟鳴的飆風，跟滾滾雷鳴，都壓抑不住這發自內心的嘶吼。
奪魂玉！是傳說中最頂尖的道士制造的秘寶。它的功效，是把兩個生命之間的魂魄跟軀殼互換。擁有了奪魂玉，就等于擁有可以無限更換衰老軀體的能力，是道士中最接近長生之道的秘法之一。
滅法看著已經脫離了身軀，魂魄化作黃光的惡牙，心情的激蕩不能自已。
“為什麼？為什麼……我擁有如此威嚴，如此力量，卻不能夠擁有她？難道僅僅因為我是頭神獸，而非仙人？九界仙人有誰會比我更加強大……”
“為何！為何？同為龍種，我就只能在海底淤泥中打滾，它卻可以翱翔九天，受到神魔的尊崇？更加可以用如此鄙視的眼神看我？我亦是龍……我不甘心！”
被奪魂玉的黃光保護在內，可是惡牙的魂魄還是被兩頭神獸的內心嘶吼給震蕩的幾欲碎裂。
在這個瞬間，惡牙，蒼龍，海蛟，三個生命形態迥異的存在，神識被奪魂玉連接在一起，可以聽到其余兩者的內心獨白。
惡牙的靈魂最是脆弱，在兩頭神獸充滿力量跟憤怒的靈魂對白中，他幾乎隨時都會魂飛魄散。極力凝固自己的靈魂，惡牙大聲呐喊：“蒼龍！威力無邊的神獸啊！我無意冒犯您的尊嚴，可是我的海船，還有我的水手，隨時都會顛覆在您的神威之下。如果您不甘心身為神獸，就去用我無用的皮囊吧！雖然他的力量跟您比起來，幾乎微不足道。但是，卻可以讓您達成夢想，只要您能夠修成仙人，或許會得到您心目中摯愛仙女的青睞。”
蒼龍的咆哮漸漸止歇，但是海蛟的憤怒卻更加高漲。惡牙感覺自己的魂魄已經快要消失，奮力高喊道：“海蛟！如果蒼龍想要成為人，去追求夢想。那麼你也可以成為蒼龍，成為翱翔九天的神獸……”
惡牙體外的黃光漸漸潰散，他的魂魄已經只剩下了上半身，在他作為人的最後意識中，有一絲苦笑流露了出來：“也許我該聽父親的話，把百海龍號賣給別人，永遠不再回到大海上，面對不可窺測……汪洋！”
一團比雷電更耀眼的光芒在半空中爆炸開來。海船上的人，都看到了奪魂玉上的淡黃光芒驟然增強，但是隨即就黯淡下去，直至泯滅……
海面上風浪平靜，駕馭烏云雷電的蒼龍，已經再次歸于九霄云端的縹緲仙界。吞吐波濤，掀起無窮巨浪的海蛟也消失不見。已經透支了全部的法力，再也無力支持護罩的滅法，也累的癱倒在船頭，海船上的水手驚魂未定，兀自為自己揀了一條命而暗自慶幸。
就在此時，一個水手突然大喊道：“船長！惡牙他還活著！”
滅法正要大聲申斥，卻已經沒了力氣。他只是暗自歎道：“用了奪魂玉怎麼還可能活著？要麼施法成功，靈魂寄居他鄉，要麼施法失敗，早就魂魄飛揚，再不可留。惡牙八成是得到了後一種結果。”
當滅法勉力轉頭，看到惡牙尸身所在的地方，一個奇異的身影，卻令他驚訝萬分。
“那絕非惡牙！”
雖然占據了惡牙的軀殼，但是那東西身上散發的，乃是神龍升天時的鱗氣……滅法正欲高呼，海面上先是微微泛起了漣漪，然後逐漸擴大到幾十里方圓的海面，一股憑空生來的漩渦突然出現，一頭巨大凶獸，沖出了海底。蒼灰的眸子閃耀著慘白的焰火，比半間房子還要巨大的鱗片，覆蓋了全身。雖然無角無爪，但是，人人都知道這頭凶獸乃是龍屬，而非海蛇。
海蛟！
奪魂玉碎裂的一刻，惡牙，蒼龍，海蛟的靈魂給永遠的連接到了一起，並且分享了另外兩者的全部記憶。此刻，站在船頭上惡牙軀殼內的正是蒼龍的魂魄。而藏身海蛟體內的卻是惡牙。
突然一道悠遠而有充滿喜悅的龍嘯，劃破天空，傳到了海面，站在船頭的蒼龍，跟豎立在海面上的惡牙都不禁揚頭望天，那是海蛟化龍之後，發出了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