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8節:第三章 一千零一個瓶子(2)

簍子全部打開後,陌生人就坐到窗前開始工作了,他絲毫不顧及地板上的亂草,放在外面的書和已扛上樓去的大箱子以及其他行李,也不顧及火爐里的火已熄。

當霍爾太太把晚飯端進來時,陌生人正聚精會神地把瓶里的液體滴進試管。直到她把一大堆草掃走,他才知道她進來了,因為看到地板上亂七八糟的樣子,她有意在放托盤時放得重一些,這時他才稍稍轉過頭來看了看一眼接著馬上轉了回去。她注意到,這時陌生人沒戴眼鏡,眼鏡就在他身旁的桌子上。她覺得他的眼窩深邃得出奇。陌生人發現霍爾太太正在觀察自己,連忙戴上眼鏡,然後轉過身來面對著她,她正要抱怨地上的亂草,但他已搶先說:

“我希望你不要不敲門就進來。”他用一貫的暴躁的口氣對她說。

“我敲了門,但是好像……”

“也許你敲了。可我正在進行研究——你不清楚這些研究對我有多麼緊急和重要——這時候哪怕是輕微的干擾,比如房門的響聲,都會打擾我,我必須提醒你,請你注意一些……”

“我記住了,先生,如果你願意,你隨時可以把門鎖上嘛。”

“說得好。”陌生人說。

“恕我冒昧,先生,這些亂草……”

“別說了,如果是亂草惹了麻煩,那就記在賬上吧。”他嘟噥著對她說,這些話就像在罵人。

他太古怪了,站在那兒一手拿著瓶子,一手撐著試管,那麼放肆,那麼暴躁。霍爾太太一陣驚慌。但是她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女人,“先生,我很想知道你有什麼打算……”

“記一先令的賬嘛,一先令還不夠?”

“那就這樣吧!”霍爾太太拿起桌布開始鋪桌子,“如果你滿意,當然……”

他轉過身坐下來,背朝著她。

整整一個下午,陌生人都鎖著門工作,正如霍爾太太後來所描述的那樣。大部分時間,房間寂靜無聲,只聽得見偶爾有幾次瓶子碰撞的響聲。有一次好像桌子被猛擊了一下,“嘩啦”一聲,玻璃砸在地板上,接著房里響起一陣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她以為出了什麼事,就到門口去偷聽,但也沒打算敲門。

霍爾太太還不時地聽見屋子里陌生人自言自語道:“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三十萬,四十萬,天文數字,騙人!得耗費我一生的精力!鎮靜!千萬要鎮靜!傻瓜!傻瓜!”

霍爾太太不得不勉強地中斷偷聽陌生人的獨白,因為酒吧間里的磚地上有皮鞋走動的聲音。她回來時,屋里又安靜了,只有椅子輕微的吱嘎聲,偶爾還有瓶子的叮當聲。一切都恢複了正常,陌生人又開始工作了。

當她端茶進去的時候,她看見牆角的凹面鏡下有碎玻璃,還有一塊馬馬虎虎擦過的金黃色的汙跡。她提醒客人注意這個情況。

“把它記在我賬上,”客人厲聲說,“看在上帝面上,別來纏著我,要是損壞了什麼東西,就記在我賬上好了。”于是他又在他面前的草稿本上勾畫著,在表格上標記號。

傍晚時分,伊賓村的小啤酒店里像往常一樣聚了不少人,“我來告訴你們一件事。”費恩賽德神秘兮兮地說。

“什麼事?”泰迪·亨弗雷說。

“就是車馬客棧里新來的那個怪家伙,嗯,就是我的狗咬了的那個。他是個黑人,至少他的腿是黑的。我一直在注意他。今天早晨我從他那被撕破的手套和褲腿里發現的。我原以為那兒露出的應該是肉紅色皮膚,可是——不對,是黑顏色的皮膚,老實告訴你們吧,就像我頭上的帽子這樣黑。”

“我的天呐!”亨弗雷說,“那就奇怪了,為什麼他的鼻子是粉紅色的,像胭脂一樣?”

“這倒是,”費恩賽德說,“我想,那個人的皮膚是多色的,黑一塊、白一塊,互相混雜。他怕被人瞧見難為情,所以才用布包裹著自己。他肯定是個混血兒、雜種,可是膚色不是混合在一起,所以看起來東一塊西一塊的,全身不一樣。以前我也聽說過這種事,現在總算親眼證實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