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顧長生,素來不喜虧欠人!
她顧長生,自負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而今,卻獨獨愧對了他!
她的父母,猶可用血脈親情來解釋他們的付出,而弑無絕呢?
他們無親無故,他卻為她,耗盡了生機……
這一個瞬間,顧長生竟情願自己,沒有逃出升天……
這份情,她……還不上!
還不上,就成了永遠的虧欠!
"南皇何必自欺欺人,你以為逆天續命,是這等容易的事情?這生機,是你想還回去就能還回去的嗎?"黑衣大人睨了顧長生一眼,不無自嘲的開口.
這話,頓時讓顧長生的愧疚,無以複加!
是啊,就算她把生機還回去了又能如何?弑無絕畢竟為她做了這麼許多,做了就是做了,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會因此改變,已經欠下的債,也不會因此消弭!
茫然無助的感覺,頓時席卷了顧長生的全身,讓她緩緩的往地上倒去.
雙眼,依舊不死心的盯著弑無絕離開的方向……
他,會沒事嗎?
將全部的生機,度給了自己,他會沒事嗎?
自己果然太自欺欺人了,怎麼可能會沒事嗎?他離去時的那滿頭白發,那蹣跚的身影,怎麼會沒事呢?她連他能不能繼續活著,都不知道……
黑衣人見顧長生倒在地上,眉頭當即一皺.
眼底雖然不忿,可還是對著隱在暗處的侍衛招了招手,"還不快將她送回欺天殿,她若是有恙,我們都難辭其咎!"
"是!"
"是!"
"……"
四周當即傳來幾聲低沉的應命之聲.
而倒地的顧長生,卻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才恢複生機不多久,本就虛弱的身子,加上眼下知道了一切真相,紛亂的思緒,讓她心力憔悴,眼前越來越模糊,思緒也逐漸變得混沌……
"別碰她!"
就在侍衛得了命令,將要靠近顧長生時,一道虛弱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黑衣大人和侍衛們聽到這聲音,盡皆一愣,轉眼單膝跪地,低頭,"拜見殿主!"
"拜見殿主!"
"……"
看著去而複返,緩緩走來的黑色身影,看著那滿頭白發紛飛,黑衣大人的眸色沉了沉.
弑無絕緩緩的走來,步伐緩慢,有些不穩,可狹長的眸子,卻一眨不眨的盯著倒在地上的紅色身影,一臉的堅定……
在黑衣大人等人的目光之下,緩緩的靠近,俯身,將倒地的顧長生,攬在懷中……
"殿主,你現在的身子,讓屬下來!"
"你?你不配!"弑無絕聞言,斜睨了黑衣大人一眼,不容置疑的攬住懷中的嬌軀,勉力的站了起來.
黑衣大人見此,頓時大急,對著猶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焦急的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輦轎抬過來!"
"是!"
"是!"
"……"
跪地的侍衛聞言,當即應命,轉身就往輦轎奔去.
"不必!"弑無絕的聲音再次響起,低頭看著懷中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卻眉頭緊皺的女人,嘴角溢出一抹苦笑,一邊緩緩的踏出腳步,一邊吶吶的開口,"我只是……想抱抱她而已……"
"殿主!"黑衣大人見此,掩在黑紗之下的臉,頓時苦澀了起來.
"古人曾言,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可是,我卻連折花的勇氣,都沒有……"步伐緩慢的不能再緩慢,仿佛踏出了每一步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可即便是如此,弑無絕依舊緊緊的抱著懷中人,步伐堅定,低頭,目不轉睛的看著懷中昏睡的容顏,低聲喃喃自語,"她若是,能這樣一直長睡,多好……那樣,就不會恨我……"
黑衣大人看著自家殿主,抱著顧長生,一步一步的往輦轎的方向走去,亦步亦趨的跟他的身後,神情無限酸楚,他真的擔心,自家殿主在下一刻,就會倒地……
很擔心!
卻不敢上前……
"十里桃林之南,乃是一處靜謐的所在,我最喜歡在那里看日出日落,你去,把式微葬在那里吧!"
弑無絕的聲音,低低的響起.
黑衣大人應了一聲.
……
顧長生不知道,她是如何回到欺天殿的,更甚者,她都不知道身在何處,仿佛又回到了不知生死的大海之中一般,四周一片漫無邊際的汪洋,她就那樣,在汪洋中飄蕩,一浮一沉……
"會好的,都會好的,你會沒事的……"
低低的聲音,在顧長生的耳邊響起,隱隱約約,聽得不甚真切……
手邊傳來的溫熱,吸引著顧長生,一再的靠近,靠近……
"我不會讓你愧疚的,我會沒事的,相信我……"
一只手,撫上顧長生緊皺的眉頭,輕輕的安撫,把她緊皺的眉頭舒展開……
一旁的凌兮,看到自家殿主小心翼翼的模樣,突然就覺得鼻子有些酸楚,可還是強忍著淚意上前,躬身道,"殿主,沐太子天下來看望南皇了!"
跪坐在軟榻之上的弑無絕聞言,身形一僵,不過轉瞬,就放開了握著顧長生的手,倉惶的想要起來,"他來了?式微,扶我起來……"
弑無絕的話說出口,自己就是一愣,他還是習慣了式微的服侍,可惜……
凌兮也是一愣,下一個瞬間,就淚流滿面.
"凌兮……"弑無絕回眸,嘴角溢出一絲苦笑,"扶我起來,我們從後殿出去."
"……是!"小宮娥凌兮用帶著泣音的聲音應了一聲,繼而連忙上前,把弑無絕扶了起來.
修長的雪發飛舞,在凌兮的攙扶下,弑無絕的身形有些踉蹌的往欺天殿的後殿而去……
周沐到了欺天殿,凌兮已經折返,恭敬的立在一旁,低垂著小腦袋.
見到顧長生昏睡,周沐的心不由得一提,可是探了她的氣息,又發現她無恙,周沐這提起的心,才放了下來,在凌兮的幫助她,給顧長生喂了藥,便握著她的手,坐在榻邊,陪著她……
陪在顧長生身邊,周沐絲毫不知,這一夜,臨淵城電閃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城主府後的十里桃林,桃花一夜之間,盡皆零落城泥,枝干也盡數枯萎……
這一夜,顧台天和不戒小和尚,站在城主府的外樓上,遙遙的望著電閃雷鳴之下的十里桃林,一大一小兩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凝重之色……
"有人,逆天而行,強行奪取生機續命,還用出了這般破釜沉舟的辦法!"不戒小和尚慈眉善目的小臉上,眉頭緊皺,一臉不贊同的開口道.
"是他吧?"顧台天聞言,吶吶的開口.
"除了他,還能有誰?"不戒小和尚赫然回眸,指著城主府沉聲道,"以一城布下聚煞陣,這本就是欺天之舉,如今,更是逆天續命,十里桃林,頃刻間毀在雷霆之下,你說,除了這臨淵城城主,還有誰,有這般大的本事?能夠引來著雷霆洗禮,葬送桃林之下埋骨之人的魂魄,奪桃林生機為己用?"
"……"顧台天聞言,頓時沉默不語.
事實上,他私心的,也希望弑無絕安然無事,這樣的話,等到自己的女兒知道真相之時,愧疚也會少幾分,可是,看著電閃雷鳴的臨淵城,饒是曆經滄桑的顧台天,都不由得心下恍然.
這臨淵城城主弑無絕,端是好本事,好手段,好大的手筆!
他顧台天,也曾做過逆天之事,自然知道做出這等事所需的勇氣和決絕,也知道,做出這等事會付出的代價!
可是,你讓他如何?
去阻攔弑無絕嗎?
阻攔他如此做,就是看著他死……
無數條紅岩枯骨澆灌的十里桃林,已經是弑無絕生存的唯一希望……
雷霆密布之下,十里桃林毀于一旦,葬在此下的紅顏,也將隨之魂飛煙滅……
沒有來生,不複往生……
不戒小和尚看著顧台天的表情,長長的歎了口氣,打手唱了聲佛偈,緩緩道,"阿彌陀佛,如此孽業,如此手段,臨淵城城主一脈,果然深不可測,只是不知,這逆天續命的天罰,會是幾何……"
"他若死,我的女兒就會愧疚終生!"顧台天聞言,赫然轉眸,看向不戒小和尚,"我承認,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小高僧,我沒有你悲憫世人的胸懷,桃林之下葬著誰,會不會魂飛湮滅,我絲毫不關心,我只知道,弑無絕不能死,不管他是誰,多麼的深不可測,我只知道他若是死了,以我女兒的脾氣,這一生,都不會釋懷!"
"你……哎……"不戒小和尚聞言,目光深遠的看了顧台天一眼,歎了口氣,不再說話,轉身往樓下離去.
他們,注定只能冷眼旁觀這一切了……
……
黎明前最黑暗時分,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臨淵城外,擋住了將要進城的幾人去路.
黑影修長,影影綽綽,在漆黑的夜幕之下,看的不甚真切……
"王兄?"為首的扶風天瀾,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前的人,忍不住驚訝的低呼了一聲,身形跟著就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啪!"
下一個瞬間,一道清脆聲音的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