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一幕

十二天的試探和騷擾之後,冥河之畔的戰斗幾乎剛一打響,就進入到關鍵的時刻.

看似是白獅將帕拉圖人逼入絕境,實際上帕拉圖人也扼住了白獅的咽喉.

前有大河,後有追兵,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任憑誰來判斷,帕拉圖大軍都已經徹底完蛋了.

不勞赫德人動手,饑餓和絕望就足以壓垮他們.

可又有誰能想到,帕拉圖人竟然硬生生在冥河上建起一座大橋.

赫德人不是茹毛飲血的動物,他們見過橋,也有自己的橋.

但是在庫爾瓦萊亞這樣一條浩渺,神聖的大河之上,以無可阻擋的氣勢變出一座橋--這完全刷新了赫德人的認知.

一旦讓帕拉圖人成建制抵達對岸,那就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擋他們回家.

那麼白獅,赤河人乃至赫德諸部付出的代價等于盡數化作一捧飛灰.

因此白獅消滅帕拉圖人的決心與帕拉圖人回家的決心同樣堅定.

帕拉圖人死中求活,逼得白獅也要破釜沉舟.

豪格維茨上校說"蠻子無船,頂天能弄出兩艘筏子",他只說對了一半.

蠻子的確沒船,可是貓有貓道,狗有狗道,赫德人也有獨特的渡河工具--皮筏子.

剝下整張的牛皮和羊皮,吹進空氣,紮緊口子就是天然的氣囊,氣囊綁在木框框上就是筏子.

皮囊最好是用老公牛皮,老公羊皮,牛羊的牙口越老,皮子就越厚.最難的環節在于剝皮,哪怕有小小一處破口,整張皮子都要作廢.

剝下來的皮還要經過脫毛,刷油,曝曬等流程才能制成一具"皮胎".

皮胎的保存更麻煩,既要防腐,又要防干裂,又要晾曬,又要淋水抹油.

正是因為結構簡單,所以對手藝的要求反而更高.

從三年前開始,白獅就在秘密准備皮筏.時至今日,儲備的羊皮胎已有三千多具.

塞克勒說得沒錯,哪怕他認為他已經高估白獅,可實際上他還是小瞧了對手.

若是沒有橋,僅憑船只的運力,即便能把少部分人帶到冥河東岸,白獅也能繼續追擊.

可是有了橋,形勢就截然不同.橋的運力遠勝于船,赫德人甚至沒法"擊敵半渡".

如果讓帕拉圖軍隊保持建制過河,那就算到了東岸赫德人也奈何不了他們.

白獅必須摧毀大橋,否則便是前功盡棄.

所以白獅同樣已經走到絕路--雖然大部分帕拉圖軍官暫時還沒有意識到這點,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

豪格維茨瞧不起筏子,十二個羊皮胎綁成筏子,也不過載三,四個人.

可若是一百個羊皮胎呢?一千個羊皮胎呢?

帕拉圖人的大橋很有想象力,但是想象力這東西……赫德蠻子也有.

如果有人認為白獅指望漂木沖垮橋樁,那就真的太小瞧他.

漂木只是用來拔除斬龍劍.既然最後一道屏障已破,接下來就是火船登場.

兩千具羊皮胎綁成兩艘巨型皮筏,載著赫德人能搜集到的一切引火物,以一往無前的氣勢撞向大橋.

巨型皮筏宛如水上城堡,連打樁船在它們面前都顯得格外渺小.

要麼帕拉圖人死,要麼赫德人白死,白獅出手便是乾坤一擲.

根本用不著塞克勒下令,帕拉圖的每一位鼓手都在賣力擂鼓.

小船上的槳手使出吃奶的勁,驅動小船朝著"火筏"飛速靠近.

小船拋出鉤索,想要把皮筏拖走.

但是皮筏上也有蠻子的弓手和槳手,鐵鉤剛剛掛上皮筏,就被彎刀砍斷.

一名勇敢的帕拉圖士兵躍上皮筏,三把雪亮的彎刀朝他揮來,眨眼間便把他砍倒.

但他也給戰友爭取了時間,另外三名帕拉圖士兵抓住機會跳上皮筏.

掄著船槳的帕拉圖人和揮舞著彎刀的蠻子在搖搖晃晃的皮筏上搏殺,船上的火槍兵和筏上的弓手頂著腦門對射.


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唯有拿命去拼,才有一線生機.

彎刀在沒穿盔甲的帕拉圖士兵身上留下可怕傷口.

而穿著盔甲的蠻子只要被打進水中,頃刻間就會沉底,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岸邊的火槍手終于趕到.鉛子不分敵我,劈頭蓋臉打向筏上的人,黑暗中只聽有人慘叫.

"別打了!打到自己人了!"小船上的人聲嘶力竭大喊.

可岸上的人不理睬,只管繼續朝筏上射出致命的排槍.

這兩艘巨筏實在是太大了,鉛子打在上面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戳破一兩具羊皮胎也完全弄不沉它.

皮筏之上,一半的赫德人和帕拉圖人正在竭力殺光彼此,另一半赫德人和帕拉圖人則在朝著不同的方向竭力劃槳.

兩種語言的喊殺,咆哮和慘叫交雜成一股聲音,就像是一頭痛苦的野獸在黑暗中悲鳴.

以大橋為中心,一公里為半徑畫圓,至少有上萬赫德人和帕拉圖人在這個范圍內.

但是真正的戰場其實只有兩艘巨筏和十二艘小船那麼大.

勝負--如果真的有勝負這種東西的話--完完全全取決于水上的戰斗.

水,這看似人畜無害的物質,此刻卻化作天塹.

無論是帕拉圖人還是對岸的赫德人,只要他們站在岸上,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兩支從未重視過水戰的軍隊,此刻卻在以水戰決勝負,沒有比這更加荒誕,可笑而又令人發自內心生出無力感的事情了.

雙方都已經失去對巨筏的控制,但這正是白獅想要的.

赫德人根本不需要控制巨筏,只要讓它們順流而下足矣.

在帕拉圖人絕望的視線中,兩艘水上城堡無可阻擋地駛向大橋.

"轟!"

因為帕拉圖士兵的拼死阻攔,第一艘皮筏上的蠻子甚至來不及點火,就這樣結結實實撞上橋樁.

大橋就像馱著重物的老人,顫顫巍巍地佇立著,竟然頂住這次撞擊.

與此同時,帕拉圖工兵正在爭分奪秒破拆大橋,拼命掄著斧子劈砍這座他們拼命搭建的生路.

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只有舍棄一部分橋體,才能保住剩下的橋體.

正在熊熊燃燒的第二艘巨筏轟然撞上前一艘巨筏,數根橋樁瞬間被連根拔起.

還留在橋上的人趔趄著,有一名工兵甚至被甩下橋.

大橋竟然再一次撐住,直面沖擊的那些橋樁已經脫離河床,其他橋樁也跟著發生歪斜.

就像是把一棵植物的根從土里拔出,半數根須已經被扯斷,但是還有半數根須頑強地抓著土壤不肯松手.

兩艘巨筏都已經被火舌吞沒,烈焰正在朝著大橋蔓延,破拆大橋的工兵落荒而逃.

拉斯洛上校不顧他人阻攔,箭步跳上已經傾斜的大橋.

所有人都在往岸上跑,只有拉斯洛逆著人流往橋上走.

他撿起那名落水工兵的斧頭,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劈砍著橋梁.

逃跑的工兵們也一個接一個地回來了,他們撿起斧頭,跟隨拉斯洛破壞橋梁.

工兵們砍一下便大吼一聲,仿佛要用這種方式把所有的恐懼從胸腔里趕跑.

當最後的剛性連接被切斷時,大約四十米長的橋體--也就是被撞擊,焚燒的那部分從橋上脫離,被熊熊燃燒的皮筏推著朝下游漂去.

那情形宛如孩子離開母親,在場的許多人賭咒發誓,他們聽到大橋發出了一聲歎息.

當帕拉圖人拼盡全力試圖拯救他們的大橋時,白獅對南高地,北高地的營寨發動了進攻.

阿爾帕德帶領的騎兵部隊也與數目不詳的敵軍遭遇,雙方在黑夜中展開混戰.騎兵對騎兵,鋼刀對鋼刀.

白獅已經掀起驚濤駭浪,最安靜的地方竟然是溫特斯所在的橋林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