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43節:漕運碼頭(43)

陳日修說:“快別這麼說,官身不由己。我知道你忙,本來該為你做點兒什麼,沒想到黃鼠狼專咬病鴨子,你瞧我這腿……”

夏雨軒關切地問:“陳兄的腿傷怎麼樣了?好些嗎?”

陳日修說:“傷倒沒什麼,魏大先生的藥也很見效。傷筋動骨一百天,又趕上快開漕了,我只好把天倫叫回來了……哦,說到天倫,剛才你衙門上來了幾個人,說是要找那個孩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那個孩子到底是誰的?”

夏雨軒歎起氣來:“唉……這事麻煩大了。”

陳日修的心又提了起來。

夏雨軒遂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向陳日修說了一遍。

陳日修急著問:“那天倫呢?倉場總督大人沒有怪罪天倫?”

夏雨軒說:“他怎麼能怪罪天倫呢?你們和天倫都已經盡心盡力了。鐵麟可不是糊塗人,我跟他交情甚厚,請陳兄放心。天倫是跟我一起出來的,他到坐糧廳去了,收糧上的事情還有許多手續要辦,他讓我跟您說一聲,完了事就回家。”

陳日修沉吟起來。

夏雨軒說:“陳兄,我覺得此事非同小可,恐怕不是一般的拐騙案。”

陳日修說:“我也覺得這里面深淺難測,聽天倫講,那個拍花子是個女人。”

夏雨軒說:“我也問過衙門里的一些老差役,他們說,拍花子拐騙小孩兒,主要是為了錢。拍到男孩兒大多賣給沒有兒子的絕戶人家,拍到女孩兒一般給妓院。那個拍花子既然拍到的是女孩兒,怎麼又往鄉下帶呢?鄉下又沒有妓院?”

陳日修思索著說:“看來那個拍花子不是要把孩子賣掉,而是要把孩子轉移。”

夏雨軒眼睛一亮:“這麼說,他們不是為了錢?”

陳日修搖著頭說:“不像是為了錢。”

夏雨軒問:“不是為了錢,那又是為了什麼呢?”

陳日修說:“恐怕是對著倉場總督來的。”

夏雨軒不言語了,他越發覺得事情嚴重了。

陳日修繼續分析說:“我一直在想這一個題目,漕運碼頭是什麼?這不是一個地盤,這是一個王國。可是這個王國又不是有君有臣權力集中的朝廷,而是一個國中有國,王下有王的大大小小的部落。上有坐糧廳、中西兩倉、土石兩壩、五閘河道,中有監督書辦、巡查經承、經紀斛頭、車戶花戶,下有扛大個的、起駁拉纖的、縫窮的、掃街的。這是里面,屬于直接吃漕糧的。還有外面,商賈會館、茶樓飯店、花船妓院、賣藝的、賭錢的、耍胳膊根的、玩三只手的,可以說是五行八作、三教九流,這些人都在吃漕運,都在靠漕運活著。可是各有各的吃法,各有各的活路。不管怎麼吃怎麼活,先得在這漕運上站住腳,搶一個地盤。經過金、元、明到了今天的大清,漕運上的地盤已經被占得嚴嚴實實、滿滿當當。每一個山頭上都有王,每一個地盤上都稱霸,每一個犄角旮旯里都藏龍臥虎,盤根錯節,利害相關,這真正是一個針插難進、水潑難濕的森嚴壁壘。無論是誰,哪怕是一個敲小鑼變戲法的,你要想在漕運碼頭上占屁股大的一塊地方,都得經過一番刀刀見血的厮殺。倉場總督是什麼?倉場總督是這漕運碼頭上的王上之王,霸上之霸,可是王上之王未必有權,霸上之霸未必有威,有點兒像凌駕于七國之上的周天子。如果你這個倉場總督只是當個被諸侯挾持的傀儡也就罷了,如果你想立權立威,如果你想打亂原來的秩序,這不是從虎口里往外掏肉嗎?不給你鬧得地動山搖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