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26節:秦腔(21)

夏風見他爹回坐在《臥虎圖》下的藤椅,他確實是有些怕他爹,但夏天智坐在藤椅上了,並沒有自養自己的虎氣,或許是心情悶,竟閉了眼睛睡著了,呼呼的有了鼾聲。〔113〕夏風就出了院門在巷道里看夜空。光利和啞巴打打鬧鬧地從巷口進來,啞巴刷地將一個東西擲打光利,沒打著,東西落在夏風的腳下,便“啊!”了一聲,慌忙都跑了。夏風低頭看了,是一只死貓,一腳要踢開時,卻又把它撿起來,拿回院子埋在了花壇里要做肥料。〔114〕

晚飯做得遲,做好了,四嬸喊夏天智吃飯,夏天智才醒過來。出來卻對夏風說:“你去櫃里取那副老對聯,把中堂上的這副換了,這副詞句還可以,字寫得弱。”夏天智是存有許多字畫的,喜歡不停地倒換著掛在《臥虎圖》旁邊的,夏風就搭凳子上到櫃台上從牆上取對聯,四嬸說:“晚上了,又要吃飯呀,換什麼畫?”夏天智說:“你換你的!”自個卻先坐到八仙桌邊,等待把飯端上來。飯是包谷糝稀飯,四嬸端到了桌上,轉身自個端了碗在院里吃。夏風掛了對聯,對聯上寫的是“博愛從我好;宜春有此家”,笑了笑,到廚房里還要端那碟木雞。四嬸說:“吃的稀飯,端木頭干啥?”夏風說:“我爹就好這個。”端上桌了,也自己到院里來吃。

院子里有悠悠風,蚊子少,母子倆聽見堂屋里夏天智把腿面和胳膊拍得不停地響,但夏天智不肯出來,他們也不叫他。四嬸說:“他愛喂蚊子,讓蚊子咬去!”夏風問起夏雨呢,也不見回來吃飯?四嬸說:“鬼知道他死到哪兒了?八成又去金家了吧。”〔115〕夏風問哪個金家?四嬸說:“別人給提說過金蓮的侄女。”夏風說:“噢。”四嬸說:“你爹倒熱火,他之所以蓋院子呀,就是要成全這門親事。我不同意!金蓮她娘眼窩子淺,當初你和金蓮的事,就是她不願意,認為你是農民,她家金蓮已經是民辦教師了。現在她侄女又黏糊夏雨,咱是找不著人了,須金家不行?我惹氣的是夏雨沒腦子,整天往那兒跑,在咱家懶得啥事不做,卻去人家那里挑水呀,擔糞呀,勤快得很!”夏風問:“金蓮現在干啥著?”四嬸說:“和西街老鄭家的老三結了婚,早不當‘民辦’了,在村里是婦女委員,還是那個猴精樣!”夏風說:“日子還過得好吧?”〔116〕四嬸說:“你管她好不好的,還沒傷夠你的心?”一只蚊子趴在夏風的後脖上,四嬸說:“不要動!”啪地拍了一掌,她拾片樹葉子把血擦了。

突然一聲碗碟的破碎聲。四嬸朝堂屋說:“咋啦?”堂屋里的夏天智沒回應,又是哐啷一聲,好像在隔壁院子里響。接著是腳步,是喊叫:“四娘!四娘!”四嬸問夏風:“是不是喊我?”夏風說:“是我菊娃嫂子。”四嬸放下碗,說:“又打架啦!”〔117〕

兩人出了院門,月亮光光的,果然菊娃就在她家院門口被慶玉摁在牆上,菊娃還在喊叫,慶玉捂她的嘴,菊娃手腳亂動,卻軟得往下溜。四嬸過去拉開了慶玉,恨道:“要打你往屁股蛋子上打,你是捂死她呀?!”〔118〕菊娃喘不過氣來,哽了半天才哭了,說:“四娘救我!”四嬸又恨道:“你一回來不是罵就是打,你回來干啥呀!”慶玉說:“我在學校里口干舌燥地講了一天課,黑來又掮了椽回來,進門累得兮兮的了,飯也沒做,水也沒燒,我是養活老婆呢還是喂了頭豬?四娘你到屋里看看,看是家還是個狗窩,誰家的娃娃出來不干乾淨淨,你瞧咱的娃像個土蛆!不說給娃們洗洗,也把自己收拾些呀,可炕底下,血褲頭都塞了兩條了!”菊娃說:“你胡說!你是嫌棄我了就作踐我!當初你尋不下老婆的時候,見我看得能吃了,把我叫娘叫婆哩,把啥地方沒舔過,咋不嫌髒呢?!”慶玉撲上去扇了個耳光,罵道:“你說的是你娘的×話!”菊娃一挨打,就喊:“麥草麥草!”麥草是二嬸的名字。四嬸說:“你們打架哩,罵你娘干啥?”菊娃說:“我恨她哩!”四嬸說:“你恨她造孽哩!”菊娃說:“恨她沒生個好兒子!”慶玉又撲過去拳頭擂了兩下。四嬸忙護了菊娃,往自家院子里拉,說:“你嘴上也乾淨些。”菊娃說:“他打我,我就罵她娘,麥草麥草,你生娃哩還是生了個狼虎!”四嬸就生氣了,說:“那我就不管了,讓他打死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