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47節:秦腔(42)

在文化活動站,他們果然是一邊搓麻將一邊說淤地的事,只指派我和啞巴為他們服務,可以在身後看牌,但不准胡說。麻將剛剛搓了一圈,派出所的三個警察就悄悄來了。站在門口的啞巴才拿了上善的一根紙煙偷著抽,抬頭看見有人過來,鬼鬼祟祟的,還好像是電影里的鬼子進了村,待到那三人經過了魁星閣,猛地又轉回了身,一人守在了後窗,兩人直撲到門口,知道壞事了,扔了紙煙,哇哇地叫。啞巴是不會說話的,情急了就堵在門口。警察拉他,拉不動,用力一推,門被撞開了,啞巴仰面跌了進去。上善運氣好,他是前三分鍾出去上廁所,秦安、新生、連義和軍生被逮了個正著,他們全呆傻了,竟都站著不動。我是一急就跳,我是跳出後窗就掉了下去,後窗外的警察就抓住了我的頭發,說:“你還能行!”把我帶回屋里。劉新生的臉是綠的,把桌上的錢往地上刨,一個警察說:“你刨?把錢都到這里放!”他把一個布口袋丟在桌上,又將一副手銬也丟在桌上。連義說:“誰不搓麻將?你們不搓麻將?!”警察說:“誰說我們不搓麻將?搓的。但你們搓就得抓!”〔222〕新生說:“你們是哪兒的,我怎麼不認識?”警察說:“不認識我們,我們所長你能認識,但不至于讓所長親自來吧?小王小吳你可能也認識,前五天調到茶坊了,我們是新來的,一回生二回就熟了。”秦安說:“同志,是這樣的,我們來這里說說話,隨便娛樂了一下,不帶點彩玩著沒意思……哎,不是平日派出所不管這三元五元的事嗎?”警察說:“以前是不管,現在有任務呀,一人一年得上繳治安罰款五千元,不來怎麼完成任務呢?”警察完全是嬉皮笑臉逗我們,就像是貓逮住了老鼠在戲弄,這我就受不了。啞巴瞪著一雙眼,眼里在噴氣,突然撲上來抱住了門口的警察說:“跑!跑!”兩個警察一下子抓了啞巴的胳膊扭起來,吼道:“你敢動彈?先把你銬了!”我們都不敢動彈了,我卻說:“啞巴,你會說話啦?!”〔223〕但啞巴一輩子就只說了那兩個字,就再也不會說了。〔224〕劉新生忙從地上撿錢,撿了放到布口袋里,又從身上掏,把口袋底都掏了出來,說:“就這些。”軍生也從懷里掏,放錢時,卻還在手中捏了一卷,警察一打胳膊,手伸開了,錢掉下來。秦安身上並沒有錢,他說他沒帶錢,借他們的錢玩的,又輸光了。連義就滿臉堆了笑,說:“怎麼罰我們都行,他是秦主任,清風街的主任,讓他走吧。”警察說:“是主任呀,村干部帶頭賭博呀,那我們更不敢放他走了,這得所長發落!”就把桌布一提,連麻將一塊提了,帶了我們去派出所。魁星閣後的黑影地里驀地響了一下,是一陣跑步聲,我知道那是上善,他撿了裝屎的點心盒還這麼幸運,我簡直不可理解!秦安說:“啞巴和引生沒搓麻將,把他們放了吧。”警察看了看啞巴,沒有言語,就不管啞巴了。他們搜我的身,上衣口袋里沒錢,袖口里沒錢,就盯著褲子,說:“下邊呢?”我說:“下邊的沒了。”我說的是我下邊的那根東西沒了,他們以為說下邊的口袋里沒錢了,也就把我推到了一邊。哼,我鬼著哩,錢就裝在襯褲的口袋里,有一百二十二元。秦安、連義、新生先走出屋,軍生還站著不動,警察說:“快走!”軍生說:“走就走。”桌下一只腳將什麼東西踢給了我,他跟著出去了。我低頭一看,是一遝百元票子,趕忙撿了捏在手中。

在派出所里,所長都認識,自然沒拘留,也沒再罰款和寫書面檢討,但現場弄到的錢卻以警察已沒收了不好再返還為理由而沒有退。秦安覺得很黴氣,心想自己平日並不多搓麻將,而清風街很多人搓麻將又從來沒被派出所抓過,也就覺得蹊蹺。他是在所長上廁所時查看桌上的電話,電話機上顯示出的竟是君亭家的號碼,眼前突然一哇黑,頭磕在了桌角上。

消息是在第二天傳了出來,派出所抓賭抓的還有誰,大家記不住,但都知道了有秦安。有人就恥笑秦安,也有人對君亭不滿。上善原本對君亭有意見,他又是最愛搓麻將的人,就在村部對金蓮說:“要是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不干,別采用這種手段!”沒想君亭正好進來,當下惱羞成怒,說:“就是我舉報的!從今往後,清風街誰再賭博,我就舉報!”氣得上善吵了幾句,但上善畢竟理缺,又是軟性人,被金蓮打開,也就沒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