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48節:秦腔(43)

秦安卻一氣就病倒了,數天里不理了村上的事。君亭來到辦公室,上善也不肯和他多說話。君亭活成個獨人。但建市場的事總得還要開個會的,君亭就在這天提了酒要和上善喝幾盅。到了大清寺,辦公室沒一個人,上善的會計室門卻關著,叫了幾聲,沒有反應,便坐到前殿的台階上發悶,思想和解的法兒,就死等著上善。約摸了半個小時,會計室的門開了,出來的竟是金蓮。金蓮小心小心地往外走,猛地見著君亭坐在台階上,一下子傻了。君亭腦袋轟的一下,站起來了,但又坐了下去。金蓮說:“支書你沒走?”君亭說:“忙完啦?”金蓮說:“我幫上善對一些賬。”上善聞聲出來,說:“你找我嗎?”君亭說:“看把你熱的,去擦擦臉吧。”上善趁機到水盆子里洗臉,連頭都洗了,洗了好久,慢慢走過來。君亭說:“你洗臉哩,也該把褲子那兒擦乾淨麼。”上善低頭一看,褲子拉鏈處有著白色的垢甲,腿就軟了,坐在台階上說:“君亭,我們就這一次……你千萬要給保個密。”君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卻微微笑了,說:“什麼事給你保密,做什麼事了?金蓮,你去飯店買幾個涼菜來,我和上善喝幾盅。”金蓮忙不迭就出了寺院門,一邊走一邊用小鏡照著理頭發。〔225〕

秦安的病一天兩天沒見好,反倒是越發的沉重,他給鄉政府遞了辭職報告,也再不去大清寺。鄉政府並沒有批准,卻也同意了君亭建農貿市場的方案,甚至鄉長一激動,還用毛筆題寫了石牌樓上的刻字:清風街大市。此後的幾天,夏天義就黑了臉,窩在家里四門不出,也不許來運出去。他說他要打草鞋呀!夏天義十多年都沒打過草鞋了,從樓上取下鞋耙子和龍須草,鞋耙子勾在門檻上,一頭繩子纏在腰里,把草搓得嗦嗦地響。二嬸給他說什麼話,他都不吭聲。手藝實在是生疏了,打出的草鞋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他拆了又重打,整晌整晌,打不出一雙鞋來。這期間,四嬸摘了些南瓜花在家攤煎餅,夏天智去叫了他二哥來吃,夏天義是吃過兩張就不吃了,瓷瓷地坐著發呆。夏天智說:“二哥你聽秦腔呀不?”在收音機上擰來擰去尋不到戲劇頻道,夏天義說:“不尋了,我不愛聽秦腔。”兩人都坐下,沒了話,拿眼看院里花壇上的月季和芍藥。月季和芍藥不知怎麼生出了黑蚊子,密密麻麻爬滿了花莖和葉子,而且螞蟻也特別多。夏天智說:“這花是咋啦?”夏天義說:“我給你看看。”夏天義有了事去干,夏天智也不攔他,自個坐在桌上畫起秦腔臉譜。夏天義用鏟子刨花根,刨出一只死貓,這死貓就是夏風埋下做肥料的死貓,貓腐爛了一半,生了蛆,招來的黑蚊子和螞蟻。夏天義說:“誰埋這死貓?!”但夏天智沒聽見。夏天智一畫起秦腔臉譜就成了聾子。夏天義刨出了死貓扔到了廁所,見夏天智畫臉譜,立了一會兒,就又悄悄回蠍子尾了。四嬸去慶玉家說了一陣話,回來沒見了夏天義,卻見夏天智嘴上五顏六色,他是不停地把畫筆在嘴上蘸唾沫,髒得像娃娃的屁股。四嬸說:“二哥呢?”夏天智說:“侍候花哩。”才發現夏天義人不在了,說:“這二哥!”夏天智可憐起二哥沒文化,也沒個嗜好來泄悶,就去找了一趟上善。

上善便立馬到蠍子尾去,站在夏天義的院門前,見賽虎在那里轉圈圈。賽虎已經好多天沒見上來運,尾巴都脫在地上,蹺了腿在牆根尿尿,上善才發現賽虎是條亮鞭。他敲了很久的門,門才開了,夏天義劈頭蓋臉就埋怨上善不堅持原則。上善脾氣好,把臉上的唾沫星子擦了,說:“秦安不在,我有多大的斤兩?”夏天義說:“不說了,不說了!”不說了卻又問起秦安的病。上善說:“這幾天忙,我還沒來得及去看他,聽金蓮說,他女兒到趙宏聲藥鋪抓了幾次藥。”夏天義說:“是不是避嫌都不敢去啦?”上善說:“怕什麼呀,我不就是個會計麼,我是憑技術吃飯,誰要有本事來換了我,我還落得輕省哩!”夏天義說:“秦安有你這樣皮實就好了,他真是沒出息,打麻將不是個時候,害病也不會害。”上善說:“二叔,一朝天子一朝臣,世事到了君亭這一層,是瞎是好讓他弄去,是非曲直自有公道,即便一時沒公道,時間會考驗一切的。你當年淤地,那麼多人反對,這才過了幾年,大家不又都念叨你的好處嗎?人活到你這份上,也就夠了。現在退下來了,你別生那些閑氣,站在岸上看水高浪低,你越是德望老者!”夏天義說:“不管了,不管了,我也管不了了。”上善就拉著夏天義去劉新生的果園,要新生給敲敲鑼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