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四章 殲滅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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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殲"聖母"阿依汗的戰斗直打了一夜。溢滿熏衣草香的吐峪溝,給劉振海出了道意想不到的難題。輕松收拾掉增派出去的那股黑衣人後,劉振海他們直撲阿依汗的老巢。原以為睡夢中的阿依汗不會做出像樣的反抗,只是一場關起門來打狗的游戲,只要下手狠,就能在極短的時間里結束戰斗。不料,還未靠近那座小院,阿依汗的槍聲便響了。

狡猾的阿依汗,說好的時間內沒收到紮伊之鷹送來的消息,立馬覺出不對勁兒。她從炕上彈起,一把推開還想賴在懷里撒嬌的小精靈,沖院內站哨的精靈吼:"情況有變,趕快布防。"話畢,就見眾多的精靈從各屋竄出,提著槍,蒙著臉,朝院外撲去。

精靈布防之神速,槍法之准,火拼起來的那份玩命勁兒,給劉振海留下了太多感慨。事後很久,他還陷在這場戰斗里,不能忘掉個中滋味。仗著小院四周山崖和樹木的掩護,精靈們築起銅牆鐵壁;而處在溝底的狙擊隊顯然處于劣勢,不但將自己完全暴露給對手,而且子彈打出去,全都鑽進了山崖。戰斗進行了不到半小時,劉振海就發現,這樣打下去等于是白費時間。他命令戰士們停止攻擊,全都退縮到溝谷山崖下。仔細觀察地形後,劉振海決計兵分兩路,一路順著小山坡佯攻,吸引對方注意力;另一路,悄悄摸到山崖另一側,從後面攻上去。為了確保後面包抄的人不被發現,劉振海帶著少量的兵力在小山坡上死攻硬打。精靈們的火力實在是太猛了,想不到阿依汗藏有這麼多的火炮。吐峪溝一時籠罩在滾滾硝煙中。直等後面包抄上去的人搶占了屋頂上面的小山頭,居高臨下向院內發起攻擊,阿依汗才知大勢已去。就在劉振海以為可以活捉到阿依汗時,院內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阿依汗和剩下的八個精靈全都服毒自盡,她們咬爛香包,吞下了里面的香草。

後來才知道,阿依汗戴給精靈們的香包,里面根本不是香草,而是天山上毒性最強的一種草。此草平日發出一種怪怪的苦香,一旦嚼碎,毒汁便流出來。

這種苦香對鷹有極大的誘惑力,一經嗅上癮,便再也抗拒不了那種味道。怪不得紮伊之鷹會被它控制。

相比阿依汗,收拾烏依古爾和頭人阿孜拜依的戰斗就顯得利落乾淨,幾乎沒容反抗,這股殘惡的疆獨勢力便被消滅。精靈阿默罕被當場擊斃,祁順和五嬸、蘭花安全獲救,而美麗的古麗米熱卻在營救蘭花時不幸負傷,跟祁順一同住進了兵團醫院。

接下來,劉振海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羅正雄他們在清理戰場時,意外地發現,有兩個黑衣人竟是原特一團戰士!真是不敢想象。這兩個戰士是在執行任務時遭遇一場風暴後失蹤的。當時兵團派出了不少人,尋找了將近半個月,原以為他們已葬身漠海,沒想到竟成了紮伊派的爪牙!這個消息令整個兵團都陷入了深思。

一場殲滅戰後,沙漠又歸入平靜,特二團在稍做休整後,再次投入緊張的作業當中。羅正雄心里,卻一刻也不得輕松。紮伊反動勢力和疆獨勢力雖是遭到了打擊,但遼闊疆域,形勢仍然十分複雜,指不定哪一天又會發生什麼。林家川和王濤至今下落不明,丟失的資料還不見蹤影,這就更加重了羅正雄心里的陰影。資料找不到,兵團對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一號地區的勘探及開采工作就不能展開。"必須做到萬無一失,要不然,我們的鑽頭前腳下去,敵人的炮彈就會跟著炸來。"他腦子里又響起兵團首長的話。

據師長劉振海講,林家川和王濤拿走的,正是一號地區最最關鍵的幾份資料,上面清楚地標著鑽井的位置,甚至打多少個鑽眼都明確地標在圖上。真是百密而一疏,行蹤極為保密的特一團,居然會毀在紮伊精靈手上。幾天前召開的兵團特別會議上,兵團首長再次將搜捕林家川和王濤的任務交給了二師。會後劉振海拍著羅正雄的肩膀說:"殲滅紮伊反動勢力,功勞在你身上。這次,你的特二團更要再顯神勇,讓林、王二人無路可逃。"話雖這麼說,羅正雄心里,卻沒一點兒把握。駝五爺他們在七垛兒梁等空,表明林家川已嗅到了氣味,他不會傻到自投落網。至于王濤,很可能已被那個代號叫"鐵貓"的特務分子劫走了。

"你在想什麼?"站在身旁的萬月突然問。

羅正雄跟萬月好長時間沒單獨在一起了,不是不想,真是沒機會。這段日子,他哪有空啊!今天約她出來,一是想聽聽她對特二團下一步工作的意見,另則,羅正雄也想跟她好好談談。至于談什麼,羅正雄還沒想好,真的,內心深處,他是想找這麼個機會,跟她單獨說說話。

聽見萬月問,羅正雄歎了口氣,說:"還能想什麼?我在想,這茫茫的沙漠,到底還藏著多少故事。""故事?"萬月似乎有些吃驚,她沒想到羅正雄會用這樣一個詞。

"每一次槍響,都會倒下不少人。你說,他們的背後,不都藏著很深的故事嗎?"這句話令萬月驚愕,這不像一個軍人說的話,倒像……倒像什麼呢?萬月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渾身英氣的男人,不只勇猛善戰,而且,而且還具有一種詩人的氣質。

"興許,還有眼淚。"半晌,萬月喃喃道。

"是啊,眼淚。"羅正雄也由衷地發出一聲歎。那些死去的生命,並不都是罪惡的。記得有一次,他帶領部隊平息叛亂,戰斗快要結束時,斜刺里突然跑來一個維族男孩,大約十一二歲,長得很漂亮。不知怎麼,羅正雄特別喜歡維族小孩,他們烏黑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還有那漂亮的略略卷曲的頭發,都讓他生出陶醉的幻覺。真的,在遼闊的疆域,你所見到的每一個人,都那麼的有型,那麼的棱角分明,給人留下久久不能忘懷的美好印象。可惜,時至今日,還不斷有槍聲響下去。那個小男孩一沖過來,就撲向羅正雄,用維語喊著很憤怒的話,大意是說:還我阿爸,還我阿媽。羅正雄正要伸出雙手抱起他,小男孩卻突然掏出一把匕首,直直朝他刺來。就在匕首即將紮到胸口的一瞬,槍聲響了,警衛在離他很近的地方開了槍,小男孩嘴里還發著聲音,身子已軟軟地倒下去。那真是一個令人無法忘卻的畫面,小男孩倒地的姿勢還有他臉上扭曲了的表情,久長久長地盤桓在羅正雄腦子里。那段時期,他徹夜失眠,不得不靠吃藥來保證每天三到五個小時的睡眠。

有那麼一段日子,羅正雄產生了動搖,不是說對自己的部隊有了動搖,是對戰爭,是對終日鳴響在耳邊的槍聲。為什麼一定要用戰爭解決一切呢?過去他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也顧不上思考,敵人是不給你任何思考機會的。現在,他必須思考,逃避不了。但至今還沒答案,真的沒有。他之所以一直不拆穿阿哈爾古麗的身份,就是暗中給她留有機會,希望她能很快醒悟,從仇恨中跳出來。解放軍來到新疆,不是想掠奪他們的土地和牛羊,也不是想霸占他們的草原和氈房,更不會像頭人阿孜拜依散布的謠言那樣,要抓美麗的維族姑娘做老婆。他們只是想幫助維族人民,將荒漠變成良田,將戈壁變成草場。還有,茫茫戈壁,雄渾大漠,地下有無盡的寶藏,解放軍風餐露宿,冒酷暑,戰嚴寒,為的就是早日把這些寶藏開掘出來,讓疆域變得更富饒,更美麗。可這些良好的願望為什麼就讓仇恨燒得變了形?阿哈爾古麗死了,多麼美麗的一位姑娘,鐵木爾大叔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一旦聽到,他該多麼的傷心。

起風了,很柔軟的風,輕輕掠在兩個人身上,臉上。風吹動萬月的頭發,萬月今天沒戴軍帽,也沒裹花巾,刻意將一頭烏發亮在羅正雄眼前。那是多麼美麗的一頭秀發啊,像黑瀑布一樣散開,微風中,黑發飄飄,羅正雄心中蕩過一波一波的漣漪。

"沙漠有時候……其實也是挺溫情的。"羅正雄忍不住道。

"我看不到溫情,我看到的,只有荒涼,還有無奈。"萬月捋了下頭發,她的聲音有股子悲涼。

"萬月,能告訴我為什麼要參軍嗎?""這個問題你問過不止一次了,我告訴過你,沒有答案。"萬月有點兒沖動,每次羅正雄問這個問題,她都很不友好地打斷他。

"那……"羅正雄還想問什麼,萬月突然甩下他,朝遠處走去。

身後傳偵察兵小林的聲音:"團長,有情況。"回到營地,還沒來得及鑽進地窩子,政委于海就攆過來說:"林家川抓到了,這個駝老五,真有辦法!"林家川絕沒想到,他機關算盡,最終還是落到了駝五爺手中。

那天,林家川是奔七垛兒梁去的,他實在渴得受不了了。自打特一團出事,他跟王濤分頭逃命後,就沒痛快喝過一口水。按他和王濤商量的路線,他往南逃,王濤往北。這點上,林家川是藏了私心的,他對沙漠遠比年輕的王濤要熟悉,也知道從哪個方向逃命更容易。南部臨近盆地,沙漠中綠蔭多,可食植物也多,而且,一路上沒啥危險,不像北部,不僅要面對荒漠烈日,還要提防野豬的襲擊,弄不好,還能遇上狼。再者,從塔里木河往北走,很容易走進頭人阿孜拜依的地盤,一旦讓阿孜拜依嗅到氣息,你這輩子就完了。

林家川很慶幸他順利地逃到紅海子。原以為到了紅海子,活下去的希望就大了。對紅海子,林家川是再熟悉不過了,當年進疆時,他第一個勘察的就是紅海子。一踏上紅海子,林家川馬上聞到一股熟稔的氣息,仿佛,他在風沙迷漫的沙漠中,又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就在他站在沙梁子上感慨時,耳朵地突然傳來一聲鷹叫。

林家川太熟悉這聲音了,在特一團的每日每夜,他都要飽受這聲音的折磨,夜里睡不著,白日只要一聽見響,就懷疑頭頂有鷹。那個名叫阿依米娜的向導,似乎是個戀鷹狂,夜里摟著鷹,白日將鷹扛在肩上。從沒見過哪個女人這麼戀鷹,林家川真是受不了。可受不了不頂用,這女人有心計,還沒到營地,就把副團長給哄上了,那個親熱呀,沒法提。林家川既嫉妒又氣憤,但又不敢說,畢竟他只是個起義過來的,名不正言不順,凡事只能忍著。這倒也罷了,林家川習慣了忍,在國民黨馬家兵時,他就沒少忍,忍能讓一個人看清世界,忍更能讓一個人堅定信念。他之所以忍,就是在等機會。國民黨垮了,馬家兵完了,他等來了新疆解放,成了一名起義戰士,重新又當起了工程師。原想這回可以出人頭地,沒想到比過去更苦。生活條件差不說,儀器設備差也不說,單是那白眼,就受不了。不但要受團長、副團長的氣,到後來,還要受那個女人的白眼。一提起那個女人,林家川心里就不只是恨了。

其實,他比特一團任何一個人都清楚,那個女人不簡單,一定有背景,只是,一時半會兒他也判斷不出這背景到底是哪方面。直到後來,他看見黑衣人,才恍然明白,阿依米娜是精靈!精靈早在國民黨時期就存在,就連馬步芳聽見這兩個字,也會容顏失色。

林家川沒告訴任何人,包括王濤,也是後來才告訴的,但從那時,他就開始為自己著想了。不得不想啊,只要被精靈纏上,這特一團,出事是遲早的。也就在那個時候,鐵貓找到了他,兩個人在黑夜下有過一次秘密約見。後來,他便慢慢倒向鐵貓。

他跟鐵貓也不算陌生,過去還有過一些交情,只不過起義後再沒見過。林家川沒想到,鐵貓居然沒去台灣,還留在新疆。鐵貓告訴他,血鷹也沒走,正在組織力量,伺機反攻。

林家川對反攻不感興趣,他對台灣感興趣,他幻想著有一天真能如鐵貓所說,成為台灣的一員。

林家川抱著這個幻想,跟隨特一團,風里雪里,兩年時間,走過了大半個塔克拉瑪干,完成了預定的任務。就在他暗中對特一團下手時,那只鷹,那只可怕的鷹襲擊了他,差點兒將他的眼珠給啄掉。等他從鷹嘴下逃出命時,風暴來了,一場罕見的沙塵暴,吼天震地,狂嘯而來。林家川被狂風掠出了幾十米,等他掙紮著爬起身,想重回營地時,卻驚訝地發現,沙漠變得一片迷茫,他再也回不到營地了。

憑借著對沙漠的熟悉,林家川在風暴中活了下來,但他跟特一團失去了聯系。後來他在一座土圍子里遇見王濤,王濤驚惶失措地說:"部隊迷失了方向,他們很可能走向塔里木河。""塔里木河?"林家川驚訝了一聲,接著就笑了。塔里木河是死亡之河,這個時候要是遇見它,就算有十個團,也休想活命。笑著笑著,突然僵了臉問:"資料呢,資料拿到沒?"一聽資料,王濤也傻了,他以為東西在林家川手里,所以悄悄離開部隊,朝相反的方向走,心想這樣走下去,准能遇到林家川。沒想到,林家川是遇到了,資料卻讓部隊帶走了。

兩人互相埋怨一場,不敢怠慢,頂著狂風,緊著朝部隊行走的方向趕。一天後,他們再次遭遇強風暴,這一次風暴更為凶猛,兩人縮在枯井里,頭都不敢抬。等風暴過去,沙漠重歸平靜,已是三天後了。這個時候特一團已全體遇難,成了塔里木河中的一粒沙。絕望的兩個人這才想到,是那個女人,阿依米娜,一定是她迷惑了副團長,迷惑了特一團,讓他們在風暴中昏了頭,錯誤地選擇了一條通向死亡的路。而且,林家川敢斷定,資料一定落在了阿依米娜手中。

接下來的事實證明,林家川的判斷沒錯,特一團出事了。這支還沒來得及壯大的新隊伍,在它的雛形階段便橫遭夭折,全團百余號人像是蒸發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名叫阿依米娜的向導,也神秘地消失了。

怎麼辦?拿不到資料,就算活著出去,也是死。兩個人絕望地想了一個晚上,決計先尋找阿依米娜,只有找到阿依米娜,他們才有救。但是不幸得很,三天後他們看見了悲慘的一幕,那是多麼可怕的一幕啊,至今想起來,林家川仍然不寒而栗。

阿依米娜遭遇野豬的地兒叫三兒墩,古時是一座驛站,駝客子和馬隊歇腳的地方,當然也是土匪強盜出沒的地方。隨著沙化,那兒已沒了人煙,特一團曾在那兒停留過一周。林家川和王濤趕到時,天已近黑。林家川想在三兒墩過夜,王濤有點兒不樂意,他怕在沙漠里耽擱太久會有人追上來,還不如連夜趕路。正在舉棋不定,就聽一種怪怪的聲音傳來,似狼嗥,又似馬鳴。林家川側耳一聽,當下變臉道:"不好,有野豬!"兩人迅疾隱下身子,借著胡楊林的掩護,往安全處躲了躲。果然,胡楊林的盡頭,一堵破敗的土圍牆下,兩只野豬正圍著阿依米娜,齜牙咧嘴,伺機發起進攻。野豬打算攻擊人前,樣子是很可怕的,兩只暴凸的眼睛噴著寒光,牙齒露得有二寸長,四只爪子凶狠地踩在地上,借以用足力氣,猩紅的屁股里噴出股股臭氣,能將幾十米外的人熏倒。林家川和王濤雙手緊捂住鼻子,生怕受不了野豬的氣味叫出聲來。阿依米娜臉上早已沒有血色,那雙曾經讓林家川深深迷戀過的眼睛,此時除了恐懼就只有驚慌。好在她是精靈,面對兩只猛獸,還能做出抵抗的姿勢,換了是林家川,怕早成了一攤泥。野豬大約也是覺出這女人的不尋常,不敢輕舉妄動。後來林家川想,三兒墩那種地方,野豬是輕易不敢出沒的,畢竟,那兒曾有人類活躍過的氣息,野豬最忌諱在人類生存過的土壤上走動,它們的一生,似乎都是在跟人類拉開距離,越遠越好。一定是阿依米娜不識好歹,襲擊或殺了它們的豬崽,惹得這一對夫妻紅了眼,一路追蹤而來,在此堵住了阿依米娜。後來林家川看見了鷹,就是阿依米娜喚做"親親"的那只討厭的鷹,它已死了,讓野豬咬成一攤血泥,死在土牆的另一個角落。緊張中的林家川便明白,是"親親"惹的禍。這只可惡的鷹,定是它在飛行中錯誤地將出生不久的小野豬當成了兔子,犯下滔天罪行。沙漠中有經驗的動物都知道,豬崽是輕易不能傷害的,跟狼崽一樣,你若傷了它,必將受到更殘酷的報複。這只可惡的鷹,一定是驕橫慣了,居然連野豬都不放眼里,死,就是它唯一的下場。

林家川屏住呼吸,這時候吸一口氣都那麼艱難,稍有不慎,要是讓野豬聽見一絲兒響,他跟王濤,將會成為這對野豬的美餐。王濤更是嚇得血色全無,他哪有林家川這點兒經驗,更無林家川這份沉著,他嚇得緊閉雙眼,恨不能將頭鑽進地縫里。

土牆下,空氣一陣緊過一陣,野豬跟阿依米娜對峙了許久,終于不敢再對峙下去。因為天馬上就要黑盡,一旦黑夜吞噬掉沙漠,它們將不再是這女人的對手。就在阿依米娜抬眼偷望西天的空,那只公豬突然發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阿依米娜撲過去。早有防范的阿依米娜一個弓身,腳步稍稍動了動,算是躲過了一撲。可惜,剛剛躲過公豬的一撲,母豬又發威了。

一般來說,攻擊敵人是公豬的事,母豬很少參與,它只要觀戰就行。這只母豬緊跟著發威,證明它已被阿依米娜徹底激怒。失去的,說不定是它頭一個寶寶,野豬是很看重第一個寶寶的,如果是只公崽,就更了不得。阿依米娜遭遇到這一對"夫妻",要是再能活著出去,真就是沙漠中第一大奇跡了。

一見妻子支援,公豬大受鼓舞,頭都沒回,身子已凌空躍起。阿依米娜就算再有能耐,也難抵兩面受敵,就見她將身子縮成一個球,在地面上滾動,雙手揮舞著兩把利刃。那真是一場血淋淋的厮殺,更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搏斗。林家川真是小看阿依米娜這女人了,他原以為野豬用不了幾個回合,就能將阿依米娜咬成碎片,沒想到血戰卻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阿依米娜盡管遍體鱗傷,但她手中的刀,還是給了野豬致命的攻擊。那頭母豬先她倒下去,盡管沒閉氣,但已失去不少戰斗力。興許,正是母豬的負傷,讓公豬的殘忍達到極致,林家川清楚地望見,公豬最後那一撲,帶著同歸于盡的勁頭。它幾乎不躲避了,直直地沖阿依米娜撲去,四個爪子和嘴,照准一個目標——阿依米娜血汙一片的臉。

天上最後一絲亮光消失時,公豬完成了它的絕殺,四個爪子死死卡住了阿依米娜的脖子,嘴巴毫不留情地咬向阿依米娜的臉。公豬的腹部,也響出撲撲兩聲,兩把刀插入了它的身體。

那個夜晚是怎麼度過的,林家川和王濤都沒有記憶,只覺得自己死了一場。第二天太陽升起,他們發現還活著,身子軟倒在胡楊叢中,手腳冰涼。等他們強撐著緩過勁,那堵破敗的土牆下,只剩了一攤黑血,還有阿依米娜被撕成碎片的衣服,沒留下一塊骨頭。兩只受傷的野豬啥時溜走的,他們不知道。在胡楊叢中一直潛伏到中午,確信野豬沒布下陷阱,兩人才一前一後走出胡楊林,但是腳步卻一直不敢往土牆下走去。若不是看見圖紙,也就是他們一心要拿到的資料,說啥,他們是沒那份勇氣的。

但是等他們走進那片廢墟,就徹底絕望了,不只是絕望,甚至有點兒想死。

被阿依米娜偷出來的資料,全成了碎片,跟她的衣服一樣,成了這一天正午沙漠中的點綴。風從胡楊林那邊吹來,卷起紙屑還有破布片,像死者的魂,忽忽悠悠遠去了。

他們至今還搞不清,毀掉資料的,到底是阿依米娜還是野豬。反正最後從地上揀起的,只有兩張書本大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