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四章 殲滅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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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下,一座破敗的土圍子里,鐵木爾大叔孤零零地坐著。

夜有點兒冰涼,風兒一襲一襲,卷起的沙子打在他臉上,他感到木木的痛。

都怪那只鷹。有誰想得到呢,一只陪伴了自己大半輩子的鷹,一個相依為命的老伴兒,最終會背叛了自己。好寒心吶!鐵木爾大叔禁不住就滾出幾滴老淚。風一吹,淚珠兒掉了,可疼痛還在,很痛。鐵木爾大叔真想狠狠哭上一場。

發現鐵嘴不對勁,是在某個早上,那時特二團還很平靜,遠沒眼下這麼複雜。鐵木爾大叔每天早起頭件事就是馴鷹。可那天的鷹特別蔫兒,任憑他怎麼挑逗,兩只眼懶懶地閉著,睜都不想睜。鐵木爾大叔雙手將它拋起,想讓它飛兩下,但它硬梗梗的,一頭栽了下來。鷹落地的聲音嚇了鐵木爾大叔一跳,還以為鐵嘴病了,精心侍弄了半天,才發現這家伙是成心的,它不想飛,也不想動,就想懶懶地睡。鐵木爾大叔怒了,鷹不怕沒功夫,就怕被懶贅住,一懶,斗志都沒了,兔子打嘴邊溜過,也懶得伸一下嘴。這樣的懶物若要遇上勁敵,不用斗,乖乖兒服輸。鐵木爾大叔的鷹怎能服輸啊?這要傳出去,丟死個人!一個連鷹都馴不順的駝把式,哪能是好把式?那天,鐵木爾大叔狠狠教訓了鐵嘴,那可是多年來他頭一次下狠心。他想讓它飛起來,搏擊天空;他想讓它保持高昂的斗志,隨時撲向敵人。可這只頑固的鷹,像是拗著勁兒跟鐵木爾大叔作對,身上都打出血了,它還是頭縮在翅膀里,耍出十二分的賴皮。後來,後來女兒阿哈爾古麗走過來,一到跟前,便驚訝地喊出一聲。鐵木爾大叔聽得很清,女兒喊出的,是兩個怪親熱的字:寶貝。

隨著那一聲喊,一直把頭縮在肚子下的鐵嘴,忽然振了幾下翅,還沒等鐵木爾大叔看清,它已躍到女兒阿哈爾古麗肩上。阿哈爾古麗那天也是成心想激怒父親,就見她伸出細長的手指,輕輕捋了下鐵嘴的羽毛,吹了聲哨,"嗖"一聲,鐵嘴振翅而起,尖嘯著,瞬間就已鑽入蒼穹。鐵木爾大叔愣得醒不過神,阿哈爾古麗卻嫵媚一笑,扭著身子,走了。走出幾步,又回首,沖愕然中發傻的父親說:"往後少惹它。"往後少惹它。這話,鐵木爾大叔想了很久也沒結果。能有啥結果呢?總不能懷疑自己的女兒吧?就算懷疑,也只能想想這十多年她去了哪兒,做了些啥,至于鷹,就是有再神奇的想象,也不可能想到她會把鷹練到手上。

可偏偏就練到了手上。

意識到這點,已是女兒失蹤以後。那段日子,鐵嘴是跟著女兒的,女兒執意要帶它,鐵木爾大叔也沒辦法。只要女兒開心,就算要天上的星星,鐵木爾大叔也想摘給她,誰讓他欠她那麼多呢?孽障啊!鐵木爾大叔倒吸了一口涼氣。

女兒失蹤後,最急最瘋的,自然是他。他哪里還能顧得上自個兒的命,恨不能一夜里跑遍沙漠,將女兒找回來。這中間,他跟羅正雄吵過,爭過,差點兒鬧翻。"啥叫個紀律?啥是個規定?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他沖羅正雄吼,兩只發紅的眼睛比鷹的還要駭人。羅正雄怕了,再也不敢阻攔,讓一營長江濤隨時跟在他身後,說是保護,誰知道呢?鐵木爾大叔現在懶得理這伙人,更沒時間跟他們玩心思。如果女兒真的出事,他是沒法活下去的!那只叫鐵嘴的鷹啥時回到他身邊,鐵木爾大叔已記不清了,也沒必要記清。那個時候,他已明白,女兒是不會回到他身邊了,再也不可能,就算能活著出了沙漠,也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鐵木爾大叔絕望地承認了這個事實後,就變得沉默寡言,再也不肯跟誰說一句話。

點點滴滴,這兩年女兒的一舉一動,包括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全閃現在腦子里,開始是溫情的,甜蜜的,後來,後來就有了苦味。等想到她跟鐵嘴天天厮混在一起,用一些怪異的動作馴導它,讓它騰起,撲下,或者久長地藏在某個地方,不聽見她的口哨不出來……他的心,就黑了。我怎麼這麼傻啊,我還以為是她喜歡鐵嘴哩,沒想到……你個畜牲!鐵木爾大叔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掐死鐵嘴的,更不知道掐死它之後又做了些什麼。反正,他只有一個沖動,就是想掐死什麼,狠狠地掐死。

坐在土圍子里,鐵木爾大叔是憂傷的、絕望的。沒了女兒,沒了鐵嘴,他的日子還能有什麼?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一片細密的響。起先他沒做反應,懶得做,還能有什麼響聲讓他怕讓他警覺呢?等意識到不對頭,倏地豎起耳朵,就已有點兒遲了。

"聖母"阿依汗是突然之間做出決定的,這決定做得連她都驚愕,可她必須做。因為從沙漠腹地傳來的消息說,那個叫張笑天的男人,正帶著幾個人,利用黑衣人喘息的機會,尋找向導鐵木爾。這可是天賜的機會啊,阿依汗發出一串子冷笑,以驚人的果決命令黑衣人:立即行動,趁張笑天跟羅正雄他們不在一起的空,分頭攻擊,以閃電般的速度,讓特二團變成紅海子的一攤血泥。

她對另一支派往沙漠的黑衣人說:"記住了,張笑天我要死的,那個杜麗麗,我要活的。"也就在此時,一條口袋朝這個自封為"聖母"的女人布來,就在阿依汗向新派出的力量發號施令時,師長劉振海已帶著人,神不知鬼不覺包圍了整個村落,村落通往沙漠的所有通道,都被掐死了。

戰斗幾乎是同時打響的。比之黑衣人和頭人阿孜拜依,二師這次的行動真可謂神速,不僅神速,而且充滿了戲劇味兒。這就應了劉振海的一句話:打仗有時是一門藝術,不僅要打得乾淨,還要打得漂亮,讓對手看戲一樣,眼花繚亂,辨不清方向。

阿依汗派出的黑衣二隊剛一出村落,就被悄無聲息地收拾掉了。這是很關鍵的一步棋,如果讓這支黑衣人潛入沙漠,特二團就會兩面受敵,羅正雄他們的壓力就會很大。好在對付黑衣人師長劉振海有的是辦法。這支恐怖組織如同鷹,你要搶在它飛起前打斷它的翅膀,讓它掉到地面上,就連兔子也不如。阿依汗躺在炕上微閉著雙眼享受她的精靈帶來的奇妙快樂時,劉振海已收起一條口袋,將另一條口袋朝她撒來。

紅海子的空氣陡然變緊。

只差半步鐵木爾大叔就要落到黑衣人手上。黑衣人其實一直跟著他,只要阿依汗一下指令,第一個收拾的,就是鐵木爾大叔。黑衣人忍他忍了好久,原以為,這次給特二團做向導,鐵木爾會幫著他們,沒想到,他非但不幫黑衣人,竟連自個兒女兒也不幫。沒有人性的家伙!如果不是怕阿哈爾古麗反目,他們早在黑風暴中就將他除掉了。後來,黑衣人收到阿哈爾古麗傳出的信,說她打算跟父親攤牌,她相信父親會站在自己一邊,幫紮伊派除掉特二團。黑衣人相信了,就將計劃推遲,打算在特二團測完紅海子後動手,"聖母"阿依汗也同意這個時間。畢竟這個時間是頭人阿孜拜依希望的,阿孜拜依習慣了不勞而獲,想從特二團手中拿到更多有用的東西。可等來等去,卻等到了阿哈爾古麗暴露的消息。黑衣人憤怒了,一個精靈在父親的保護下尚能出事,可見這個精靈是多麼沒用,簡直比死去的阿依米娜還沒用。就在黑衣人縮在沙漠里苦苦等待"寶貝"送來更多的信息時,"寶貝"卻突然消失了,讓黑衣人陷入更加被動的局面。後來才知道,是狠心的鐵木爾殺死了"寶貝"!這只鷹盡管是他的,現在卻為紮伊派服務,他怎能殺死紮伊人的"寶貝"?黑衣人大叫了一聲,就沖土圍子呆坐的鐵木爾包抄過來。鐵木爾大叔剛一抬頭,便看到一片黑壓壓的影子。不好!他叫了一聲,迅速起身,借黑衣人越過沙梁子的空,一個箭步,躍入早已瞅好的地穴。這是一個向導的本能,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要先瞅好藏身的地方。鐵木爾大叔剛把頭縮進去,還沒來得及取下身上的獵槍,外面的槍聲就響了。這槍不像是黑衣人的,黑衣人是很少用槍的,他們用刀,用繩索,甚至用藏在褲腿里的鋼針,總之,都是些比槍還管用的玩意兒。鐵木爾大叔剛取下槍,就聽見張笑天的聲音:"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你們被包圍了,放下武器,立即投降。""投降個屁!"鐵木爾大叔恨了一聲,如果投降,能叫黑衣人?張笑天的喊話阻斷了黑衣人的腳步。沒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在黑衣人轉身襲擊張笑天他們的空,鐵木爾大叔的槍響了。盡管是獵槍,卻能連發好幾下,一槍一個中。一向臨危不亂的黑衣人瞬間遭受兩面襲擊,陣腳一時慌亂。借著他們調整的空,鐵木爾大叔已飛身躍出土圍子,在一處破牆壁下隱下了身子。

這一天的黑衣人算是嘗到了苦頭,原來張笑天不只是個會談情說愛的男人,打起仗來,神勇不在羅正雄之下。黑衣人迅速布好陣,形成一個圈,里,可對付鐵木爾大叔,外,可對付張笑天。而且,他們的鋼針和槍是同時發威的,就聽得沙漠里嗖嗖嗖一陣促響,似乎有千萬只鋼針同時飛向張笑天他們。因為雙方距離太近,鋼針正好能發揮出最佳效果。伏在沙丘後的張笑天大喊一聲:"小心鋼針!"話音還沒落,黑衣人的槍已噴起火焰。

這邊,鐵木爾大叔借著土牆的掩護,不慌不忙,瞅准了目標才扣扳機,免得浪費子彈。他知道複仇的機會到了,他要向紮伊派討回自己的女兒,是他們將女兒送上了不歸路。

夜色籠罩下的沙漠,頓起銷煙。一場生死之戰拉開了帷幕。

而此時,羅正雄正帶著其他人,跟另一股黑衣人展開激戰。羅正雄的戰術,向來令人摸不著頭腦,就連副團長劉威這一次也讓他弄傻眼了。暗中派出張笑天他們,是羅正雄下的一招妙棋。一則,鐵木爾大叔是解放軍的老朋友,不能因為阿哈爾古麗讓他心理上增添負擔,必須把他安全找回來;另則,借此可將黑衣人分成兩股,化解開來消滅。羅正雄料定,張笑天他們前腳走,黑衣人必定後腳就跟蹤,為此他還跟政委于海打賭,如果黑衣人不上他的當,特二團團長他不當了,回老家種地去。

槍一打響,政委于海就信服了。還是羅正雄判斷得准,換了他,還真以為黑衣人會死守著營地哩。其實就在張笑天他們離開營地後,羅正雄秘密帶著其他人,也從地窩子里鑽出沙漠。這是黑衣人給他的啟示,憑什麼紮伊派的人可以在沙漠里打地道戰,我們就不能?他讓于海帶著人,用三天三夜挖出一條通道。從這條通道出來,正是密密的灌木林,還有起伏不定的沙丘,而原來的營地,就像碗底一樣,在他們的包圍之中。黑衣人哪能想到這點,他們自以為是沙漠之鼠,還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營地,趁特二團熟睡時輕輕松松干掉這幾十號人;孰知,等他們摸進營地時,就成了甕中之鱉。

戰斗持續到第二天凌晨,相比羅正雄,張笑天他們打得要辛苦一點兒。打了一陣兒之後,黑衣人見勢不妙,想撕開一道口子沖出去,這時哪還由得了他們?張笑天邊指揮戰士們布好防線,邊說:"不要慌,天一亮,這伙人就不知怎麼打了,到時,他們就是煮熟的鴨子,讓他飛他都飛不掉。"沒等天亮,二十多個黑衣人全都斃命。張笑天不敢松懈,一直在防區外守到天明,確信沒有人活著,才帶著戰士們打掃戰場。

鐵木爾大叔受了傷,讓鋼針刺中了,幸虧不是要命的地方,血流了不少,人還清醒著。張笑天馬上命人將他送回營地,黑衣人的鋼針有毒,如果不在一天內取出來,人就會斃命。

鐵木爾大叔卻用布滿了血的雙眼瞪住他說:"張笑天,我女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看來,對張笑天跟阿哈爾古麗的關系,誤解的遠不止杜麗麗一人。

阿哈爾古麗跟秀才吳一鵬晚到了一步,時間是秀才吳一鵬耽擱掉的。從深穴里出來,阿哈爾古麗急著要跟黑衣人聯系,吳一鵬說:"關鍵的時候,我們還是自己活命吧。"阿哈爾古麗怒斥道:"貪生怕死的東西,虧你講得出口!"吳一鵬不滿地說:"我貪生怕死?我冒著危險來救你,自己的隊伍都不要了,你還罵我?你那些不怕死的同盟,他們呢,他們哪去了?"阿哈爾古麗被嗆得說不出話,望著漆黑的夜,心里焦躁一片。走了不遠,阿哈爾古麗又說:"你先回去,設法穩住羅正雄,等我跟黑衣人聯系上,再給你消息。"吳一鵬氣急敗壞地說:"你是不放心我,還是害怕我看到你跟黑衣人之間的秘密?這個時候你讓我回,不是成心指給我死路嗎?"阿哈爾古麗讓吳一鵬說准了,她正是想支走吳一鵬。一出洞穴,阿哈爾古麗對吳一鵬的懷疑頓時加重,如果他跟羅正雄設好計來對付她,情況就糟了。

見阿哈爾古麗猶豫,吳一鵬又說:"再說,我哪會忍心丟下你!"這話盡管很蒼白,阿哈爾古麗還是被感動了。這些日子,阿哈爾古麗的身心真是受到莫大傷害,居然變得聽不得好話。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她心里說。

接下來的路上,他們遇到了難題,不是迷失方向——有了駝五爺的那個小羅盤,他們是不會迷失方向的——問題是方向在哪兒,他們該往哪里去?潛回營地?就他們兩個人,潛回去等于是送死。不到營地又能往哪兒去?阿哈爾古麗長長地歎口氣,開始想念"寶貝",要是"寶貝"突然出現,問題就好解決了,至少,它可以告訴她黑衣人現在的方向。

"走吧,別等了,'寶貝'讓你阿大害死了。""你說什麼?!"阿哈爾古麗聽後,愣在那兒動不了步子。

吳一鵬這才將鐵木爾大叔掐死鐵嘴的事說了出來。

"不可能!"阿哈爾古麗尖叫起來。

吳一鵬並不反駁,他像個受了委屈而又沒處訴說的人,樣子帶著幾分可憐,見阿哈爾古麗陷在震驚中,自己抬起步子往前走。

吳一鵬要去的方向,跟營地正好相反,阿哈爾古麗趕上來,咆哮道:"你要去哪兒?往那邊走就出了沙漠!""難道你還想留在這兒?"吳一鵬轉身,盯住阿哈爾古麗。

"不,我不能出沙漠,'聖母'阿依汗不會饒恕我的。""忽而是'聖母',忽而是黑衣人,你念著他們,他們呢?還是聽我的話,先出了沙漠再說。""不!"阿哈爾古麗險些撲上來掐吳一鵬脖子,幸虧這時候頭頂掠過一只鷹。盡管是深夜,阿哈爾古麗還是第一時間看見了鷹。

她發出一聲哨,等了片刻,鷹並沒有俯沖下來落她肩上。她又發了一聲,這次是長哨,意思是讓鷹立刻落下來。可惜,那只鷹打了幾個旋兒,斜刺里一個猛沖,飛走了。阿哈爾古麗更為震驚,難道自己看錯了,它不是紮伊之鷹?秀才吳一鵬無動于衷,似乎對眼前的事兒沒一點兒反應。

阿哈爾古麗不甘心,將嘴唇捏起來,變成一支長哨,沖鷹飛走的方向,連續吹了幾下。這一次奇跡出現了,那只飛走的鷹突然折翅回來,一個猛撲,斜斜地落在阿哈爾古麗肩上。

鷹俯沖的聲音十分可怕,仿佛帶著千鈞之力。吳一鵬一個趔趄,跌倒在地。阿哈爾古麗發出一聲陰郁的笑,手捋著鷹的翅膀,眼里浮出一層希望。

後來,吳一鵬不安地問:"會不會搞錯呀,那鷹,可靠嗎?"阿哈爾古麗冷冷一笑,沒理吳一鵬,繼續往北走。他們要去的地兒,離營地有五公里,是一座叫跑泉的老寨子。跑泉的主人,曾是一個功名顯赫的紮伊派領袖,清末年間讓官兵給殺了。那座老寨子盡管早成廢墟,但在紮伊人心中,它卻永遠矗立在沙漠上。阿哈爾古麗感激那只鷹,是它告訴她會合的地點。一想到"聖母"阿依汗和黑衣人都在那兒等她,心里止不住就蕩漾成一片。

阿哈爾古麗越走越快,步子幾乎像飛,吳一鵬氣喘籲籲,累得滿身是汗。走著走著,他突然慘叫一聲,等阿哈爾古麗停下來回到他跟前,他的腳脖子已紅腫一片,踩不到地上了。

"起來,走!"阿哈爾古麗命令道。

"疼,疼啊!"吳一鵬抱著腳,幾乎要哭。

"沒用的東西!"一跟黑衣人聯系上,秀才的作用就不大了,阿哈爾古麗對他也就有了幾分厭惡,恨不得一刀結果了他,自個兒快快地往"聖母"懷里去。轉念一想,留著他還有用,必要的時候可以拿他跟羅正雄講條件。這麼想著,她一把拽起吳一鵬,也不管他叫得多慘,連推帶搡逼迫著他趕路。

雖是這樣,他們到達跑泉時還是慢了,槍聲已在沙漠中響成一片。阿哈爾古麗驚訝地望住吳一鵬說:"怎麼會有槍響?"吳一鵬臉色頓變,說:"是你的鷹,是你的鷹領錯了地兒。"阿哈爾古麗剛要喊一句"不可能",跑泉里突然亮起火把,只見寨子四周已被牢牢包圍起來。借著火光,阿哈爾古麗清楚地望見,杜麗麗手握著槍,站在離她最近處,而那只可惡的鷹,居然乖乖兒蹲在偵察兵小林的肩上。

阿哈爾古麗往後倒退幾步,她的腦子一時有點兒反應不過來。等意識到上了鷹的當時,她突地掏出匕首,一把掐住了吳一鵬脖子:"說,是不是你干的?"這個時候,不用吳一鵬承認,阿哈爾古麗也應該很清楚,她上當了,先是上吳一鵬的當,接著又上鷹的當。吳一鵬背叛她好理解,那只紮伊之鷹卻令她無法轉過彎兒。怔惑間,就聽偵察兵小林喊話:"烏雞,乖乖投降吧,別想著還有活路。"阿哈爾古麗嘴角已滲出血,牙齒咬爛了嘴唇,可見這時她胸腔里燃著多大的恨。

杜麗麗端著槍,一步步朝她逼近。

"別過來,我會一刀殺了他!""殺了他?你以為他還是我們的人?"杜麗麗將計就計。

"杜麗麗,你不能這樣,說好只要我把她引來,剩下的都是你們的事。"吳一鵬到底沉不住氣,關鍵時候,還是把這出戲給演穿了幫。

"果然是這樣!你個騙子,無賴,流氓——"罵聲中,阿哈爾古麗的刀已毫不猶豫地劃過吳一鵬的脖子。這個動作太令人震驚,也太出人意料,經驗不足的杜麗麗根本沒想到阿哈爾古麗會瘋狂到這種地步,一點兒周旋的時間都不留給她。秀才吳一鵬更是震驚,他還在考慮如何跟阿哈爾古麗辯解,就聽"哧"一聲,很清晰,一道冰涼的口子打脖子上劃開。他感覺有黏黏的東西流出來,掙紮著伸手摸了下,感覺是血,自己的血。

"你……你……你真的會殺我?"阿哈爾古麗爆發出一陣狂笑,不愧是精靈,這個時候她還能笑出來。"退後,全給我退後,不然,我一刀要了他的命。"杜麗麗傻眼了,情勢完全出乎她的預料。她將這個任務爭到手,原是想借此好好戲弄一下阿哈爾古麗,讓她明白,精靈並不是萬能的。"想跟我爭男人,沒那麼容易。"當時她還說過這樣的話。誰知,凶狠的阿哈爾古麗竟給她來了這麼一手。

"放開他,有話好好說。""放開?你想得美,像他這種東西,死一百個也不可惜。"說著,她的刀又換了個地方。借著火光,杜麗麗驚恐地看見,隨著阿哈爾古麗的手腕輕動,秀才吳一鵬的左耳正在一點點往下掉。吳一鵬疼得像狼一樣長嗥,他現在是多麼後悔啊,早知這個下場,說啥也不會答應師長劉振海。什麼將功折罪,什麼當誘餌,全他媽騙人,他讓劉振海害了,讓羅正雄害了!他的耳朵,他的脖子,他的命……局面僵持著,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遠處的槍聲越來越緊,越來越激烈,這邊,卻是死一般的寂。趁偵察兵小林發怔的空,阿哈爾古麗突然出手,就見兩枚鋼針劃過黑夜,箭一般飛向紮伊之鷹。對付叛徒,不論是人還是畜,紮伊人就一個辦法,讓對方去死。

隨著鷹落地的聲音,槍聲響了,是杜麗麗驚惶失措中射出的。這一槍開得真差勁,不但沒打中阿哈爾古麗,反把有可能爭取到的主動權打沒了。事後的總結會上,包括偵察兵小林在內的小分隊成員,都對杜麗麗提出了嚴肅的批評,認為她太貪功,太不成熟。可是說這些還能頂啥用?這聲槍響終于提醒阿哈爾古麗,再耽擱下去是沒一點兒意義的,莫不如豁出來,拼掉一個是一個,拼掉兩個是一雙。

老寨子里傳出一聲長嘯,那是紮伊精靈最後一搏時必然會發出的聲音。隨著聲音落地,秀才吳一鵬的頭也跟著落了地,接著,阿哈爾古麗撲向杜麗麗。這時候偵察兵小林不敢再傻眼了,如果再傻眼,他是沒法跟羅正雄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