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1節:榮寶齋(1)

《榮寶齋》連載版

1860年9月發生在北京通州八里橋那場戰事,對于張仰山和他的後代子孫來說,有著極不尋常的意義。在那場慘烈的戰爭中,大清國的軍隊被英法聯軍打得一敗塗地,可張仰山卻因禍得福,幾乎是稀里糊塗地獲得了兩件國寶級文物,並由此給張家帶來道不盡的離合悲歡,也改變了張家後代的命運。

事情得從直隸綠營提標鄭元培將軍、晚清著名書法篆刻大家、大師級人物趙之謙和京城琉璃廠赫赫有名的百年老店松竹齋的掌櫃張仰山這三個男人說起。

鄭元培那年39歲,長得鼻直口闊,雖是中等個頭但很彪悍,更有一身好武藝。他在幾日之前就接到戰報,說是洋人已在大沽口登陸,主帥僧格林沁命令鄭元培率標下的人馬火速趕到了通州設防。此時,蒙古親王僧格林沁率馬步隊1.7萬人已經部署于通州張家灣、八里橋一帶,另有直隸提督成保、禮部尚書瑞麟及副都統伊勒東阿等督帶的1.6萬余人駐于通州附近地區,大清國用于護衛京師的總兵力也就是這區區3萬余人,此時再從各省調兵勤王怕是來不及了,一場大戰已經迫在眉睫。

鄭元培知道這一仗凶多吉少,可不得不按照命令進行練兵,無論如何,士氣可鼓不可泄,訓練一下總比不練強。鄭元培弓馬嫻熟,在騎兵演練場上大出風頭。他手執弓箭在馬背上做出各種動作,時而蹬里藏身,時而倒騎馬背開弓射箭,一支支羽箭准確地射在遠處的靶心上,贏得圍觀的清軍士兵們的陣陣喝彩……

兩個中年男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鴻興樓飯莊的大門。走在前面的是趙之謙,他身後就是張仰山。

趙之謙運氣不佳,鄉試中了舉人之後,殿試便屢試屢敗。眼瞧著已屆中年,進士的夢他是不打算再做了,鑒于手頭短缺銀兩,趙之謙猶豫再三,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他決定告別京城,遠走江西,到鄱陽赴任知縣。

在趙之謙活著的時候,張仰山是少數真正理解他的人之一。

趙之謙的書法、篆刻雖說在當時已經有些名氣,他的篆刻別具一格、自成一派,人稱“趙派”。張仰山是琉璃廠松竹齋的掌櫃,他雖然是個生意人,但學養深厚,在篆刻技法上也頗有造詣,是趙之謙最要好的朋友。張仰山在篆刻上花費的心思要遠遠大于對鋪子的經營,他對做生意沒多大興趣,也不想發大財,平生最大的願望是當個有造詣的書法篆刻家。他崇拜趙之謙,視他為最要好的朋友,如今趙之謙就要遠走江西了,于是張仰山花重金在鴻興樓為趙之謙送別。

趙之謙和張仰山在鴻興樓門口難分難舍,告別的話是說了又說,張仰山執意塞給趙之謙一包銀子作盤纏,趙之謙推托再三,禁不住涕淚漣漣……

這兩位正待拱手作別,只見鄭元培在他們面前飛身下馬。鄭元培把缰繩扔給身後的侍從,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目不斜視,邁著大步向鴻興樓走去。

趙之謙眼睛突然一亮,高聲喊道:“元培兄!”

鄭元培聽到喊聲急忙轉過身來,看到趙之謙,驚喜地迎上去:“之謙兄?真沒想到,京城遇故知!”

趙之謙給張仰山介紹:“鄭元培鄭大人,我的同鄉,直隸綠營提標。”又對鄭元培說:“這是我在京城的至交、琉璃廠松竹齋的掌櫃張仰山先生。”

張仰山和鄭元培就算認識了。

張仰山的鋪子松竹齋就在城南琉璃廠的西街上。這些日子通州吃緊,街上的行人明顯少于往日,鋪子里沒什麼客人,顯得空空蕩蕩。

張仰山是個好靜的人,生意上沒有過多的追求,能守住這份兒祖業就行了——松竹齋將近二百年的基業,祖上的余蔭也足以讓他享受一份富裕美好的生活,所以,在這樣蕭條的日子里,他不像別的鋪子的掌櫃們那樣心急火燎地想轍,而是獨自享受這份難得的清靜:專心致志地在一塊乳白色的石頭上刻印章。

小學徒林滿江給張仰山端上新沏的茶來。林滿江那年十六歲,通州張家灣人,家里托人舉薦到京城謀個差著實不易,雖說是學徒,可干好了將來就能自個兒混個前程,比在家種地強。林滿江深知這一點,因而干活不惜力氣,加之他生性忠厚,來松竹齋學徒還不到兩年,已深得張仰山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