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第55節:榮寶齋(55)

莊虎臣雙目緊閉,已經昏迷,岳明春號了脈,什麼也沒說,他開了方子讓伙計去抓藥,又給莊虎臣針灸,直到太陽偏西,莊虎臣慢慢地蘇醒過來,他才起身離去。

張幼林送岳明春出來,一個勁兒道謝:“岳大夫,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

“張先生,您老是這麼客氣,莊掌櫃的,怎麼說呢?”岳明春沉吟了片刻:“他這病是從一口悶氣上得的,憋在心里老下不去,時間長了就窩出病來了。”

張幼林心里清楚,都是那幾百兩銀子鬧的,唉,師傅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他焦急地問:“莊掌櫃得休息多長時間?”

岳明春看著他:“您是榮寶齋的東家,我也就不瞞著您了,他能醒過來,這一關就算過去了,但很難恢複到從前那樣兒了,體力和精力都會大打折扣,榮寶齋這麼大的鋪子,怕是支應不了了。”

張幼林聽完岳明春的話,就仿佛頭上挨了一悶棍,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張李氏聽說莊虎臣病了,一時急火攻心,加上外感風寒,竟也一病不起。眼看著母親一天比一天虛弱,張幼林和何佳碧都心急如焚。張李氏自知時日不多了,一直念叨著還有兩件大事沒有辦,這兩件事不辦,她死不瞑目。張幼林和何佳碧左思右想,只猜出了一件,是關于那兩幅字畫,可另一件,他們就琢磨不出來了。這些天,張李氏不斷地打聽秋月和伊萬,此時正值俄國十月革命的高潮,張幼林也正為他們擔心,他已經給聖彼得堡連續發出了三封電報,但都如石沉大海,杳無回音。

早上,吃過早飯,張幼林拿著一摞報紙來到母親的病榻前,輕聲問道:“媽,您好點兒了嗎?

張李氏睜開微閉的雙眼:“聽說,俄國鬧亂子啦?”

張幼林微微一笑:“您躺在家里消息還挺靈通,報上的說法不一。”張幼林翻出了一張《晨鍾》報:“這上面高度評價俄國的這次革命,說這回布爾什維克黨的勝利,是俄國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勝利,是世界范圍內的偉大創舉。”

“什麼維克黨?”張李氏沒聽明白。

“布爾什維克黨。”

“布爾什維克黨,無產階級……”張李氏突然睜大了眼睛:“伊萬是有產階級還是無產階級?”

張幼林神色黯然:“當然是有產階級了,真正的俄國貴族,革命的對象。”

“那不麻煩了?俄國革了命,伊萬和秋月怎麼著了?”

“一直沒他們的消息。”

“你想法兒打聽打聽,媽想見他們。”張李氏懇切地望著兒子。

張幼林頗感意外,母親是個極明事理的人,這輩子從沒給他出過難題,俄國遠在萬里之外,眼下的局勢又在動蕩之中,到哪兒去找他們呢?張幼林眉頭緊鎖,他是個孝子,心里掂量了半天,為了不使母親失望,只好口頭上先答應下來。

張李氏仿佛松了口氣,她又問:“莊掌櫃的這些日子好點兒嗎?”

張幼林搖頭:“沒什麼起色,已經跟我提出辭職了,呆會兒我再過去看看。”

“唉,歲數不饒人啊,盡量給他使好藥吧。”張李氏轉念一想:“他要是辭了職,鋪子里這攤子事兒交給誰呀?”

“我正為這個發愁呢,媽,您覺著張喜兒怎麼樣?”

張李氏沉吟了片刻,說道:“張喜兒人倒是老實,就是沒大主意,不是干掌櫃的料。”

“我也這麼想,可現在沒有合適的人,實在沒辦法,也只有讓他先干著了。”張幼林給母親掖了掖被角。

“那個王仁山不是挺精明的嗎?怎麼沒考慮他呢?”

“不是沒考慮過,但他的資曆尚淺,怕是服不了眾,除非他自己干出一兩件漂亮事兒來。”

張李氏歎息著:“唉,媽不中用了,幫不上你了……”

娘倆聊著,何佳碧端著藥碗,小璐跟在身後一起走進來。何佳碧服侍婆婆喝中藥,小璐依偎在張幼林的懷里:“爸爸,我的功課都做完了,媽媽說你帶我們去看莊爺爺。”

中藥喝完了,何佳碧又給婆婆的空杯子里加上水,張幼林站起身:“媽,您歇會兒,我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