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春會心地一笑:“放心,我懂。”
榮寶齋新開的制墨作坊在陶然亭附近一個中等大小的院子里,靠東牆砌著幾個爐灶,爐灶上安著許多帶拐脖的煙囪,院子的背後是一片松樹林。
制墨師傅姚德有五十來歲,是個腆著肚子的胖老頭兒,他正聚精會神地從一節煙囪里取煙,趙三龍扛著一大捆松樹枝走進來,姚德有過去看了看,搖搖頭:“三龍啊,你找的松樹枝兒太嫩了,你這一大捆也取不出多少煙來。”
趙三龍擦著臉上的汗:“那得砍什麼樣兒的?”
姚德有放下手里的煙囪:“我帶你去。”
兩人向松林深處走去,趙三龍感歎著:“真沒想到,制個墨還這麼講究。”
“這單是一行兒啊,榮寶齋不是賣墨的嗎,怎麼賣著賣著又想自個兒做了?”姚德有挺納悶。
“咱一伙計,哪兒知道東家是怎麼想的呀?讓干啥就干啥唄。”趙三龍撿起地上的一塊土坷拉,向樹上的松鼠仍過去。
姚德有在一棵比他還粗的古松前停下,指著樹干上滲出的松脂:“有松脂的古松最好,就砍這棵的。”
趙三龍抬起頭瞧了瞧,往手上啐了口吐沫,蹭,蹭幾下兒就爬了上去。
姚德有仰著頭:“留神,別摔著。”
砍完松枝回到作坊,不大一會兒,李山東肩上背著個大包,手里提著一小籃雞蛋來了,趙三龍湊過去,兩只眼睛盯著雞蛋放出光來,右手已經伸到了半空中:“山東,這是咱的晚飯吧?”
李山東一瞧趙三龍這架勢,趕緊把雞蛋挪開:“別,東家讓給姚師傅送過來的。”
趙三龍頗為失望:“敢情沒咱的份兒啊。”
“你們東家還真上心,有雞蛋加進去,出來的墨就不一樣了。”姚德有把雞蛋接過來。
趙三龍跟在姚德有屁股後面:“我說師傅,雞蛋這麼貴重的東西,人還沒得吃呢,往墨里加?多可惜了的呀。”
姚德有對李山東笑了笑:“瞧我這徒弟,嘴這份兒饞,這籃兒雞蛋放這兒可就懸了,弄不好還沒加到墨里,就全進他肚子了。”
趙三龍咽了口吐沫,眼睛終于離開了雞蛋:“師傅,我也就這麼一說,您當我真敢吃呢?那不是給榮寶齋丟人麼?”
姚德有沉思了片刻,對李山東說道:“回去告訴你們東家,我再多呆幾天,等第一批墨出來再走。”
李山東拉住他:“千萬別價,東家說了,您歲數大了,幫忙兒指點幾天就得了,剩下的您給三龍交待好了,讓他弄就行。”
“恐怕我不手兒把手兒教,他做不出來。”
“沒關系。”
“怎麼叫沒關系?”姚德有指著院子里的設備:“花了這麼多錢置東西,要是做不出墨來不是瞎掰嗎?”
“東家說沒關系,就是沒關系,我這就送您回去。”
姚德有生氣了:“你們這東家可真是的。”
此時橘子皮正在附近逮蛐蛐兒,他遠遠地看見李山東陪著一老頭兒從一處孤零零的院子里出來,感到好奇,于是偷偷地摸過去,隔著門縫兒向里面這麼一看,嚇了一跳,按他有限的知識儲備,橘子皮認為這分明是個炸藥作坊。他連個愣兒都沒打就跑去找宋懷仁了。
送走了姚德有,張幼林就迫不及待地來到制墨作坊。他是個急脾氣,加之那天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圓又亮,張幼林就帶著趙三龍熱火朝天地干起來。他手里拿著和岳明春商量好的制墨方子,吩咐趙三龍:“松煙二斤。”
“松煙二斤——”趙三龍嘴里唱著,用秤稱了二斤松煙,倒進身旁的一個大木盆里。
“膠十兩。”
“膠十兩——”十兩膠也倒進了木盆。
這當口,橘子皮帶著一小隊日本憲兵已經來到了制墨作坊的附近。由于是榮寶齋的事,宋懷仁耍了個心眼兒,他就不拋頭露面了,由橘子皮帶著日本憲兵去抓捕。橘子皮指著前面隱隱透出亮光的地方,趴在日本憲兵隊翻譯官張光燦的耳邊耳語:“就是那兒。”
張光燦把橘子皮的話翻譯給憲兵小隊長西村武夫,西村武夫向他的部下揮了揮手:“悄悄地上去,把那個地方包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