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26節:陌生人 第三章(3)

十八歲那年的春天,何雨來宣布她不想呆在家里了,她要去深圳。父母自然是不同意的,他們沒去過深圳,只知道那是個改革開放的特區,一個比簫市熱鬧許多的城市。何雨來在簫市已經這麼不像話了,更何況深圳。但何雨來決意要離開家里,她只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偷偷跑到了深圳,在那邊打回電話說,她到深圳了,她在那邊很好。

何雨來在深圳呆了半年多,很少跟家里聯系,我們一直不知道她在那邊干什麼,是靠什麼生活的。有一天深夜,她突然打電話回來,說想回家了,才說了半句,就在電話那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嚇得母親不知如何是好。何雨來哭了幾聲,又笑了,說,沒什麼,就是想回家了。母親說,快回家,誰叫你跑到深圳去的。

從深圳回來的何雨來,比先前洋氣了許多,但那種洋氣,其實就是俗氣。嘴唇是血紅的,眉毛是畫的,眼睫毛是假的,耳朵還鑽了孔,掛著兩個金光閃閃的耳墜,好像她對自己的本來面目很不滿意,必須盡其可能地修改,而修改的功夫又極其惡劣,把本來還算過得去的一張臉,改得俗不可耐了。這樣,我們倒是不太相像了,但我又有些別扭,好像是我自己的臉,讓何雨來改成了那樣。她的這個樣子,母親最為反感,剛進家門,還來不及說你回來了,母親就皺起眉頭,說,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何雨來說,我怎麼了?母親說,你看看你的臉,像個什麼東西?何雨來看了看母親,警惕說,你不喜歡我回家,我馬上走。母親這才想起何雨來是從家中逃走的,隨即緩和了口氣,我哪里是不喜歡你回家,我是看不慣你的臉。

何雨來在深圳似乎沒有時間睡覺,回來的頭兩天,她沒日沒夜地睡,到第三天才活了過來,捧著電話呵呵呵地告訴她的朋友們,她回來了。然後,人就不見了。

很快就有一些流言,在鄰居間傳來傳去,說何雨來在深圳是做妓女的。我父母都是很要面子的人,聽到這樣的流言,差點就暈倒了。母親當即搜查了何雨來帶回來的所有物件,不過就是些化妝品、衣服,比簫市女孩穿得要時髦一些,比如裙子短一些,褲腰低一些,胸罩凸一些,內褲花哨一些,這些東西並不能證明何雨來是做妓女的,母親稍稍松了口氣。那個時候,簫市還沒有妓女,不像若干年後滿大街都是妓女。母親對妓女沒有感性印象,其實,何雨來的打扮確實蠻像妓女的。

作孽啊。母親說,又指著我連連歎息,唉,唉,你們兩個可是雙胞胎,怎麼就這麼不同?

當時,我在讀簫市師范學院專科,那是一所誰也不想去讀的濫學校。雖然我只考了這麼個師范,還是專科,但我畢竟是讀大學了,所以在母親眼里算是好的。我的性格也跟母親最像,呆板,內向,安靜,而且兩年後也是教書匠,只是她教的是音樂,我教的是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