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河東奴 河西虜

山神廟修得倒挺大,不過卻是廢棄了的,廟後已經塌了一小半.

泥神像也只剩半截,不知道到底供奉的是什麼.

車馬行的人對這山神廟挺熟悉,想來從前經常在此歇腳.

大雨將路上的車輛都逼得停了下來,有的選擇和車馬行的人一起到山神廟躲雨,有的則是就地停在一邊,躲在車廂里避雨.

到廟里的大概有四五十人,人數最多的就是良臣所在的王家車行這一群了.

眾人在廟里各自尋了地方,或站或坐,一個個皺眉望著外面的大雨.

不知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雨後道路是否又泥濘不堪,耽誤行程.

良臣那車的車夫見客人身上都被淋濕了,便叫了個同伴,在廟里找了些木頭和樹枝,升了一堆火.

火燃起來後,不少人忙圍了上去烘烤身上的衣服.

女客因為不便,只能默默忍受身上的濕意.

雖是六月天,可陡然大雨,清涼降溫之余,還是有寒氣的.

那個曾出無心之言讓許顯純有些郁悶的女童現在就凍得臉色發青,她母親陳氏將她抱在懷中,邊上有人從包袱里拿出件披掛給她娘倆禦寒.

良臣身上也濕了,但不想過去烤火,因為人太多了.

許顯純一直站在門口,他比其他人都要著急,距離武舉會試還有十二天,要是不能在考試日趕到,他就只能等三年後了.

家里如此反對,要是錯過,只怕三年後,再無機會了.只是,天公不作美,非人力可挽,許顯純縱是再急,也只能耐下性子,並祈禱前方道路不要因為雨大發生石流阻塞.

不時有人到門口察看外面雨勢,無一不是哀聲歎氣.

出門在外,最怕遇上刮風下雨.

雨,下得很凶,一時半會是不可能停下了.

漸漸的,站著的人都坐了下去.

廟里也沒有什麼凳子可供大家坐,便都席地而坐,大家天南地北的互相聊起來,以打發時間.

烤火的人也換了兩批,車馬行的管事見那女童在母親懷中還在發抖,擔心別給凍著發燒,便張羅起來,要大家讓出個位子給這娘兒倆烤火.

帶女兒移到了火堆邊後,陳氏不迭感謝眾人.有人見她母女不易,便問陳氏去京城做什麼.

陳氏有些遲疑,不想說的樣子.問的人見了,自是不好再問,笑著就要走到一邊和同伴說話.這時,女童卻道:"娘帶我去京城是找我爹的."

"小姑娘,你爹在京城做什麼,叫什麼名字啊,說不定我認識呢."問話那人是個中年人,見女童可愛,不由起了逗弄之心.

"我爹叫高起潛,做什麼的?我,我也不知道…"女童抬頭看她母親,想讓母親說爹是做什麼的.

陳氏面色微微有些發燙,將頭低了下去,小聲道:"我夫在京城做些小買賣."

"噢."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

女童見他點頭,忙問:"大叔,你認識我爹嗎?"

"呵呵,不認識."中年男人笑著搖了搖頭,他不想騙這個小姑娘.

女童有些失望,陳氏忙將她抱在懷中,于耳邊悄悄說了句話.女童聽了,頓時又高興起來.


旁觀眾人見了,都是會心一笑.

不遠處,魏良臣亦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高起潛?

有意思,有意思…

良臣在心頭記下這娘兒倆模樣,但願這母女倆要尋的真是那位崇禎年間的大襠高起潛吧.

胖子見雨不會停了,又把馬吊拿了出來,鬼迷心竅還想著翻本的張差主動幫著拉人,很快,牌局就打了起來.

良臣閑著也是閑著,便想過去看看胖子怎麼做的手腳,耳畔卻傳來一句不大的聲音:"一幫粗人,淨知道耍錢."扭頭看去,說這話的是和張炳同行的少年郎君.

良臣有些好笑,人家打牌礙你什麼事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聽到那少年人說話的可不止魏良臣一人,還有許顯純.不過許顯純沒理會,看都未看那少年一眼.

少年人是側著身子和張炳說話,沒有發現魏良臣正看著他.

張炳則是看到良臣注視著他們,覺得這少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但怎麼也沒印象,便不去管,笑著對身邊少年郎君道:"旁人的事干你何關系,你且看你的書."

少年郎微一點頭,但沒有馬上取出書本看,而是拿出一份邸報,指著上面一條消息對張炳道:"薊急則援薊,遼急則援遼,學生以為遼撫這道制遼策頗是有遠見,也可行的很,怎的朝廷卻不納呢?"

邸報是明朝發行的記有軍事和政策等事的文抄,類似後世的報紙,一層一級下發,歸兵部車駕司主管.

民間可由官府自行購買邸報閱讀,以知天下大事.有些地方更是專門安排人手在交通要道,市井繁華之處宣讀邸報,以使百姓聞知.

少年郎手中這份邸報就是他家里從縣里六房買來的.不過邸報上記載的事情一般都是一月前或兩月前的,不是即時信息.在明朝,也做不到當天事,當天就天下知.

張炳在家時識字不多,入宮後為了往上爬,和內書堂出來的那幫狠人競爭,倒是用心跟人讀書,認了不少字.寶鈔司的公文都能自行處置,邸報上的東西當然也看得懂.

粗略掃了眼少年所說的那條消息後,張炳暗自點頭,這件事他在京中時就曾聽聞過.

上個月,遼東巡撫熊廷弼向兵部尚書李化龍上了條陳,認為眼下遼東最大的敵人是建州女真,條陳上說"今為患最大,獨在建奴,將並北關以圖開原,而宰賽,暖兔等酋哄然並起,河東之擾尤甚十倍河西."

所謂河東和河西,乃是以遼東三岔河為界.河東有奴(女真)患,河西則有虜(蒙古)患.

熊廷弼向朝廷奏稱河東奴患現在比河西的虜患要嚴重,明軍在河東的遼陽,沈陽,鐵嶺等地各自孤立,難以相互呼應,萬一河東有事,廣甯駐軍馳援,則河西蒙古諸酋必乘虛而入,所以朝廷應該在河東一合適地方設萬人左右精兵駐防,以隨時應急.

若不能,則應在山海關屯駐重兵,做為薊州鎮和遼東鎮共用的一支機動精兵力量.

熊廷弼身為遼東巡撫,上書朝廷自有他的是處,只不過這條陳並沒有被兵部采納,原因是熊的方案耗錢太多,足要三十多萬兩銀子.爾今國庫經三大征,哪還有錢來供熊廷弼實施這一計劃.

並且,兵部不認同熊廷弼的意見,他們以為河東奴患不過小事,女真內部自相攻伐,難成氣候.朝廷只要繼續平衡他們便是,大患還是河西的蒙古人.

兵部將這道條陳壓了下來,沒有當回事.車駕司那邊按例登錄邸報,如此,天下人方才了解此事,不過看法不一.

張炳沒想到這位要去京城國子監學習的少年竟然對邊事還感興趣,有些好笑,放著好好的舉人不去考,關心這個做什麼.

正要隨便說幾句應糊這少年,風雨中,卻有幾道身影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那幾道身影很是亮眼,因為正是"手執繡春刀,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

........

骨頭小區剛入住,裝修的人家多,白天吵,不得安靜,所以最近都是晚上在碼字,白天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