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臣多少有些失望,但還好早就有了心理准備,畢竟二叔現在不過是個掃馬圈的,那禦馬監的劉太監又如何會幫他這忙.
許在那劉吉祥眼里,根本就沒李進忠這號人存在.真若是按二叔說的,這位劉公公對他很看重,又豈會將他發落在這馬場洗馬圈呢?
良臣有點頭疼,二叔找不到有力人物幫忙,他回去怎麼跟爹和大哥交待呢.須知這一趟進京,爹嘴里沒有多說什麼,可內心其實抱了很大希望的.
自己又當如何辦?
二叔是真的很難過,侄兒大老遠來一趟,他卻一點忙也幫不上,不知兄長知道後,又是否對他失望.
"大侄子,你也莫要著急,劉公公今兒沒見我,我便明日再去就是."
二叔略有不甘心,"當初我在直殿監時,就是劉公公給幫的忙,這才調來禦馬監,要不然二叔還在宮中掃地呢……劉公公還是看重我的,許他今日真是有事,沒空見我…"
良臣沒有說話,在宮中掃地和在馬場洗馬圈有什麼區別?二叔未免太天真了些.
史書上記載的二叔陰險狡猾外帶狠辣,完全就是一幅老謀深算的權閹形象,可現實的二叔卻像個大大咧咧的毫無心計的傻子般,這形象的反差讓良臣真不知如何說好.
也許,是環境改變了二叔,亦或,是不由自主走到那一步吧.
決定腦袋的往往不是腦袋,而是屁股下的位子.
見侄子不吭聲,二叔以為他嫌自己沒用,有些急了,拍著胸脯道:"放心好了,二叔就是拼著這條老命也得保住咱家的祖田!…劉公公若是不肯幫忙,我就去找其他人.大侄子難不成以為二叔在宮里混了二十年,就沒幾個知交好友?"說找其他好友幫忙時,二叔的聲音卻明顯沒什麼底氣,想來也知道他那幾個狐朋友狗友靠不住.
良臣生怕二叔誤會他,忙道:"叔,事在人為,你也別急.真要是保不住祖田,也不是二叔的過錯,畢竟是皇爺要征地,咱們又能怎麼辦."
"唉,怪我,怪我,都怪我."二叔忽的變的很是頹廢,歎口氣道:"枉我在宮中二十年,到如今仍是一事無成,否則但有個職司,又豈能幫不了家里."
良臣寬慰了二叔幾句,二叔卻沉浸在自責當中不能自已,無奈,良臣只好拉著他沿著積水潭散步,好讓二叔不要多想.
一路,良臣的腦子就沒有停過,不斷思考如何解決眼面前的棘手難題.
走了一圈後,二叔心情稍好些,前方有處涼亭,良臣示意二叔去亭中坐坐.
二叔點了點頭,叔侄二人便往涼亭走去.
到了涼亭,就見里面坐著兩個儒生打扮的年輕人,正一人手拿一柄扇子,望著積水潭面說笑著什麼.
說到高興處,二位儒生不斷將扇子"叭"的打開又合起,看著甚是風流,當真是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聽到腳步聲,其中一個儒生回頭看了眼,發現二叔一身老公穿扮,不由露出厭惡鄙視的神情.他輕輕拉了拉同伴,低聲道:"有閹人來了."
"什麼?"
另一個儒生聞言轉過身來時,良臣和二叔已經進了亭子.
先前那儒生看了眼良臣邊上的二叔,冷笑一聲,對同伴道:"吳兄,聖人說身體發膚,軀干四肢,皆受之父母,若有人損毀傷殘自身,是否為不孝呢?"
被喚作吳兄的那儒生一合扇子,哈哈一笑,道:"非是不孝,簡直就是忤逆,所謂活著無臉,死後無根."
"你們!…"
二叔不識字不假,可卻不是聾子,如何聽不出這兩個儒生譏諷他淨身之事,只是他卻不知如何反駁這二人的話,一時臉脹得通紅.
這兩個儒生見了二叔這樣,更是笑得開心.
自家親二叔被人如此譏諷,良臣這侄子如何能忍,他上前一步,質問二人:"二位都是讀書人,何以言語如此惡毒的?我們可不曾得罪你們."
"惡毒?"姓吳的儒生笑咪咪的打了眼良臣,扭頭問同伴:"有嗎?"
同伴自是搖了搖頭,作一臉無辜狀:"哪有,只是聖人教誨而矣."
"聖人教誨?"
良臣微哼一聲,沉聲道:"我但知君臣父子,天道有綱.君為大,父為小,此乃聖人所定倫理之道.故我二叔雖然身體有缺,但能舍身事君,乃是為至誠大孝,如何就是不孝了!你們若硬說他不孝,便是說這君臣父子綱常錯了,是也不是?"
"這…"
良臣這突然一番話,讓兩個儒生一時不知如何反駁,他們明白,不管他們說對還是錯,都沒法推翻這少年所言.畢竟君臣父子可是天下之綱,要這少年再激他們一下不肯舍身事君,只怕更是難以回擊.
"牙尖嘴利.吳兄,得了,何必和這鄉下小兒一般見識,傳出去反叫人笑話."
先前那儒生拉著吳姓儒生就走,經過二叔面前時,還刻意捏住鼻子,好像二叔身上臭不可聞般.
良臣冷著臉,沒去喝罵二人,因為沒有意義.這兩儒生膽敢當著二叔面譏諷于他,只怕也是見二叔尋常老公打扮,若是紫袍紅袍大珰在此,諒這二人也不敢這般放肆.
"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多讀了些書麼.二叔若是讀書,包管不比他們差."
兩個儒生走後,二叔氣哼哼的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拳頭緊握,很是著惱.
良臣笑道:"叔何必為這等人生氣,不值得."
二叔微一點頭,臉上揚起笑容:"不過還是我家大侄子強,懂得這般大道理,二叔舍身是君,怎能是不孝呢,呵呵."頓了一頓,二叔問良臣是不是進學過.
良臣說這幾年一直在社學上學,已經考過了縣試,正在准備府試.
一聽侄子都要准備府試了,二叔很是高興:"呀,我老魏家出了個讀書苗苗,難得難得,真是祖墳冒煙啊!"繼而又有些不滿,"既是要准備府試,如何還來進京的,便是為了田的事,可以叫你大哥來找我嘛."
良臣苦笑一聲,實言相告,若祖田不在,家里便無法再供自己上學.二叔聽後,亦是歎息.
叔侄二人就這麼在涼亭中坐著,遠處積水潭上的湖風不時吹拂,給人帶來涼意.
只是亭中這叔侄都是愁在心中.
片刻,良臣終是鼓足勇氣對二叔道:"叔,有一句話,侄兒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是我親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二叔有些奇怪.
良臣躊躇一會,低聲問二叔:"叔,你就想著一輩子在這積水潭,不能出人頭地?"
二叔聽後,"唉"了一聲,苦著臉道:"我大字不識一個,能做什麼?今日掃馬圈,明日掃馬圈,掃到何時方能出頭?"
良臣搖了搖頭:"叔,也不能這麼說,掃盡一屋,再掃一屋,二叔將來或可掃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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