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17節:黃昏(3)

東子“嗯”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只是吃得太快了,孩子好像嚇了一跳。”

秀樹納悶怎麼會有這種事情,他凝視著東子隆起的腹部。此時東子伸出右手輕撫肚子,像是能聽到聲音似地側耳傾聽起來。

“孩子在動?”

“沒事兒,因為我剛跟他說過‘請安靜’。這孩子很乖巧的,非常聽話。”

即便沒有清楚的語言,母子之間憑著血肉相連,也能相互溝通?秀樹注視著東子臉上陶醉的表情,再一次領略到女人的身體是如此奇異、如此生動。

從懷孕到分娩,男人無法真正感受到孩子的存在。即便別人說你有孩子了,也只會在心里想:是那樣嗎?自己的身體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不用說嘔吐,就連孩子在自己體內輕微的胎動也無從感受。

話雖如此,可因為吃得太快,肚子里的孩子就會嚇得動起來嗎?如果真是那樣,女人的身體就不僅僅顯得生動,更成了活生生的動物。不,若再換一種看法,女人的身體豈止是不可思議,更應該是神秘莫測。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男人的身體一生都不會遭遇如此巨大的變故,如果用氣象來做比喻,男人的身體始終如同和風輕拂的小陽春,女人的身體則時而晴空萬里,時而狂風肆虐,一生波瀾萬丈。眼下東子的身體里,也許正在逐漸孕育著強烈的颶風。

見秀樹一直屏息不出聲,東子輕撫著肚子說:

“你要摸摸這里嗎?”

秀樹慌忙擺了擺手。別說四周有人,秀樹更怕一旦觸摸那個地方,它也許會突然崩開。為了擺脫內心的恐懼,秀樹將臉轉向別處。過不多久,孩子像是平靜了下來,東子再次拿著叉子,吃起了意大利面。

“這有個誇張的名字,叫‘漁師風’,不過,加了貝類的海鮮意大利面吃起來真的蠻入口的。”

東子也負責雜志的美食版面,所以她對意大利菜好像也很熟悉,可秀樹對此卻不怎麼感興趣。他倒是很欽佩東子那旺盛的食欲,肚子里的孩子剛剛還在動,現在卻又滿不在乎地開吃了。這究竟是女人的厲害之處呢,還是女人過于執著?

“最近胃口特別好,連自己都覺得驚訝。感覺好像不是我想吃,而是肚子里的孩子想吃。”

秀樹點了點頭,東子將小碟子里浸得發綠的橄欖送入口中。

“稍微有點兒酸酸甜甜的,不過,我現在想吃這種東西。”

之後,東子又有點開玩笑地說:“總覺得,好像是我一個人在吃。”

秀樹默不作聲,自顧自喝了會兒啤酒,開口問道:“那麼,你現在是去哪家醫院呢?”

刹那間,東子露出警覺的表情,然後語氣遲緩地答道:

“就在離家不遠的醫院。”

“以前,你不是說在四谷嗎?”

“那家醫院已經被我換掉了,路太遠不方便。變成這個樣子,就懶得出門了。”

既然話已經說開了,秀樹也就橫下一條心繼續道:

“實際上,我已經去過四谷的那家井崎診所了。”

就在這一瞬間,東子手里正卷著意大利面的叉子僵在那里,一雙塗著淡淡眼影的眸子瞪得都快要掉出來:

“為什麼你要去那種地方?”

“因為你以前跟我說過是去那家醫院,我找你多少次了,你都不肯見我,真擔心你到底怎麼了。”

“那,醫生怎麼說?”

“他說,你最近沒去過……”

“就這些?”

“我一說你懷孕了,他看上去像是覺得不可思議。”

“那個醫生不行!他是個庸醫,是騙人的!所以我現在不去那家醫院了。再去那種地方,只會白費錢和時間,身體也被折騰得夠嗆。”

東子說著,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才不要再想那個醫生的事了,那家醫院已經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他們之間似乎有過相當不愉快的事情。秀樹本想再追問下去,但要是打破沙鍋問到底,東子會更不高興,這顯然不是上策。

今天,跟東子見面是為了談孩子的事情,這比她上哪家醫院更加重要。現在開始,難道就不能想辦法讓她把孩子打掉嗎?秀樹十分清楚這有多難,但他還是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在談到關鍵問題之前,他不想去刺激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