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19節:黃昏(5)

確切地說,秀樹至今為止一直以為東子是個處事冷靜、眼界寬闊的女人。最初來采訪時表現出的敏銳和日後的談吐使秀樹覺得,東子有著一流女編輯的聰穎和客觀分析能力。

然而,東子近來的言行舉止就像一個以自我為中心、任性撒嬌的孩子,好言相勸她不聽,還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女人自私的一面暴露無遺。這到底是由懷孕的異常狀況引發的一時現象,還是東子的本來面目呢?

正強忍著怒氣冥思苦想時,男侍者將主菜香草烤鯛魚端了上來。秀樹故作鎮靜,將盛著意大利面的盤子移向一邊,小聲說道:“謝謝!”

男侍者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始終低著頭的東子,隨即端起撤下的盤子轉身離去。見東子依然頭也不抬,秀樹說了聲“菜來了”,東子這才捏著手帕,慢慢仰起臉說:

“我,想生下你的孩子,那樣生活才有意義……”

面對東子忍住嗚咽傾訴的話語,秀樹再一次無奈地低下了頭。

“我知道你不願意,可錯過了現在這個機會,我或許再也不能生了。我無論如何都想生下這個孩子……”

聽東子這麼一說,秀樹不知如何回答。

“請原諒。不過,我還是想要你的孩子。”

說實話,秀樹真不知道東子這麼想生下自己的孩子。除非鐵石心腸,在聲淚俱下想要生下孩子的哭訴面前,誰還能無動于衷?

“別哭了。”

剛才還對東子心生惱怒,現在卻覺得她竟然如此惹人憐愛。

“好了,好了。”

秀樹已經不想再堅持了。縱然如立野所言,這會給將來埋下禍根,可眼下除了照東子說的去做,似乎別無他法。

“我能理解。”

秀樹心里清楚自己已經全線崩潰,他點了點頭,說道:“照你喜歡的做就行了。”

“那就是說,隨我的便了?”

“不,不是那樣……”

秀樹又喝起啤酒,抽起了煙。

見兩人的情緒穩定下來,女招待又送來用黑莓和藍莓做成的果露冰淇淋,接著問:“兩位要什麼咖啡?”兩人都點了濃縮咖啡。等女招待離去後,秀樹將手伸進西服貼胸的口袋,拿出了一個紙袋。

“這個……”剛止哭的東子莫名其妙地看著秀樹。

“就一點點錢……”

“為什麼給我?”

“沒什麼理由,只是覺得以後要用錢的地方大概很多。”

“這怪怪的……”

東子輕輕地將紙袋推了回去:

“我可從來沒說過要什麼錢呀。”

“我知道,你能不能先收下?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什麼心意?”

被她這麼一問,秀樹倒是無話可答了,可不管怎麼說,最好還是先把錢交給她。

“嗯,有什麼不好嗎?”

秀樹再次將桌上的紙袋往東子那邊推過去:

“放在這里很難看的,把它收好。”

“難道,我們要分手了,是這意思吧?”

“不是……”秀樹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今後孩子生下來,麻煩的事情多了。這錢只是想給你備著到時候用,沒別的意思。所以,先收下吧。”

“那,我就先收下了。”

東子說著,將紙袋拿在手里做了個表示感謝的動作,隨後放進了包里。

“可是,我真的很高興!”

東子那留著淚痕的臉上,第一次泛起了笑容。

“我不是因為收了你的錢才高興的。你樣樣事情為我操心,這比拿你的錢更讓我高興。”

“……”

“還是你體貼我。”

話音剛落,東子便拿著勺子舀起了冰淇淋。

秀樹又有點看不懂東子的舉動。

剛才她還流著眼淚說無論如何要把你的孩子生下來,因為愛你才下定了這個的決心,就這麼個一心一意的女人,現在卻不停地吃著冰淇淋。幾分鍾前還在為是否生下孩子而爭論不休,現在卻美美地吃著冰淇淋。這種轉變方式是不是來得太極端也太鮮明了?

如果換了是個男人,根本做不到如此輕易地改變態度。至少對秀樹來說,不可能幾分鍾前還哭哭啼啼,轉眼之間就輕松地操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吃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