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10節:月琴(4)

阿蘭聽到有關通事們的這些情況,心里非常難受,但她不能流露出來。

她是天主教徒,必須要隱藏自己的感情。這不單純是為了自己的性命,還必須考慮秘密教友們的安全。

“悲傷時不能流露出悲傷的情感,這是多麼痛苦啊!”阿蘭想到這里,心里憋得受不了。

阿蘭經常和客人、弟子們大聲談笑。

性情豪放,慷慨大方,巾幗須眉——這就是人們對她的評價。七名中國天主教徒被捕之後,她比平時笑得更多、更響。當然,這是她的偽裝。

在眾人面前,一定要偽裝得很好,不露一點破綻——她有這樣的信心。

可是,有一天吉井多聞從衙門里回來,嘴里嘟囔著說:“早晚要處死的人,為了讓他們多受罪,給他們進行治療。這算什麼呀!醫生這個行當,我真不想干了。但上頭和師父的命令,實在沒有辦法!”

阿蘭一聽這話,連她自己也意識到自己的臉色變了。

吉井多聞已經在長崎找到一位懂荷蘭醫術的師父,每天上師父那兒去學醫。

林田統太郎不知什麼原因,正被一個性質不明的集團盯著梢。多聞跟他不一樣,他只是路過長崎,可以大搖大擺地到處走。

他的師父,經常受衙門里委托,給犯人治療,是所謂的“官醫”。多聞作為師父的助手,常上牢房里去。恰好這次讓他去給那七個中國天主教徒治療。

阿蘭的性格倔強。在多聞講述中國人被嚴刑拷打所致的傷勢時,她兩手捧著面頰,一聲不吭地抑制著自己。接著她穩定了一下情緒,極力用愉快的聲音說道:“行當,行當,咱們的行當都很重要。說什麼不想干了,別發這種牢騷吧!”她以為這樣就可以掩飾心里的慌亂。

可是,當她聽到已經決定處死這七個人的消息時,她感到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凝固了似的。

告訴她這個消息的也是吉井多聞。吉井是獄醫的助手,常在衙門里出入。處決犯人之類的消息,他比一般人聽到得要快。

“可憐呀!一開始就注定活不了啦!”吉井多聞說完後,伸開雙臂,仰首朝著天棚打了個大呵欠。

“好了!總算沒讓他看到我蒼白的臉。”阿蘭心里這麼想著,雙手更用力地捂著自己冰涼的雙頰。

“老遠地跑到日本,竟落了這個下場。”她好容易說出這兩句話。而那天她終于借口身體不好,停止了教授月琴。

刑場仍在立山,離二十六聖人殉教的地方不遠。

據說那七個中國天主教徒也知道二十六聖人殉教的事,對他們能在這聖地附近被處死,還表示了感謝。

地面上挖了七個坑。坑很窄,勉強可容納一個人,但卻有六七米深。坑底下已滲出了地下水。坑的兩旁立著木柱,柱子上拉著繩子。中國天主教徒被綁著吊在那兒。

下午三點鍾左右,刑吏下令放松繩子,被綁著的中國人的身子緩緩地向坑下落去。落到坑底之後,過一會兒,又把犯人拉上來。囚衣的下擺直滴水。

處決天主教徒時,要想方設法盡量增大和延長他們的痛苦。在進行焚刑時,如果火燒得很猛,馬上就會燒死,痛苦的時間就會縮短。因此要在柴火堆上澆海水,減弱火勢,盡量延長焚身的痛苦。

在處決中國天主教徒時,如果是倒吊著,很快就會暈過去,所以吊三次大約只有一次是倒吊著。在倒吊著從坑里拉上來時,犯人的頭發濕漉漉緊貼在額頭上。

“喂——,倒吊著不要落得太深,弄不好會淹死的。”刑吏大聲地提醒注意。

為了不讓中國人唱贊美詩,刑吏吩咐用黑布把他們的嘴巴蒙住。這種拉上拉下像釣魚似的處決前的游戲花了很長時間。

“行啦,已經差不多了。”刑吏從容地站起來,下了這樣的命令。這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斜了。

七個人被放在地上,一個一個地斬了首。斬首前讓他們坐在坑前,砍下的腦袋滾落進坑里。七個腦袋中只有一個落在旁邊,劊子手把它踢進坑里。

在大殉教的時代,行刑時,竹柵欄外面會自然地唱起贊美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