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35節:改名(1)

改名

福松——多麼親切、令人懷念的名字啊!在日本平戶的時候,鄭森的父親用日語叫他“福庫麻志”①,日本母親用福建話叫他“福松”。

“這不完全顛倒了嗎?”鄭森小時候心里曾這麼想過。可是現在到了二十多歲,自己有了孩子之後,他才慢慢懂得了父母為什麼這樣顛倒地叫他的名字。

鄭森的母親一定是這樣想的:福松終歸要回中國,成為鄭家的棟梁。因此在日本的時候,要讓他熟悉中國的風俗習慣。這樣,在回國之後就可以省不少事兒。

“父親是出于一種商人的想法。他現在還是這種想法。”鄭森心里這麼想。

向日本輸出生絲的買賣,利潤是很大的。鄭家今後還要把這種買賣做下去。在回國之前,要盡量讓孩子多學日語,多接觸日本的風俗習慣,長大之後跟日本進行貿易時會有用。至于中國話,回國之後不學也能自然會,在日本要盡量按日本的方式培養。他父親的這種想法和母親的純樸想法相比,多少帶有講究實利的性質。

鄭森在孩提時代就感到中國與日本的影響在自己身上交錯地存在著。這不僅是指血統而言。但是回國已經十五年,日本的影響愈來愈淡薄了。在南安的時候,父親還經常遞給他一本日文書說:“你應該學習學習這個!”可是到南京學習後,日本文字跟他的緣分逐漸遠了,他意識到日本的影子在自己的身上迅速模糊了。他好像覺得失去了半個自己似的,有時突然想:這樣好嗎?

正當此時,他從南京回到故鄉。當一個聲音突然用日語“福庫麻志”呼喚他的那一瞬間,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好像猛地被懸于空中,全身的血液都湧到頭部。

林田統太郎站在他的面前。

從福建到南京來接他的甘輝事先已把統太郎的到來告訴了他,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這笨拙地穿著明朝服裝、留著滿發的青年就是平戶林田家的統太郎。

“福庫麻志!”統太郎又叫了他一聲。

“啊!統太……”鄭森感到舌頭笨拙了。他已經好久不說日語了。

“我現在叫統云,在畫畫。對了,我現在改名叫林統云。”

“是麼?長得這麼高了。”鄭森說到這里,趕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這不是他該說的話。

“我在日本待不下去了……今後請您多關照啊!”林統云這麼說。

鄭森貪婪地聽著統云的日本話,好像要把已經失去的半個自己馬上找回來。

在統太郎逃出日本的時候,鄭森的母親多喜早已搬到長崎居住。由于幕府限制對外貿易只在長崎一個港口進行,平戶已失去了它作為貿易港的地位,鄭芝龍的一官船只能在長崎出入。多喜要靠鄭芝龍捎來的錢生活,從彼此的聯系考慮,還是住在長崎方便。

統云在長崎沒見過多喜,不過阿蘭好像經常去看多喜。阿蘭對自己父親的死感到懷疑,而鄭芝龍是最大的懷疑對象,所以阿蘭有意去接近他的妻子多喜。

“多喜嬸可是個好人啊,像她那樣有心的人是很少的。我即便和鄭一官成了仇敵,也不會怨恨多喜嬸。她那樣的人品,叫人怨恨不起來啊!”阿蘭這麼說後,就把多喜的人品大大地誇獎了一番。在漫長的、整天無所事事的海上航行期間,阿蘭經常談到多喜。

多喜是個很要強的人,她幾乎逢人就說,她一定要到兒子福松的身邊去,幫助福松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福松早已討了媳婦吧。內務方面就讓兒媳婦去管吧。”有一次阿蘭這麼跟多喜逗趣說。

而多喜卻搖著腦袋堅定地說:“不,有些事只有做母親的才能辦得到。”

“您既然想到福松那里去,可以偷偷地離開日本嘛。您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辦到的。”阿蘭這麼說。

多喜又搖著腦袋說:“我的打算是先跟上頭交涉,堂堂正正地離開日本。”

多喜是一官鄭芝龍的妻子,只要她想走,委托一官船,偷偷地把她帶出日本,送到中國去,那是很容易辦到的事。

“我是福松的母親。我要上他那里去,但我決不躲著藏著,偷偷摸摸地離開日本。我決不干有損我兒子聲譽的事。”多喜這麼說。之後她就到長崎衙門里正式交涉。當時已經頒布了“鎖國令”①,批准出國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條件是“不得再回日本”。

如果是偷偷地出國,還可以偷偷地回來,只要瞞著不讓人知道就行了。可是,如果正式出國的話,就再也不能回日本——多喜選擇了後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