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濤箋上十離詩(2)

同為女子,我們看魚玄機,感慨的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二十六歲的魚玄機因妒撻死了侍婢綠翹,斷送了自己的生命.而薛濤晚年則隱居高樓,穿起女道士的服裝,安然地接受老去的現實,因為心態平和,得享高壽.她歿後,當時的劍南節度使段文昌還為她親手題寫了墓志銘,並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西川女校書薛濤洪度之墓".相較魚玄機,薛濤閱盡世事的淡定,更讓人傾慕.
韋皋對薛濤另眼相看,一捧再捧,把她捧成了蜀中首屈一指的交際花.韋皋是個敢于破舊除新的人,他看薛濤實在是才高,尋常男子也比不過,干脆讓她做了自己的女秘書,擔任校書之職,幫自己處理公文.薛濤才能出眾,她做女校書有實無名.韋皋覺得委屈了她,就想上書朝廷,讓朝廷下旨封她做真正的"女校書".我總感歎這樣的奇思異想也只有唐朝人才冒得出來.後來的人恪守禮教,心苗全是些枯枝敗葉,再也綻不出花火.
這件事後來顧及影響不好而作罷,但韋皋這麼一鬧騰,卻好像現時媒體的炒作一樣,使薛濤的"女校書"之名,更加廣為人知.當時有個叫王建的詩人就千里迢迢地寫了信去贊美薛濤:
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里閉門居.
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
--王建《寄蜀中薛濤校書》
忍不住要感歎薛濤命比現在很多女大學生都好,遇上個唯才是用,不歧視性別,也不單看容貌的男人.若說薛濤是煙花如幕,韋皋就是那根揭幕的火柴.如果沒有他,薛濤的一生想必不會如此光華耀目.
在韋皋的幫助下,薛濤名盛一時.她的豔名隨著蜀江水越流越廣.意態高昂的她用胭脂摻水制出紅色的小彩箋,題上詩句,曾給那些她認為相宜的客人,這就是後世稱贊的"薛濤箋".
多年以後,也有個女子制了"桃花箋", 每日隨水流詩,也招得無數王孫公子趨之若騖,行事作風與薛濤近似.然而,若說"薛濤箋"是文人書房里的經久不息的沉香,"桃花箋"則更像是春夢醒後衣襟上沾染的香痕,淡薄地香豔地,很快就隨風飄散.
無論是何年月,人們對輕薄浮浪人的尊重總是少于端莊的.薛濤遠比魚玄機沉著莊重,她的風流贏得了後世文人的愛重,"薛濤箋"成為後世風流雅韻的象征,也因此能夠獲得比"桃花箋"更久遠,更深長的存在.
男女相悅似一種舞,更是一種斗.每每看到薛濤的《十離詩》我就會想起這句話.人歡我不歡,薛濤與眾男士的周旋流連,讓韋皋吃醋了.他將薛濤貶往偏遠的松州.
薛濤的一生都是個聰明機警的女子.她審視度勢,一直能夠冷靜地擺正自己的位置,和韋皋交往如是,和元稹交往也是一樣.一旦確認元稹沒有和她共聚白首的可能,她也就不多作糾纏,安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繼續過自己的生活.雖然,她曾經寫詩清楚地表現自己對元稹的歡喜眷戀--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
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
--薛濤《池上雙鳥》
詩中濃情蜜意,還有"朝暮共飛還,同心蓮葉間"的表白,大有和元稹雙宿雙棲的想頭,想來在情深意密的時候薛濤是想過嫁給元稹的.不過好景不長,一年以後元稹離開四川.那時薛濤已經四十六歲,芳華已至秋暮,元稹又是一個放縱多情的人,薛濤就靜靜地了斷了這場情緣.聰明如她,是明白她和元稹之間的關系的.露水情緣,朝生暮死,何必恩恩怨怨反複糾纏?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韋莊詞中女子如是說.可歎癡情女子太多,像薛濤這樣能夠斬斷情緣,反而更顯得珍重.我所喜歡薛濤的也正是這一點:聰明冷靜.身雖為妓,心潔如冰雪,花容月貌不減清烈.
韋皋發怒,一紙貶書送到她面前.薛濤忽然醒悟自己玩得過火了,再怎麼聲名遠播也是他捧出來的.那些王公子弟,再怎麼贊美留戀,數日之後,也是絕塵而去的事.真正和自己朝夕相對,能夠掌握自己生死的,是這個叫韋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