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天殤 第十六章

山下奉文站在小山丘之上,遠遠的觀望著戰況,神情說不出的憂慮,盡管擱淺在岸邊的龍魂號已經快要被打下來了。今次的戰斗,可是整合了差不多整個扶桑島上最為強大的軍事力量聯合發動的,也是豐臣、武田、織田這彼此之間矛盾重重爭斗不休的三大家族的頭一次聯手。整個東瀛七成以上的軍力都是控制在這三個隨便誰跺一跺腳都能叫大地抖上一抖的豪門手中的,他們也是島上連綿已久的內戰不能真正平息的罪魁禍首。雖然說由于豐臣武田的聯手,勢單力孤的織田家已經收斂了許多,但是任何一個熟悉扶桑島局勢的人不會奢望內戰能夠真正的消除。現在華龍人的“入侵”所帶來的眼中威脅,能夠破天荒的令這三個老對手聯合在一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整個大和民族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雖然織田家的人一直滯留在戰場之外沒有參戰,但是這畢竟已經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只要華龍收兵,也許今後扶桑島上能夠有上幾天久違了的和平日子也不一定。

天邊上突然出現的華龍艦隊,才是山下現在憂心的真正對象,眼前的區區一艘龍魂號久直到現在還沒有打下來,等那成百艘的華龍戰船登陸的時候,自己手頭上的這些表面上已經十分強大的力量,恐怕還根本無法做到石原那個老家伙所叫囂的什麼“禦敵于國門之外”。現在的山下已經沒有了往日里的沉著,憂慮之色完全溢于言表,自己能夠指揮的動的部隊抖已經派了上去,怎麼還不能將那艘該死的華龍戰船拿下呢?

山下身邊的那幾個身著紅衣的護衛卻根本沒有受到他情緒的影響,依然平靜的站在那里,蒙面的紅色頭罩上露出的雙眼里看不出絲毫的情緒來。沒有人曾經見過這些人的真面目,最起碼還沒有活人能夠做到這一點,就連山下自己也不例外。不過山下對于這些人卻是完全放心的。最最神秘的“楓林火山”的“赤影”忍者,所執行的可不全是暗殺行刺的人物,在貼身保護要員上的表現,絲毫不會比他們的最大競爭對手,織田家的“白魅”差,這也是楓林火山為什麼會得到豐臣武田兩家的聯合支持的原因之一,雖然這兩家也曾經有不少人死在了他們的手上。忍者對于自己的任務,都是會絕對無條件的執行的,哪怕要殺的人是自己的家人,經過常人無法想象的嚴酷訓練,他們心中本來就為數不多的人性早就泯滅掉了,成了不折不扣的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不因為一個忍者殺掉自己的家人而向他們複仇,已經成了扶桑島上的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當然,除了自己今後也許也需要花錢叫這些人為自己干事之外,沒有人惹得起他們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山下的心中終于作出了決定,轉頭向著身旁為數不多的手下命令道:“再去催一催織田家的人,要他們無論如何馬上投入戰斗,必須在華龍大軍到來之前將那艘船消滅掉,如果讓他們站穩了腳跟,那麼一切就都完了。華龍的威脅還沒有消除,現在可不是保存實力的時候。”

山下的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山下將軍,不用你提醒,我已經這樣做了。”山下等人轉頭看去的時候,一個全身被黑色斗篷包裹,臉上也蒙著黑巾的家伙在一群身著顯眼的白色忍者服的忍者的簇擁下,正向這個臨時的指揮部走過來。山下的臉上立刻露出了大喜的神色:“那真是太好了,織田君,你不愧為我們大和民族的棟梁啊!”就像織田信長手下的“白魅”一樣,也沒有人曾經見過這個掌握著三大家族之一的織田家和那令人恐怖的忍者團的人的真容,曾經試圖這麼做的人,現在都已經在黃泉下面發黴了。

遠方的屬于織田家的部隊現在已經發出了狂野的呐喊,向著戰場這里沖了過來,哪里還有一點畏懼避戰的樣子?看到這一切,山下懸起的心略微放下了一點:“織田君,華龍人的大部隊已經來了,不過只要我們能夠在他們到達這里之前將那艘船解決掉,不給他們靠岸的機會,我們還是有希望的。你的人上去了,這下我們有把握了。”織田信長並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說道:“身為大和民族的一員,所做的一切,都應該為大和民族的未來著想。”

山下的眼睛望向戰場,口中附和道:“是啊,沒有什麼事情會避我們的未來更重要了。啊!你……”他忽然轉過頭來不可置信的怒視著織田家的家主,全身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因為他發現織田家的人馬,非但沒有向龍魂號發動進攻,反而從背後朝正在進攻華龍人的豐臣武田兩軍發動了突襲。

“我說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我們大日本的未來著想,山下君,只有對不起你了。”織田信長和他身邊的“白魅”們都沒有動,但是山下卻已經感到自己被恐怖的殺氣完全籠罩住了。山下奉文身邊的幾個忠心耿耿的護衛立刻拔刀擋在了自己主人的面前,不過他們需要面對的可是以殺人作為職業的白魅忍者,雖然這些個武士也算是悍勇之輩,但是就算人數上再多幾個,能夠和對方看齊,打起來的時候的結果也是可想而知。織田信長為人低調,並未參與過什麼刀王刀霸的爭奪,但是他卻是柳生千兵衛曾經說過的有興趣會上一會的人物之一。織田家的“天尊”,可是和楓林火山的“忍尊”並稱為忍界的兩大高手,雖然本身幾乎從來沒有顯示過什麼實力,但是卻沒有人敢小看他。山下奉文雖然是個武將,可是面對靜靜站在那里的織田信長,卻根本生不出一點信心來。


震驚之下,山下奉文惶然回頭道:“赤影!殺了他!”同時身體迅速向後退去。他倒不是缺少一戰的勇氣,可是他同時清楚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是指揮隊伍,如果不能將華龍人擋在陸地之外,那麼一切就都完了。現在織田軍明顯已經背叛,除了自己,其他的人不可能迅速從這一突然變故中清醒過來。

一陣奇怪的感覺傳來,山下奉文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胸前透出的冰冷刀尖,轉頭指著那個將利刃從背後插進自己身體的赤影忍者,口中荷荷作響,卻已經說不出話來。那個赤影忍者還是那樣靜靜地站著,他的同伴也沒有一個有什麼動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織田信長的聲音成了山下奉文對這個世界的最後印象:“就在你們為如何應付華龍人而吵鬧的時候,我已經和楓林火山的忍尊之間做了一個了斷。從今往後,忍者界只有一個天尊,忍尊已經成了曆史。所有的忍者將在我的領導之下,誓死為明治陛下效力,只有他才能帶領大和民族走向美好的明天。你們這些人早已經令我完全失望了,自不量力,實在是太早招惹華龍了。這也好,少了你們這些把持朝政的權臣,明治陛下才能真正掌握住權力。至于那個謀權篡位的裕仁,就將他交給華龍人處理好了……”

織田軍來自背後的攻擊,完全打亂了正向龍魂號發動最後進攻的東瀛軍主力的陣腳。後面的人們駭然回頭抵抗,前面的人又面臨著華龍軍的鋼刀鐵槍,夾在中間的人茫然無從,華龍軍的火炮仍然在不斷炸響,而山下將軍所在的山丘上又再也沒有了指揮的旗號。原本的進攻者現在反倒陷入了兩面夾擊的局面之中。戰場之上的局面立時有了極大的改觀,最起碼陸地上致命的威脅已經暫時消除,只要能夠堅持到大軍的到來,邵野率領的龍魂號就算勝利了。

少了一只耳朵的明治不知又從那里冒了出來,正纏在邵野的面前盡力表著功。織田家這枚早就布下的棋子現在終于發揮了效力,使得他對自己的信心大增,華龍人可是非常注重恩情的,怎麼也不會輕易殺死自己這個曾經在他們最為危急的時刻幫過他們的人吧?明治甚至已經開始幻想今後在華龍軍退去之後自己應該如何使用自己手中這來之不易的權力了。

但是邵野卻並沒有對明治因此產生什麼好感,不過看在他的確出了大力的份上,還是沒有將他一腳踢下水去,對他的獻媚邀功就當作耳旁風對待。危機並沒有解除,盡管是逆風,但是東瀛人的戰船還是越來越近了,光是他們就有足夠毀滅龍魂號的力量,雖然現在就算放棄了龍魂號也不見得再會有全軍覆沒之虞,可是經過這段日子,不但邵野,所有的華龍軍將士都已經將龍魂號當作了自己的家一樣來對待。“來吧!兔崽子們!我在船在,我亡船亡!”甲板上的投石手們紛紛發出憤怒的吼聲,將部分投石機掉轉了方向,船艙當中的炮手們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他們決心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衛龍魂號。邵野明白,就算自己現在發出了命令,也不會是所有的人都能夠響應,將龍魂號丟給東瀛人的,況且自己的心里,也並不想這麼做。

龍魂號上少的可憐的那十幾艘輕舟快船,正在做著最後的抵抗,但是和數以百計的倭船比起來,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少了,又都沒有配備重型武器,面對倭寇打頭陣的那幾艘僅剩的龍鱗戰船,根本沒有能力阻擋。“轟”的一聲,一艘華龍快船一頭撞上了沖在最前面的那艘龍鱗船,但是卻並沒有對對方產生致命的影響。龍鱗船的速度只是略微減緩,依舊向著無法動彈的龍魂號沖擊過來,同時甲板上箭如雨下,射殺著那些由于船只沉沒而落水的華龍水手。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船舷處響起,是人魚族的語言,沒有一個華龍人能夠聽懂那個淒然站在船邊的人魚族究竟在說什麼。她的身上裹著一塊帆布,懷中鼓鼓囊囊的不知抱著什麼東西,誰也不清楚她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從安全的船艙中跑出來的。甲板上面,仍然有倭寇的零星飛矢不時飛過。“回去!回去!”一個華龍軍戰士沒好氣的呼喝道,戰爭讓女人走開,在華龍,除了天波府的“霸王花”,幾乎沒有任何女人能夠在華龍軍中找到位置,男尊女卑的社會,同樣也造就了男人作戰,女人養家的固有思想。


“不!”邵野這時卻發出了強烈的呼喊,也許是人魚族留在他身上的殘靈再次發揮了作用,在這一刻,他突然聽懂了那個人魚族的話:“為我報仇。”實際上對于人魚族的語言他還是一竅不通,可是這聲音卻是回蕩在他心中。邵野想要去阻止她,可是出奇的身體卻無法作出任何動作來,只能眼看著那個人魚族向著自己淒然一笑,翻身跳入了大海之中。更多的人魚族從船艙中沖上甲板,甚至是直接從舷窗里跳入了大海。正在忙碌著的華龍軍將士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危險迫在眉睫,也實在顧不上她們了,都在拼命的掉轉火力,試圖將從海面上蜂擁而來的東瀛人堵住。

“轟”的一聲,沖在最前面的那艘龍鱗船的船頭處突然發生了爆炸,采自人魚族身上的“龍鱗”四處飛濺,海水迅速沖船頭炸開的缺口處湧了進去,東瀛戰船的吃水雖然淺,但是還是很快船底蹭到了海底,停了下來,成了後面同伴的障礙。緊接著,更多的爆炸聲響起,即將撞上龍魂號的東瀛戰船紛紛發生了爆炸,後面的東瀛船躲閃不及,有的撞在了前面的同伴身上,形成了更大的障礙。船太多現在反而成了最大的麻煩,距離龍魂號不遠的海面上,很快形成了一道由冒著煙火的殘敗船體組成的屏障,將後面的東瀛船擋在了外面。

華龍軍曾經在登陸的時候湧到過的“水霹靂”,現在又發揮了威力。這種新近出現的武器,體積並不大,威力也要比前世里根據同一道理制作出來的水雷小的多,但是對付東瀛人木質的船體已經足夠了。鐵皮包裹的外表下面,是充滿了空氣的氣囊,還有那不過占據不到三分之一體積的火藥,當然,如果沒有華龍的能工巧匠以燧石等物精心制作出來的觸發引信的話,它可是根本無法將東瀛人炸進海底的。

每個跳入大海的人魚族懷里,都抱著一個水霹靂,天知道她們是如何弄明白這東西的原理的。雖然天氣寒冷,但是刺骨的海水對于這些將水作為自己的第二個家的種族來說非但沒有任何威脅,反而給了她們充分發揮自己能力的天地。就是水性最好的水手,在水中也根本無法和變化出魚尾的人魚族相提並論。華龍軍的到來,給了受盡東瀛人折磨的人魚族新的希望,更給了她們之前所一直缺少的勇氣,她們終于敢于自己的“主人”作出反抗了,盡管她們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作為武器。

人魚族們以驚人的高速沖到東瀛戰船的前面,攀附住船頭,然後最後向著龍魂號看了一眼,擰開了觸發引信上的蓋子,用力地朝船身上面從自己的族人身上活生生剝落下來的鱗片上砸去,和船上的東瀛人一起消失在爆炸的煙火當中。仿佛是為了報仇,東瀛人僅剩的那幾艘龍鱗戰船成了她們的首選,很快,這最後的幾艘“無敵”的龍鱗戰船就毀滅于制造出它們的“材料”手中。後面的東瀛戰船旋即發生聲聲爆炸,和前面的同伴一樣被人魚族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反抗消滅。

邵野終于恢複了行動的能力,直沖到船邊,恨不得也跳下去,但是最後卻只能一頭跪倒在那里,兩眼簡直可以滴出血來,顫抖著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幕。可能是由于人魚族殘靈的緣故,他一直對這個首次接觸到的種族充滿了親切感,尤其是紗舞的那雙眼睛,總是會令自己想起遠在華龍的百里寒香,他早就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保護這個多災多難的弱小種族,但是現在,自己卻需要她們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來拯救……

“轟”“轟”“轟”,龍魂號上掉轉過炮口的火炮沒有絲毫遲疑地怒吼起來,炮手們眼含著熱淚,將自己胸中的悲憤和怒火宣泄在海面上的東瀛船頭上。沖在最前面的東瀛船,是他們那點可憐的水軍當中僅剩的殘余,幾乎已經完全毀滅在了人魚族的自殺性攻擊下面。後面的那些倉猝拼湊在一起的商船甚至漁船,頂不開前面癱在海面的同伴,被堵在了那里,連調頭的去路都被後面的同伴堵住了,在火炮的轟擊下支離破碎,和船上東瀛人的殘肢斷臂一同飛上了半空。在船毀之前僥幸跳入水中的東瀛人也沒有足夠的幸運逃過那不可避免的厄運,不是被龍魂號上雨點般的箭雨射殺,就是在快游到岸邊的時候被人魚族拖入了海底。在岸上,她們可以任意欺凌這些嬌弱善良的生靈,但是在水里,情況卻正好反了過來。


人魚族用自己的生命為龍魂號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隨著更多的火炮掉轉了方向,企圖襲擊龍魂號的東瀛船隊陷入了地獄一般的處境當中。東瀛水軍當中最為精銳的人手早在長江一戰中就已經損失殆盡,現在操舟駕船的,多是些臨時召集的漁民,如果順的話,憑著一腔血氣,倒的確能發揮出不小的威力來,但是遇到了眼前的災難,他們可不具備真正的軍人那種漠視生死的素質,紛紛按照本能的驅使掉轉船頭,企圖逃離這個人間地獄。

但是他們卻已經失去了這個機會,慌亂之下的相互碰撞,令一窩蜂般湧來的東瀛船紛紛擠在了一起,更為致命的是,遠遠望到了岸上戰斗的華龍大軍,已經派出了其他的龍船上配備的快船,和船隊中速度較快的各種戰船一起加速向著戰場駛來,正在將東瀛人最後的退路堵住。

不知是哪個膽小鬼最先在自己的船頭亮出了恐怕已經是國際通用的白旗,于是那些還沒有被摧毀的東瀛船們紛紛忘記了自己之前信誓旦旦的目的,將各式各樣的白色東西懸掛了起來,向著自己本來一心想要消滅的華龍人投降。不多時,就已經沒有了繼續頑抗者。

龍魂號上的炮火逐漸稀疏了下來,海上的戰斗算是結束了,炮手們拼命忍耐著向著正在靠攏的華龍大軍歡呼的沖動,將炮口再次掉轉,向著那些處于華龍軍和織田家的部隊夾擊之下的東瀛軍轟擊了起來。華龍軍可是紀律嚴明的軍隊,有著不得濫殺俘虜的嚴格規定,違者不論立下過什麼樣的戰功,也不會逃過軍法的論處。那些心有不甘的炮手們只好將剩余的怒火發泄在岸上倒黴的東瀛軍那里了。

甲板之上,人人都在歡呼,勝利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但是作為統帥的邵野神情卻是出奇的肅穆。“傳令下去,”他忽然冷冷的說道,“戰斗結束之後,龍魂號上的所有人,以我為首,要為戰死的人魚族戴孝祭悼。”那個跳入海中的人魚族的淒然一笑,現在仍舊浮現在邵野的眼前。“至于此戰,一切後果由我承擔,不允許收留任何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