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笏滿床

李秀承回來之後第一個任務就是抄曹汝林的家,這是他第二次來翠林美墅,相對第一次的偷偷摸摸,月黑風高,這次是帶著大隊人馬,名正言順的來查抄,看著堆積如山的奢侈品假古董,李秀承不禁在想,如果不是曹子高惹出的這一系列麻煩,曹汝林夫婦會不會落馬,再反過來想一下,如果不是上層要查孫玉琦,那自己會不會還在打黑基地關著.

這處別墅是曹汝林以其他身份購買的,他們兩口子都有雙份戶口身份證加護照,托人在北河縣派出所辦的真證件,買房上學出國都沒問題,這也是很多有身份的人的標配,比如孫玉琦,不但身份證多,兒女,房產,妻室都多,據小道消息,此人生活作風糜爛,和很多女性保持不正當關系,劉風華就是其中之一,甚至傳聞曹子高也是孫玉琦眾多私生子之一.

以李秀承的經驗來看,這個謠言多半是真的.

曹子高成了喪家之犬,他家的別墅被查封,豪車也被拖走,他平時使用的一張信用卡剛好到了還款期,上個月刷了八萬多,現在沒錢還賬了,父母被帶走的時候沒留下半句話,曹子高也不知道自家的海外賬戶和密碼,昔日出手闊綽的他,突然變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不過爛船還有三斤鐵,他把手上的愛彼皇家橡樹手表摘下來抵給朋友,換了十萬塊錢,信用卡的賬先不管他,縱情聲色是第一位的,誰知道明天會是啥樣.

可是外面的娛樂場所都不能再去,道上有人放話說,見曹子高就打,他一個紈绔子弟本來就沒什麼人緣,樹倒猢猻散,連身邊的狐朋狗友都做鳥獸散了,那些妹子們也都不再搭理曹子高,甚至還有消息稱,上回已經搞定的某受害者,現在又要告曹子高.

這不是謠言,而是真事兒,趙光輝找到傑西的父母聊了一下,後者再次報案,警方迅速立案,不但要抓曹子高,還要牽扯出一批保護傘.

曹子高並沒有亡命天涯的能耐,他躲到了省委大院外公家里,可能覺得警察不敢到這兒抓人,整日躲在房間里打游戲,劉文襄和王永芳也聽說了傳聞,但不管曹子高的父親是誰,總歸是他們的外孫子.

劉文襄在書房里看書,他雖然早已退休,依舊關注國家大事,案頭除了內參,還必須要看兩份報紙,一份《參考消息》,一份《環球時報》,正看著報紙,忽然紅色電話機響了,那是機關內線,省委大院里的電話.

電話是省機關事務管理局打來的,談了幾分鍾,劉文襄掛上電話,來到客廳,王永芳正要出門跳廣場舞,見老頭子一臉嚴肅,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是不是風華的案子有消息了?"王永芳問道.

"不是風華,是高高,公安要帶高高去問話,人已經在大門口了,小李打電話過來通知一聲."劉文襄看看緊閉的房門,曹子高還在里面打游戲,這孩子真是心大.

"高高又怎麼了?不是沒事了麼?"王永芳急眼了,"公安局想干什麼,抓了我的女兒,又要抓我的外孫子,我找他們廳長去!"

劉文襄擺擺手,示意老伴小點聲,他是領導干部出身,基本的素養和常識還是有的,機關事務管理局打電話來通報,是尊重老領導,給自己面子,否則警察登門抓人,左鄰右舍的看見,那風言風語更不得了.

王永芳何嘗不懂這些,她只是跋扈慣了,接受不了現實.

"你出去吧,免的到時候控制不住情緒."劉文襄說,"我在家等他們."

王永芳說:"也好,我回避一下,但是話說在前頭,問話歸問話,問完了必須要把我外孫子放回來,少一根汗毛我招他們廳長算賬."

十分鍾後,老劉家的門鈴響了,保姆去開了門,站在門口的是機關事務管理局負責離退休干部的小李,身後帶著兩個保安和兩個穿便衣的警察,他們表示就不進來坐了,車在樓下等著呢.

劉文襄已經和外孫子談過了,讓他配合警方調查,相信黨,相信政府,不會有事的,此時就算是再遲鈍麻木的人,也知道大事不妙了,曹子高拉著劉文襄的胳膊,牙齒都在打顫:"外公,我就在家里配合他們不行麼?"


突然王永芳出現了,她哪有心情出去跳舞,在外面晃了一圈還是忍不住回來了,她也嚷道:"對啊,問話在哪兒不行,就在家里問吧,我們旁聽."

小李有些尷尬,說好的事情怎麼又反悔.

警察可不給他們面子,又不是在位的領導,曾經號稱"笏滿床"的老劉家,有兩個廳級,兩個處級,一個科級干部,現在除了車管所的劉鳳萍,全部下來了,可憐劉文襄一個副省級,連自己的外孫子都護不住了.

"老領導,這是逮捕證,檢察院正式批捕的,不是問話,是逮捕."一張逮捕證出現在劉文襄面前.

"你們不能抓我的外孫子,他還是個孩子!"王永芳忽然精神崩潰,歇斯底里起來,嚎叫了幾句,癱倒在地不知道是腦溢血還是心髒病,嚇得劉文襄趕緊掐人中,呼喚保姆去拿速效救心丸,小李也忙著叫救護車.

曹子高見時機來了,扭頭就跑,他們家是聯排別墅,距離地面不高,中間還有個小平台可以落腳,用來逃跑很便利,兩個刑警並沒有追他,而是拿起了對講機.

樓下早就有人布控了,曹子高剛落地就被按住上了背銬,整個人被抬進面包車,為了給老劉家留面子,連警車都沒使用.

面包車迅速駛離,曹子高只來得及看外公家小樓最後一眼.

這一幕被剛回家的劉康乾看到,他目送囚車離去,也許再見表哥,就得十年以後了,還沒等他唏噓完,淒厲的警報聲響起,一輛救護車來到樓下,護士們帶著擔架進門,把王永芳抬了出來,這是大院自備的救護車,所以來的及時,劉康乾家門都沒進,也上了救護車.

醫院留觀室成了老劉家聚會的場所,熊茹來了,王建兩口子也來了,連日理萬機忙的劉風正也回來了,一家人相對無言,唯有歎氣聲.

一個原本風風光光的大家庭,就這麼一步步的敗下去,大伯突然離世卻保全了名譽,可大姑一家人卻是身敗名裂,現在外面什麼傳言都有,大姑父成了綠帽王,大姑和孫玉琦的緋聞人盡皆知,曹子高買凶殺人,強X高中女生,惡名滿天下.

最開心的莫過于熊茹,這位大兒媳難掩幸災樂禍之情,還故意問王建:"小王,想辦法疏通疏通,把你大姐和大姐夫弄出來唄."

王建垂頭喪氣:"我是無能為力了,這案子誰也插不上手,是中央下來的調查組."

王永芳無大礙,早就蘇醒過來,長籲短歎,再無以往的風采,她低聲說:"都怪那些人……"具體是誰,她卻說不出名字來.

劉鳳萍說:"要我說,是咱們家流年不利."

王建說:"對,流年不利,小人作祟,回頭我找個高人來看看,到底問題出在哪里,做一場法事能修補一下."

看他們煞有介事的樣子,劉康乾覺得可笑又可悲,明明是因為曹子高觸犯法律,因為大姑父貪贓枉法,卻要怪什麼流年不利,小人作祟,就憑這個不端正的態度,老劉家算是沒戲了.

劉風正業務繁忙,他安慰一下母親就離開了,出了病房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張印刷精美的票來,這是在淮江大劇院舉辦的歌舞劇表演,很時髦的玩意,票是朋友送的,引起劉風正注意的並不是節目本身,而是印在票上的人像,歌劇團的創始人郝清芳,讓他想起了自己的青蔥歲月.


是去,還是不去,劉風正拿捏不定.

劉康乾走出病房,冷冽的空氣讓他格外清醒,他開始意識到一個問題,家庭能帶給他的優勢其實是一把雙刃劍,就像表哥那樣,曹子高是被父母的身份地位毀掉的,如果他生在一個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工人,至少他能太太平平的過日子,不至于淪落到監獄里,自己也是這樣,本來覺得生在貴胄之家,投身仕途有這麼多親戚幫襯著,廳局級指日可待,現在想想才知道多麼幼稚.

前路漫漫,唯一能依靠的是自己的拼搏和才華.

……

大批政法系統官員落馬,其中不乏當年嘉德資產案的深度參與者,劉劍豪更加寢食難安,他終于想通了,來到檢察院自首,負責接待他的正是李秀承.

嘉德資產案的本質,其實是侵吞國有資產,因為嘉德資產自有資金只有一億,當年價值六億的大廈拍賣只得了一億,另外五個億被很多人瓜分,郝嘉德公司破產,自己橫死,但銀行損失更大,可奇怪的是涉案銀行卻從來沒有提出過異議,可以想象銀行高層也參與了分贓.

問題來了,當年的銀行高層,現在已經是金融系統的副省級官員,而且風頭正勁,拔出蘿卜帶出泥是辦案最頭疼的事情,如果帶出另一顆蘿卜,那就更頭大了.

果不其然,李秀承將筆錄送上去之後,就杳無音訊了,上級不可能給他任何說法,但嘉德資產案剛揭開一角,就再次蓋上了蓋子.

李秀承心灰意懶,他五十歲的人了,早已失去了上進的動力,進專案組也不過是為了報仇而已,現在大局已定,他也就沒必要廢寢忘食的工作,要把時間留一些給兒子了.

今天是李信出院的日子,雖然氣溫很低,但陽光燦爛,附中的同學們來接李信出院,看著一張張青春洋溢的面孔,李秀承忽然覺得這個世界還有希望.

一只手搭在李秀承肩膀上,是傅平安.

"恭喜."傅平安說.

"同喜."李秀承說.

傅平安笑了,他想起一個小時前和劉國驍的對話,劉國驍問他,有沒有興趣畢業後成為紀檢戰線上的一名新兵.

"我是失學青年,沒有畢業之說."傅平安這樣回答.

"你這樣的大好青年,是不會失學的."劉國驍說完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就離開了.

幾分鍾後,傅平安接到兩個電話,一個是南京國際關系學院,一個是江東政法大學,如果他願意,下學期就可以入學,從大三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