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互贈禮物

楊啟航感到處境空前艱難,在政府履職兩年,她的成績有目共睹,江東省的企業深度參與一帶一路建設,航空,路橋,服貿都走向世界,而淮江銀行爆雷和威尼斯水城違建根本不是她的責任,江東省金融系統只聽解東明的,北河縣違規批地,那也是背著上面搞的,作為分管副省長,把握的是總體方向,而不是審批每一個具體的項目,用這兩件事來搞她,她是不服氣的.

對于這些內幕,組織上是清楚的,所以板子不會打下來,但楊啟航的領導責任跑不了,中組部和省委找楊啟航談話,問她要不要考慮調回國企.

一切都在按照解東明的預想發展.

壓垮楊啟航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劉劍雄的辭職,劉劍雄高智商高學曆,是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他加入楊啟航的團隊是為了執掌淮江銀行,但現在看來這個目標很難實現,靠山都要倒了,哪還有猢猻們的好果子吃.

劉劍雄在楊啟航面前陳述了自己的苦衷,他遠在加拿大的妻女受到了威脅,一個沒署名的郵包,里面只有一顆子彈,既然對方知道地址,上門那就是分分鍾的事情.

"對不起,我辜負了您的信任."劉劍雄眼圈紅了,他正值壯年,本想大展宏圖,沒想到跟錯了人,一步錯步步錯,得罪了金融圈大佬解東明,以後想在這個圈子混怕是沒機會了.

"我不怪你,是我沒能保護好大家."楊啟航說,事已至此,說多徒勞無益,她孤家寡人來,孤家寡人去,這兩年政府工作帶來的只有滿腹心酸和兩鬢斑白,本來壯懷激烈,終究還是錯付了.

"楊省長,您要小心解東明,這個人什麼事都做的出來."劉劍雄忍不住勸道,"當年的嘉德資產案,搞得郝嘉德家破人亡,至今始作俑者還在HK遙控指揮,孫玉琦和解東明是戰略合作伙伴,他們在海外華人中的影響力很大……"

楊啟航心中一動,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以孫玉琦和嘉德資產案為突破口,是否可以扳倒解東明呢,不過細想又覺得不現實,孫玉琦出逃已經數年,如果有關部門真想讓他歸案,根本等不到今天,嘉德資產案沒能繼續追查下去,就是因為解東明作梗,這是一個死循環,解不開的局.

但是楊啟航還是決定試一試,她要私下里約見郝清芳,從另一個角度了解嘉德資產案,然後把這個雷當做離職前留給解東明的最後禮物.

在此之前,楊啟航還要做一件分內的事,她對付不了解東明,處理不了盤根錯節的官場關系,但是收拾紅會還是綽綽有余的.

省紅十字會是歸省政府直管的,楊啟航是掛名會長,雖然分管業務里沒有這一項,但她真要管,沒人會阻攔,在全國范圍內,紅會的聲譽都欠佳,這回江東紅會造成的輿情極大,影響惡劣,省委主要領導也是發了話的,所以這事兒辦的很利索.

傅平安一直在懟紅會,終于見到了成效,一則新聞報道:江東省紅十字會有關領導和干部在賑災期間接收和分配捐贈款物工作中存在不擔當不作為,信息公開錯誤等失職失責問題,經紀委監委研究報省委批准,決定免去蔡麗紅會黨組成員,專職副會長職務,並給于黨內嚴重警告,政務記大過處分,其他責任人員由黨組依規處理.

雖然只是免職加處分,雖然沒提及紅會違規出租倉庫的黑幕,畢竟走出了一步,傲慢的權力終于向民意低頭,傅平安明白這是楊啟航的努力成果,是留給自己說的禮物,他也知道楊啟航快要離開了,只可惜自己沒什麼禮物回贈.

就在這時,郝清芳打來電話,有要事相商.

會談地點在一家茶館的二樓,冷冷清清,沒有其他顧客,只有郝清芳和李秀承,這兩位雖然沒有登記注冊,已經是事實婚姻,他們和傅平安的交集其實並不是很多,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此時約見,必是驚天大事.

果不其然,李秀承提到了逃亡海外的前政法沙皇孫玉琦.

"孫玉琦不落網,解東明就不會倒,解東明一日不倒,嘉德資產案就一日得不到昭雪."李秀承這樣說,但還有一句話他沒說,那就是嘉德資產案不破,郝清芳就得不到賠償,得不到賠償,李信的腿就沒錢醫治.


傅平安只知道孫玉琦逃跑,並不知道這位"沙皇"至今還蹦跶的歡,他眉頭一挑,舊恨浮上心頭,李秀承察言觀色就知道有戲.

"孫玉琦住在HK一家酒店里,同時擁有HK,新加坡的護照,又有解東明資金上的支持,暗地里籠絡了一批流亡人士,興風作浪,為所欲為,甚至插手國內事務……"

傅平安不解:"為什麼有關部門不把他抓回來呢,他不是上了紅通名單麼?"

李秀承說:"首先從法律上來說,中港之間是不存在引渡協議的,理論上說,一個殺人犯在大陸殺了人,逃港之後是不會被抓的,更不會被引渡回來,這也是為什麼孫玉琦放著歐美不去的原因,這個人長期在政法口工作,對我們的政策了解的非常透徹,一國兩制嘛.再者說,我們不是以色列,我們沒有秘密抓捕的習慣,對于逃往海外的貪官,也是以說服教育,勸返為主,孫玉琦掌握了這一點,才有恃無恐."

傅平安說:"您和我說這個,是希望我做點什麼?"

郝清芳接過話題說:"只有你才具備這個能力,昨天楊啟航找我,說起來我們多年前就相識,還因為一個男人成為情敵……楊啟航是個好官員,如果這樣的官員被逆向淘汰的話,我們都有責任,因為我們沒能在關鍵時刻幫她一把."

李秀承說:"怎麼說呢,等于是苦主家里懸賞緝拿,完全是私人行為,你幫忙找人,錢我們出,我們把房子賣了,湊了一筆錢來做這件事."

傅平安覺得頭大,這種事並不是自己的業務范疇,一時之間想不出有誰能執行,除了一個人……

只有他小孩舅羅漢有這方面的資源,可人家是特種部隊軍官,又不是紀委或公安部的執紀執法人員,且不說會不會答應,就算去做,萬一被HK警方抓到怎麼辦,那可是重大政治事件,誰也兜不住的.

"我試試吧."傅平安說.

回去之後,他給羅漢打了個電話,果不其然被羅漢罵了一頓,說他傻,天真,被人當槍使,罵完了羅漢又說:"我有一個朋友,在東南亞那邊路子很野,什麼事都能搞定,我給你個郵箱,你自己聯系一下."

……

HK,中西區中環金融街,四季彙公寓.

前江東省政法沙皇孫玉琦住在這里已經四年半了,最初的半年他是住在四季酒店的一套俯瞰維多利亞灣海景的高級套房里,房費根據淡旺季不同在一萬到七萬港幣之間浮動,住一個月就上百萬支出,對于坐吃山空的在逃貪官顯然不合適,于是孫玉琦在附近的四季彙公寓租了一套千尺豪宅,按照大陸的算法是一百平米出頭,在近江連科級干部都不會住的如此寒酸,但在這邊,每月租金也要十幾萬港幣.

孫玉琦除了睡覺,大多數時間都泡在四季酒店,只有在這里他才能找到存在的價值,作為曾經大權在握的前省政法委書記,省委秘書長,在剛出逃的日子里,他和其他人一樣惶恐終日,寢食難安,住在有著望北樓之稱的四季酒店內,每日憂心忡忡,度日如年.

四季酒店之所以被稱為望北樓,只因這里住了許多牽扯官司的內地富豪,他們大多數是依附的領導落馬,自己尚未攤上官司,未雨綢繆搶在司法機關上門前偷跑出來的,像孫玉琦這樣已經上了逮捕名單的官員倒是沒幾個,區別在于,孫玉琦的官司不會有反複,那些人則還有希望.

有一回,一個山西商人找到孫玉琦,向他請教問題,孫玉琦長期在政法口工作,對于官場規則熟稔無比,經過他一番分析,得出商人不會有牢獄之災的結論,果不其然,三個月後商人安然無恙的回去了,從此孫玉琦的名聲都打響了,很多人找他出謀劃策,分析局勢,孫玉琦順勢就抓住了機會,吹噓自己的路子有多野,在內地朋友遍天下,一個電話就能搞定很多事,他的咨詢費從來都是百萬起步,還不帶還價的,能住在望北樓的人也不差錢,久而久之,孫玉琦不但有了一條生財之道,還建立了自己的情報網絡,他將收入的一半拿出來維護國內的情報網,又招募了一幫手下,從事地下錢莊,帶人過境等業務,有時候殺人綁票的活兒也接,解東明在法國綁架楊萍的事,就是老孫找人做的.


孫玉琦每天流連于四季酒店的酒吧,餐廳,游泳池,和朋友喝酒,吃飯,聊天,興致來了就去港澳碼頭,乘直升機去澳門賭一把,以此來減壓,他身邊無時無刻都跟著兩名保鏢,據說是當過特種兵的猛人,一個能打八個.

慢慢的,老孫又找到當年呼風喚雨的感覺了,但茅台是不再喝了,改喝洋酒,軒尼詩人頭馬這些,而且只喝最頂級的,他給自己起了個外號,海外皇帝,比政法沙皇還厲害.

最近望北樓來了一個東北商人,老孫很快就盤清楚對方的道,無非是市委書記落馬,商人唯恐東窗事發提前出逃,都是熟悉的劇情,沒啥懸念,他開價一百萬咨詢費,對方一口答應,然後一起喝了酒,還唱了歌,唱的是老孫最拿手的一首《重頭再來》

"昨天所有的榮譽,已變成遙遠的回憶,勤勤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風雨……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重頭再來……"

孫玉琦激情演繹,唱的人潸然淚下,東北老鐵掀起阿瑪尼T恤下擺擦了擦眼角說:"這歌,上頭啊."

上頭的不光是歌,還有那瓶麥卡倫25年威士忌,孫玉琦喝大了,夢里回到了故鄉,西裝革履,倒背著手,在田間地頭視察,在工廠車間調研,在機關禮堂主持會議,他慷慨陳詞,激揚文字,台下一道道熱切的眼神,雷鳴般的掌聲,美夢比美酒還醉人.

孫玉琦有點醒了,感覺自己還坐在夜總會的沙發上,就有些不悅,這些人怎麼沒點眼力價,領導醉了也不扶到床上去休息,稍微睜開迷離的醉眼,發覺並不是在夜總會,而是坐在車里,車窗外並不是燈紅酒醉的中環繁華街景,而是漆黑的田野.

"這是去哪兒?"孫玉琦問.

"就快到文錦渡口岸了."有人回答.

老孫的醉意瞬間蒸發,文錦渡口岸,過去就是深圳,豈不是自投羅網,他想反抗,想跳車,想呼救,可是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手指頭都抬不起,他明白自己中招了,東北老鐵設了個局,自己就乖乖鑽進去了.

大意了,海外皇帝懊悔不已.

"你們是紀委還是公安?"孫玉琦問道.

"都不是,我們是民間人士,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特地來東方之珠把您老請回去."

"原來是江湖上的朋友,開價吧,你們只管開價,我出得起,他們出多少,我出十倍的價錢."孫玉琦松了口氣,既然不是官方執法那就還有機會.

"職業道德我們還是有的,不像你們,大蓋帽兩頭翹,吃了原告吃被告."東北老鐵念出一句九十年代流行的童謠來.

懸掛粵港牌照的捷豹轎車進入文錦渡口岸時,孫玉琦挨了一針,再度沉睡,醒來時已經在邊防派出所了.

"我是孫玉琦,我自首."前政法沙皇說.

他的真實身份,警方已經掌握,但那個上尉警官還是問了一句:"郝嘉德是誰?你身上有張紙條,寫著郝嘉德向你問好."


孫玉琦終于明白為什麼東北老鐵不接受自己十倍的開價了.

委托完成,傅平安按照約定給對方打去尾款,卻被原封不動的退回,還給他回了一封郵件,說這一單只收成本費,就當是當年病友送的禮物.

病友……傅平安不禁想起3374醫院那幾位大神,至今辛子超和張衛下落不明,難道是他們?

……

孫玉琦歸案並沒有引起轟動,畢竟一個五年前就落馬的貪官早已勾動不起人們的興趣,但對中紀委的同志們來說,老孫的新鮮度還在,且正好和他們在調查中的解東明案能連在一起.

就在孫玉琦落網三天之後,解東明出事了,他是在北京自家豪宅內被中紀委工作人員帶走的,如同其他落網官員那樣,先是無聲無息的帶走,外界一點消息都沒有,國發行也風平浪靜,只有內部人士竊竊私語,為什麼董事長沒有參加例會,對此高層有統一口徑,解東明董事長因私人問題暫時不能履行職責.

近江,省紅十字會辦公室,劉婕妤眉飛色舞,和同事八卦著政界小道消息,她說楊啟航馬上就要調走了,這個人得罪了江東官場,肯定灰溜溜滾蛋.

"也不看看咱們都是什麼人,哪個沒有背景,蔡主任是她能動的麼,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對了,你知道楊啟航年輕時候什麼德行麼,那可不是現在這幅樣子,據說騷的很呢,未婚先孕,爭風吃醋,現在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呸!"

劉婕妤也背了個處分,紅會上下沒人不恨楊啟航,私底下罵她那是家常便飯,不過同事拿了新報紙回來,展開來第一版就是楊啟航陪同省長視察的新聞,這可不像是馬上就要滾蛋的架勢.

"我們家謝特搞了個項目,回報率可高了,年化利率十五個點,一般人根本拿不到."劉婕妤也看見了新聞,心里不開心,另開新話題.

"帶我一個,家里正好有些閑散資金."同事說.

劉婕妤等人消息不夠靈通,他們不知道解東明已經落馬的事情,但馮慶存知道,威尼斯水城項目是他的,至少表面上的法人代表是他,但這個項目太大了,他根本吃不下來,參與其中的大佬眾多,他就是個白手套而已.

馮慶存有種預感,自己距離破產不遠了.

而楊啟航則從生死關頭奇跡般的扳回了一局,她找郝清芳求助,本來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對方竟然出奇招將孫玉琦抓回了國內,這是自己做夢都不敢想的騷操作,電影里才有的劇情.

但這件事卻真實發生了,其中的邏輯楊啟航很多年後才明白,她處理了紅會和蔡麗,算是給了傅平安一份禮物,而傅平安投桃報李,也回報了一份大禮,用非常規手段抓獲孫玉琦,間接導致解東明落馬,這份禮物重如泰山.

但傅平安卻有些懊悔,唯一知道自己身世之謎的人就是解東明,他現在被雙規了,之後會是移交司法,再然後是關進燕城監獄死緩或者無期,這個秘密怕是要被解東明帶到墳墓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