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0章議戰(二)

李破沒有見笑的意思,而是贊許道:"你于大局及細微處皆堪稱道,又熟于戰陣多年,將來必定有所成就……朕也屬意你去軍前效力."

徐世績不自覺的便咧開了嘴,正要謙遜兩句.

李破則接著道:"但你新婚不久,我也不能不近人情,回去好好與妻子相聚,等待兵部調令吧."

徐世績毫不猶豫的應了,剛結了親確實不能就此離開,若是惹惱了妻子,到宮里跟皇帝一說,不定他就永遠待在京師了.

聰明人就這點好,響鼓不用重錘.

李破也沒刻意的拉著他說什麼家常,該說的事情說完了,便放了他離去.

老丈人,妹夫都用了起來,這是除了陳孝意,溫彥博,蘇亶等晉陽舊臣之外最可信任的兩個人,與他有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勢,和竇誕等人之余李淵是不一樣的.

竇誕等外戚沒了李淵是聲勢大損,可他們還有家族和人脈為後盾,李淵敗亡之後還可更改門庭.

李靖和徐世績沒有多少家族助力,上了船就只能隨船而行,下不去了.

想到這里,李破稍有些得意,他可比李氏父子值得依靠多了……他將這兩位都安插進了軍中,將來可以依其軍功而擢升其位,以保軍權不會旁落.

其實吧,這一點他並不太擔心,軍中將領們大多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一二十年之內不會有什麼人能夠動搖他在軍中的威信.

軍權在握,為政之上便能游刃有余,即便有人三心二意,也鬧不出多大的亂子,因為沒有了太子啊,秦王啊之類的添亂,皇帝的威權會得到極大的提升.

而且一年來他極力的在拉攏關西門閥,盡量對新舊臣子們的權力做出平衡.

像蕭氏,長孫氏,高氏,竇氏,蘇氏等都漸漸歸心,只要繼續維持住進取的勢頭,早晚關西世閥都會在他面前低頭俯首,不敢再有他想.

…………………………

打發走了徐世績,他細嚼慢咽的吃了個肚圓,才溜達著出了兩儀殿,去太極殿辦公了.

臨近傍晚的時候,召了尚書右仆射溫彥博來見.

溫彥博還是老樣子,公務繁忙,除非有事等閑不會離開尚書省,入宮覲見的次數都趕不上中書侍郎蕭禹.

李破一直很欣賞的也是他這一點,萬事為公,從不以皇帝近臣,功臣,舊臣等虛榮的名望自居,和門下省兩個競相爭寵的老狐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溫彥博很快就到了,施禮落座.

李破就笑道:"前幾日太原郡守王祿傳信過來,說趙國公身有微恙……他年紀大了,還要擔憂國事,很是辛勞,你們這些舊日同僚也需關心一下,莫要總忙于政務,忘了人情."


溫彥博本是一副聆訓的架勢,聽了這個也放松了下來,"一年不到,恍如隔世啊……陳公與臣也通了幾次信箋,臣也勸他莫要過于勞累,可他哪里會聽?

冬末的時候,他還想去雁門見一見宇文總管……怕是想故地重游一番,看一看雁門之下的百姓過的怎麼樣了.

宇文總管聽了也是為難,遂到晉陽與他相會,還被他埋怨了一通……至尊您說,臣等離著這麼遠,又怎麼能勸得動他?"

說到這里,溫彥博歎息一聲道:"趙國公兢兢業業,勤勞王事,實臣等之楷模也."

李破斜他一眼,心說陳老頭還沒死呢,你就給人蓋棺定論了?不過想到陳孝意年歲那麼大了,前些日子卻又要弄什麼故地重游……心里不由揪了揪.

皺眉道了一句,"要不將他接到長安頤養天年算了……瞧瞧人家郫國公,日子過的可正經興旺著呢."

溫彥博瞅瞅皇帝的模樣,心里由衷的替陳孝意高興,皇帝念舊,對老臣如此看顧,實在令人欣慰而又感激,追隨在這樣一個皇者身邊,又有什麼好為自身擔憂的呢?

嘴上卻勸道:"路途遙遙,趙國公怕是受不得往來顛簸……他若知曉至尊的一片心意,感激之余,也定不會讓至尊太過掛懷."

勸了一句,轉頭便又道:"郫國公本就有長壽之相,門徒眾多,事事順遂,又得至尊縱容,足夠他再向老天邀壽十年二十年的了,臣等和他真是比不得呢."

話里隱約透出一股酸氣,和陳孝意的論調極為相似,看來這年月老壽星走到哪都要惹人嫉妒.

其實陳孝意年歲也至古稀,在此時無疑屬于高壽之人,比之何稠並不遜色多少,何況職位上比何稠還要高些.

李破也笑了起來,他是真心希望兩位老臣能活的久些,這年月盡多短命之人,總該有那麼幾位例外吧?

之外他則在想著,陳孝意確實也該卸任榮養了,等過上一兩年,看看天下的局勢,再尋摸一下能夠繼任並代總管,替他把守北邊門戶的人物.

而陳孝意如果卸任,那麼宇文歆也該回朝述職了……

到了那時,希望已經平了竇建德,蕭銑之輩,內亂即平,外敵也就凸顯了出來.

西北諸族,吐蕃,北邊的突厥,東北的高句麗,南邊還有百越族類,全都是大唐潛在的敵人,唉,環境還真是惡劣啊.

又和溫彥博說笑了幾句,手指敲擊著桌案終于說起了正事.

"今年的事情都准備的差不多了,依次施行即可,吏部的人事你要盯緊一些,皇莆尚書性情耿直,為官清廉,這都是他的長處,可為國選才,不能守殘抱缺,要曉得人無完人,取其長避其短的道理."

溫彥博連連點頭,皇莆無逸是他舉薦的,自然要負有責任,而且皇莆無逸的行事做派,未必得皇帝心意,這是有所預料的事情.

皇帝用人看似隨心所欲,實則眼光精道,慮有長遠,往往會于平常處顯神奇,比如說那遠在姑臧的涼州總管范文進,他怎麼都想不通,皇帝當年是如何在眾人當中選中的此人.

當時看那人也只平平常常,可去到西北就掀起了滔天風浪,溫彥博自問也沒那麼大的本事.


再就是云定興,那樣一個憊懶之人,受眾人唾棄,可皇帝不但用了他,還用的很好,其人在工部尚書位上,還真就挑不出太多的毛病,更在大軍渡河時立下殊功.

皇帝的用人之道,與皇莆無逸信守的那些條條框框大不一樣,皇莆無逸自然難以讓皇帝滿意.

"皇莆仁儉既然難稱其職,不如另調他位,再選賢能之人任之,豈不是好?"

溫彥博想來想去,他一個尚書右仆射政務堆積如山,還要看顧吏部諸事,不如干脆將皇莆無逸給換了,順便也能免了他舉薦失措的後患.

你瞧瞧,溫彥博也非完人,做事難免有其私心的.

李破擺了擺手笑道:"讓你盯著一些,可不是說皇莆尚書有何過錯,如今朝局還不算穩當,應該重用像皇莆尚書一般廉能為忠的臣子,可正朝綱,亦可安人心.

你看朕什麼時候以個人喜好來用人了?"

溫彥博一下就後悔了,緊著低下頭用手揪了幾下胡子,來緩解自己的尷尬,他剛才說的話是真多余,枉做小人不說,還一下被皇帝撈住了尾巴,並狠狠拽了一下.

對溫彥博,李破有著極大的耐心和寬容,稍稍教訓了一句便換了話題,"和往年一樣,今年戰事在即,尚書省要知道孰輕孰重,除了耕種之事外,兵部乃重中之重,其余能緩的就緩一緩.

朕有預感,今年一戰過後,明年局面將大有不同……封倫前些時跟我說,天下疲敝盡顯,一兩年之內或可掃平諸侯,還天下人一個清淨,我盡管不太相信,可今年各處傳來之消息……"

說到這里,他搖頭失笑一聲,一種天命在我的感覺縈繞心頭久久不散,可他卻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

作為尚書右仆射,溫彥博也有自己的看法,他沒那麼樂觀,但和以往一樣,他對大唐……嗯,倒不如說是對皇帝有著無比堅定的信心.

"至尊盡可放心,這些年來年年皆有戰事,臣等早已習以為常,斷不會誤了大事……只盼天下能盡早歸于一統,百姓們安居樂業,臣等亦可安享富貴矣."

李破哈哈一笑,"朕倒也想安享富貴呢……唉,往年戰事皆在軍前,這一次怕是坐觀眾人爭功了,總有些按捺不住的樣子,還真是勞碌命啊……"

他這話可把溫彥博嚇了一跳,抬頭緊著看了看皇帝的臉色,再琢磨了一下話茬,這才又安心下來.

皇帝和漢王可就不一樣了,漢王坐鎮軍前可以振奮軍心,皇帝到了軍前多數要給將軍們添亂……禦駕親征的皇帝沒幾個有好下場的,比如說楊廣……

即便放松下來,他還是得勸兩句,"至尊萬金之軀,不敢再臨矢石,漢祖有白登之圍,楊廣怯于遼東,此皆前車之鑒,至尊可千萬莫要忘記."

你說話可真不中聽,我也只是開個玩笑……漢高祖也就罷了,俺還去白登山憑吊過他,楊廣那厮荒唐狂悖,怎好拿來相比?

莫不是剛才說你兩句,就拿這話來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