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不是聚成一堆下山,是排成一排走.
後面的狼,會踩著前面的狼趟過的足印,說明它們生性十分謹慎.
狼,會互相合作.
誰攻擊前,誰攻擊後,哪幾頭負責包圍,哪幾頭負責沖鋒,每只狼有各自的分工,並且會為自己的分工,鍥而不舍地完成它們的使命.
這說明,狼群要想攻擊誰,成功率會較高.
狼,還有一個特性.
它們不經常襲擊人類,但如果一旦動手,會變得非常凶殘,不會因為遇到阻礙就放棄.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也就是說,根據它們的各種生性分析,當它們真的決定長途跋涉下山吃肉,一旦決定對人類動手,目標只有一個:要麼被它吃,要麼,它被消滅.
陸畔深知這些.
四死七傷.
所以他很不看好那伙人.
因為,那伙人,住在山邊.
"駕!"
陸畔從沒來過任家村,可他進村就知道沒來錯.
"一定是他們,一定是他們給趕過來的."
此時,任家村的好些村民聚集在橋邊.
任里正雖然沒在這里,但是任里正的二兒子任子玖和三兒子都在這里.
任子玖湊到被倆人攙扶的翟婆子身旁,小聲勸道:"翟大娘,你就想開些吧,你去那面干啥呀,你找他們也沒用.你看人家那里都那樣了."
哪樣了?
任子玖示意翟家親屬一起瞧河對面,也示意沾親帶故的村里人都瞧一瞧啊看一看:那里都,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照大地了.
說明啥?說明那頭啥事沒有,還燒火呢,燒火燒炕煮飯吶.
要是那里的人,都被狼給滅了,一堆死尸,能煙筒冒煙嗎?
任子玖在大伙都望向對面的時候,接著嘖嘖兩聲,和他弟弟倆,一唱一和道:
"真不是我說啊,我現在看那頭冒煙,我是真生氣啊.
我都恨不得,給那些房子一把火燒了去.
那伙人是真不是東西啊,他們將狼趕了過來,他們不就能保平安了嘛.
完了就能讓狼過來,吃咱們村里的人了."
翟婆子從出事到現在,已經哭暈四回.
才挺著醒過來,住在西頭的二叔子一家和住在村中間的小叔子一家就過來說,罪魁禍首是對面的那伙人,那伙新來的,那伙逃荒的.因為村里人都這麼傳.
是啊,一定是那伙人干的,一定是.
要不憑啥她家是住在村東頭,狼放著山邊的那幾百口人不吃,特意跑到她家來吃她老頭子,吃她大兒和兒媳,吃旁邊鄰居家沒出了五服的叔伯哥哥.
今兒後半夜,她家差點被滅了門.
先是驢叫,被狼吃的只剩下四條腿,她老頭子和大兒子聽到動靜就出去了,那時候還不曉得是狼來了.
可想而知,就再沒回來.
大兒媳也是隨著老頭子他們腳前腳後出去了,估摸是想要拿油燈給照個亮,看看怎回事.
結果……
當她帶著二兒子三兒子兒媳趕出去時,老頭子和大兒子已經只剩血糊啦的骨頭,早沒了人形,內髒都被吃的干干淨淨.
大兒媳更是躺在牲口棚里,肚子被四只狼給掏了個大洞,還在那掏呢.
看到這一幕,她們立即又喊人又放火,干脆一把火燒了驢棚子,狼怕火.
鬧出這麼大動靜,隔壁叔伯哥哥一家自然就過來幫忙了.
也不知怎的,四只狼就這麼的被驚了,更是玩了命的要咬死她們所有人.
其中一只狼向外跑,正好和隔壁叔伯哥相遇了,撲上去一口就咬住脖子,血當即噴出老高,狼叼著叔伯哥就跑,她們就在後邊追.
沒想到,就在這時,剩下的那三只狼忽然不跑了,掉頭又奔他們來了,像掩護那只逃跑的狼似的,回頭就要咬他們.
嚇的他們……
不是有意不救叔伯哥的,不是有意放棄不追的.
一個個都受了傷,眼下還有幾個正躺在家里人事不省.
而她翟婆子,是家里唯一沒被狼咬傷的,因為她當時正抱著老頭子的骨頭嚎啕大哭.
再一醒來,她聽說是那伙人故意引狼進村,就來了這.
四條人命,她怎能不恨?
她拼著這最後一口氣,也要為自家老頭子,為自個兒子拼出個公道.
"抄家伙."
"抄家伙問問他們去."
"扒了他們房子去,一把火也燒死他們."
任子玖看到翟家老老少少,幾房人口加一起近百口子人,他在旁邊唏噓,煽風點火道:"老少爺們,今兒是翟家,下回狼下山,要是趕上咱們家,可怎麼整啊?"
"我們也去."有和翟家走動極近的,也義憤填膺喊道.
還有翟婆子的那位叔伯哥哥家.
他家的當家人,可以說是死的是最窩火最冤枉的.
那家老婆子昏死至今還沒有醒,無法接受當家的竟被狼活活咬死,又被一口叼跑,給他們連塊骨頭都沒剩的事實.
而跟出去幫忙的兒子,眼下也被任里正家里的牛車,拉到童謠鎮的醫館了,半邊臉被咬掉,能不能活是個未知數.
這家人也是一大家子,也是從事發後就無法接受,感覺天塌了一般.
去幫忙,卻被咬死叼跑了.
想和翟家拼命,想拆了翟家的房子,可翟家一死就是三口,就在心里這口氣進不去出不來,悲傷氣憤到無法抑制時,聽說是河對岸那伙人引來的狼,這口氣終于知道要沖誰發泄了.
他們也舉著鋤頭,一個個眼睛都紅了.
再加上這兩家的姻親幫忙,村里其他人聽完也怕這種遭遇下回落在自家身上,都紛紛拿著家伙什要去討公道.
也有的是那種,純被任子玖煽動的,壓根是啥也沒想,像是湊熱鬧似的,腦一熱就拎家伙什,要跟著大伙一起去找河對岸的那伙人.
一個個都直嚷嚷著,一命抵一命,甭管那伙人眼下到底是什麼情況,也必須得再交出四條命.
族長任尤金,拄著拐杖,壓都壓不住.
他扯脖子喊,都給我站住,但是在一堆人的吵嚷聲中,根本就沒人聽他的.
可族長是真怕,怕今兒真會又多出幾條人命,還是人為的那種.
也是他使喚的人,趕緊去童謠鎮告知一聲衙役的.
因為指望不上任里正啊.任里正家里大門緊閉裝死,壓根就沒出來過,振振有詞,說病的起不來身.
"能不能聽我說一句?我還是不是你們的族長!"任尤金用拐杖,攔著幾百口子舉著鋤頭菜刀的村民.
和宋富貴關系挺好的四嫂子,也小聲在河邊說公道話,"那頭還不道是個啥樣,他們住山邊,沒人去問問也就算了,一個村里住著,誰樂意讓狼進村吶?"
被他爺們瞪眼睛,給硬瞪回家去了.
瞅那樣,四嫂子要是再敢多說,就得挨揍.
四嫂子他男人也是沒辦法.
這種情況下,你總得讓那幾戶死了人的人家出氣吧.
他娘們站出來說這話,太得罪人.雖然他心里挺贊同的.
說白了,這不就是欺負人嗎?
大白胖娘們是沒過腦子就嚷道:
"備不住河對岸死的更多,依我說,讓族長爺領幾個人先去瞅瞅.
媽呀,反正我是不敢去,別看那頭煙筒冒煙了,我怕是一地死尸.
再說你們跟他們使啥勁?給人拿鋤頭刨死就得蹲大獄,還刨死四個給你們抵命.
依我看,你們別刨死他們了,你們就應該攆狼去,不是四頭狼給咬死的嗎?咬?"
啪的一個大嘴巴子,大白胖娘們的婆婆,掄圓了胳膊連打帶罵道:"給我滾家去!"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這話像是捅了馬蜂窩.
翟婆子帶著十幾個女人,哭嚎著拍著大腿跳罵著:
"就該他們死!
他們必須給我老頭子我兒抵命!
他們要是不放狼進村.
那些狼要是在他們那頭吃飽了,就不會進村禍害.
他們二百多口人,不夠那些狼吃嘛!"
不夠那些狼吃嗎?
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就在這時突然前蹄朝天,被缰繩勒住長長的嘶鳴了一聲,陸畔坐在馬上,怒視著這群舉著火把舉著菜刀的人.
順子也被氣的一把扯掉口罩,急忙翻身下馬,上前勸說道:"少爺,看來那伙人是住在橋對面.您先過橋,這里有我,也有齊捕頭,齊捕頭眼看就到.您別和這一群刁民動氣."
陸畔這才喉嚨動了動,強壓下起伏的情緒,呵了聲:"駕."
棗紅色的大駿上了橋,馳騁在茫茫的白雪中.
上了橋後的陸畔,情緒更是複雜難言.
因為他發現,這座橋上,根本沒有狼群的足跡,沒有從那面咬過人再跑到村里會留下的血跡,附近的河面也沒有.
這說明,或許是兩伙狼群同時下山,一伙狼群從其他路線進了村,一伙狼群……
這說明,齊捕頭齊鳴所掌握的四死七傷,只是上報的村里人傷亡情況.
而山邊的那伙人,即使此時已經死了不少,也並沒有人給他們上報.
紛紛揚揚的雪沫子,突然越下越大,大到能迷了人的眼.
宋阿爺佝僂著身體,聽到吱呀吱呀地踩雪聲,扭頭看了過去.
看到一馬一人時,老爺子急忙用手揉了揉眼.
忙活一宿,所以,是出了幻覺吧?要不然怎麼會看到小將軍呢.
恩,是小將軍的模樣,沒穿盔甲也認得,因為是他們這伙人的恩人.
身穿黑色狐裘的陸畔,站在這片破房子前,同樣的,也在回望正在打掃血跡的宋阿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