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柏林。


12月15日


機翼上標有紅五星的依留辛運輸機顛著機身降停在東柏林斯格尼菲爾德機場的結冰的跑道上。一個臉型瘦削但面相冷酷的人——緊繃的嘴唇,長長的臉,以及一雙小而有神的眼睛——從飛機上下來並快速走過柏油道,鑽入一輛等候著的吉斯轎車。


當車子開出機場並朝城市的東郊方向馳去時,上校格列納狄•;克拉斯金脫下他的帽子,用手撫了下他那稀疏的鬢發。他年已六十二歲,是個老紅軍,又是有著超過三十年資曆的克格勃官員。直接並只向貝利亞和斯大林彙報請示。他負責一項特別的內部行動,由在莫斯科捷爾任斯基廣場七層高的克格勃總部里的第二管理局一手控制。此行是他每月一次的檢查公出,例行檢查由他指揮的蘇聯高級機密的研究項目。


開了三十公里路後,這輛黑色的吉斯馳離波茨坦干道,轉入一條小路,這條小路最後通過魯肯沃德沉寂的德國小村落。路的盡端兩旁是高高的樅樹,一根金屬欄杆橫攔著,後面是兩門寬的入口處。過了那欄杆,就是條柏油道,兩旁排放了倒刺的鐵絲網。當吉斯車馳停下來時,兩名身穿制服的警衛啪地立正敬禮,一名軍官走出鋼筋水泥骨的哨房,檢查著來者的證件。過後,那欄杆升了起來,汽車開了進去。


車子在那伴著倒刺鐵絲網的路上開了有半公里,然後克拉斯金看見那地下隧道的進口,這就象一張水泥巨嘴掙出地面大張著。汽車沿道駛入隧道,最後停了下來。


克拉斯金跨出車外,此時他置身于一個巨大的地堡里,就象一個寬敞無比的地下車庫。空氣里有一股難聞的柴油味以及陳黴的異味。大功率的弧光燈當頭照耀著,十多輛軍車停在中央處。在右邊是一架直升電梯,鐵門已經打開等候著。


操作電梯的軍官熟練地敬了個禮,領引著克拉斯金走過去。


兩個人跨進電梯里。電梯門關上,那電梯降沉了下去。


從巴黎起飛的泛美航空公司的209航班的DC;6飛機幾乎空蕩蕩的。那個金發男子就坐在前面第二排靠窗的位子上。


當飛機朝空港降落並掠過柏林的婉茜湖的上空時,這個人看見恩特•;鄧•;林登區就象寬寬的綢帶展延開來。周圍的郊區仍處處布留著舊時的炸彈坑。朝東望去,他看見俄國人占領區里的那些仍是斷壁殘垣的建築物。


十分鍾以後,飛機在西柏林的坦培爾霍夫機場著陸。入境處和海關檢查得十分嚴緊,四處都是武裝人員,因為俄國人封鎖了東柏林,建起了一個十碼縱深的格殺勿論的隔離帶。但是那個身穿制服的西德官員沒有覺察出那張偽造的美國護照,那個人很快便通過。


在抵達區的外面,六,七輛美國卡車停著,幾個美國兵站在那里,邊閑談著,邊嚼著口香糖。


看起來沒有一個人對這個金發男子產生注意,過了一會兒,他看見公用停車場的對面,停著一輛灰色的沃克斯威根轎車。一個三十出頭的漂亮女人坐在方向盤後面抽著香煙。他認出了她那掩蓋的俄國人特征。她在脖子上圍了條藍色絲巾,當她一眼看到他時,便順手將香煙扔出窗外。


過了足足一分鍾,他走到汽車邊,將他的行李箱放在後排座上,在他移身以前,他小心地掃視了一下抵達區那邊。


他一言不發鑽進車里坐在那女人旁邊。一會兒工夫,那女人熟練地將車馳離路邊,朝柏林方向開去。


上校格列納狄•;克拉斯金看著坐在他對面的那個身子壯圓,衣冠不整的人不由得微微笑著。他們是坐在塞吉•;恩格爾的辦公室里。這座辦公室座落在以前由納粹德國建造的幾層深的地下建築里的第一層。


克拉斯金微笑著,“行了,塞吉,跟我講講你們的問題。”


塞吉•;恩格爾是個身子粗壯,不修邊幅的人,長著一頭卷曲而細細的黑發,還挺著一個大肚子。他是莫斯科大學的物理系畢業生,現在是這幢魯肯沃德地下建築里研究項目的負責人。盡管他為人一團和氣,不修邊幅——恩格爾常常會穿著不一樣的襪子,領帶上總是沾著早餐或午餐的殘漬——這個人卻有著異常機敏的大腦和非凡的組織天賦。


恩格爾勉強地報以一笑。問題嘛他當然有,只是格列納狄•;克拉斯金看起來可不是那種會跟你分擔問題的人。


這個上校的臉長得冷酷鐵板且飽經世故,他那松弛的臉皮上紋線密布,皺紋深得就象一道道刀疤橫刻在臉上,再配上那詭異的微笑,組幻成一種叫人心悸的形象。而且這個人那一身筆挺熨服的黑色制服和锃光發亮的靴子總是使得恩格爾感到一股逼人的煞氣。


外表上顯得理性而睿智的克拉斯金在內心卻隱藏著陰暗、凶暴的本性。在布爾什維克革命戰爭期間,在一次高加索靠近頓河查東斯庫地區的戰斗中,克拉斯金的那個營與一支有四百多人的白軍部隊交戰,在經過三天激烈的白刃對搏戰後,徹底地消滅了那支隊伍。本來答應寬待投降的敵人和他們的家屬,克拉斯金卻轉而叫他們靠著牆站成一排全部槍斃,對婦女和兒童也顯示了他同樣毫不心慈手軟。


恩格爾聳了聳肩,用手撥弄著桌上的一支鉛筆。“是什麼讓你認為我有問題,格列納狄?這個項目進行得要比我想象中的還要來得好。”


克拉斯金不由得面露悅色,“棒極了。我就高興聽到這。”


恩格爾站起身來,看上去心事重重,他走到那可以俯瞰這整個巨大的地下建築場地的大玻璃窗跟前。


即使在這里都已經過了兩年了,這個地方還是一直讓恩格爾驚歎不已。納粹在十年前就開始建造這座地下建築,原本是用來作為V2飛彈制造工廠,但是俄國人挺進到東普魯士而享用起現成來。現在這里成了東德的一個最機密最先進的研究場所,整個項目全部安排在地底下,這樣就無需地面上那些必不可少的偽裝保護了。在辦公室的上空,銀光燈照耀著。整個場地猶如處在大白晝的光線之下。蒸汽和空調用的金屬管子布在牆上要達半公里之長。底下穿著白大褂的人們穿梭忙碌著。


恩格爾看著這個叫人驚歎的場面好一會兒,然後轉回身來。


“我把你要求的細節都放進了桌上的文件夾里,格列納狄。相信它們能符合你的要求。”


克拉斯金拿起那個文件夾,略微掃描了一下里面的進程報告,然後又抬頭朝著恩格爾。


“干得不錯,塞吉。那些德國科學家,他們看起來是超水平發揮了。”克拉斯金咧嘴一笑,“真想不到要送去古拉格的警告會有這麼大的作用。”


他觀察了一會恩格爾的面色,然後抬腿拎起他那锃亮的靴子高擱在桌上,松開他的武裝帶,並點了根煙。這是克拉斯金在審訊時慣用的手法。有時這樣會讓他的犯人感覺到他還有那麼點人情味而放松戒備能自如地多談些。


他朝恩格爾微笑著,“你看上去就象個千斤重擔壓在身上的人。如果這不是為了項目,那是為了什麼呢?來吧,塞吉。讓我來聽聽你的心事。”


恩格爾囁嚅道:“但我可以坦率講嗎,格列納狄?我真的可以什麼都講嗎?”


克拉斯金大笑起來。“你要是指那些房間里的的廢物,回答當然是不。不過你嘛是一個特殊的例外,對你,我是絕對相信。”


“真是太感激了,格列納狄。”


克拉斯金故作不經意地揮了下手,半露出笑容。“什麼話,否則還算什麼朋友?你就說吧。”


恩格爾從口袋里掏出條髒兮兮的手絹擦了擦他的眉毛。“你不知道呆在這里的滋味。那老是不停的機器嗡嗡聲,還有那處理過的空氣。我真不知道德國人是怎麼建造它的。我很高興我在這里的工作就快結束了。”


克拉斯金吸著煙,問道:“那麼你這部分的工作還要多長時間完成?”


“照現在的速度要比我們預測的早得多。波洛斯基和其他的科學家過後幾個星期會到這里,把不同的項目部分聯並到一起。”


“那麼要多長時間?”克拉斯金重複著他的問題。


恩格爾聳了聳肩。“一個月,或許更早。我們的初始試驗非常成功。在高加索的試驗地也差不多完工了。我看了從莫斯科送來的我們的人關于美國人進展的情況報告。我們要比他們領先。他們在太平洋爆炸的那個要比我們要做的那個小。說實在的,美國人爆炸的那個只能說是個起爆裝置。我可以擔保我們會是第一個爆炸那個真正的氫彈。”


“我很高興聽到這個,塞吉。我一定在我的報告里對你的努力提上一筆。”


恩格爾對克拉斯金的這番話並沒在意。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低弱而問道:“你認為會有戰爭發生嗎,格列納狄?”


克拉斯金哈哈大笑起來。恩格爾詫異地看著他。“這有什麼可笑的?”


“你憂慮的就是這個?”


“我早就想到了這個。你現在不要回避談這個。”


克拉斯金仍咧嘴笑著。“你怎麼想到會有戰爭的,我的朋友?”


“得了,格列納狄,這不需要動很多腦筋就能猜得出。”恩格爾朝那個地下場地點了點頭。“我在那底下呆了兩年了,就象個地老鼠一樣。我整日看不到陽光地過著一天又一天。”他猶豫了一下。“現在是我們與美國人之間的那些糾葛問題,看起來沖突是免不了了。到現在都快兩年了,我們拼命地為我們的這一武器項目工作。而在最後的六個月,當美國人爆炸了他們的第一個裝置後,資金突然變得源源不斷而來。然後又有了警告。講得很含蓄,但就是那個意思。是針對我們所有的人,不只是德國科學家。要努力工作,更加努力,不然的話,就會有嚴厲措施。這里面一定有原因,格列納狄。我們在跟時間賽跑。為什麼?是不是還有什麼事莫斯科沒有告訴我們?”


克拉斯金慢慢地仰起身。“要是美國人識相的話,那就不會有戰爭。”


“這算什麼意思?我是個科學家,我是跟確鑿的結論打交道的。給我一個結論,格列納狄。”


克拉斯金轉著椅子,話里透著殺氣。“美國人以為他們可以他媽的主宰這個世界。他們以為他們可以天經地義地控制這個地球,朝每個人指手畫腳要怎麼怎麼做。好啊,我們偏偏不賣他們這個臭帳。”


恩格爾搖著他的頭。“你根本就想象不到下一次的戰爭會是什麼樣子的。我們現在做的這個炸彈可不象美國人扔在日本的那種。它們的威力要強得多。一次爆炸就會把整個城市和人口全部從地圖上抹掉。在長崎和廣島,爆炸中心以外的十公里一些地方還會有人幸存下來。而現在一次足量的熱核子爆炸,連遙遠的地方都不能幸免。”恩格爾遲疑了一下。“我不是個聾子,格列納狄。我離莫斯科是有一千哩遠,但我還是聽到一些傳言。”


克拉斯金掀起了眼瞼,從嘴里取下香煙。“什麼傳言?”


恩格爾囁嚅著。“說我們在准備發動戰爭。說斯大林要這個炸彈盡快完成,他要趕在他死以前可以把它扔到美國。他們說他一個人在克里姆林宮散步,一個人大聲地跟他自己講話。說他的舉止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令人不可捉摸。他們說他誰也不相信,連他自己都不信。你難道不感到擔心嗎?”


克拉斯金直直地盯著恩格爾。“是誰告訴你這些事的?”


恩格爾緊張地回答道:“這只是傳言。可這里每個人都在說這些事。”


克拉斯金的聲音里透出一絲威嚇的語氣。“我想你聰明的話就不要去理睬這些謠言,而且也不要這麼大聲地議論斯大林同志的精神健康,我的朋友。這樣有可能會讓莫斯科的人聽到而對你產生懷疑。這種懷疑要寫成報告就可以把你關進橡皮屋里,或者到西伯利亞的一個礦區去鏟鹽,或者更糟。”


“那就這方面請你回答我。他們說大清洗又要開始了。會有許許多多的人被抓起來而槍斃或送去勞改營。尤其是猶太人。這是真的嗎?”


克拉斯金不置可否地看著恩格爾。“你是個黨員又是個優秀的科學家。你不必為此感到害怕。”


“可我是個猶太人,。這跟我有切身關系。”恩格爾的臉變得灰暗起來。“這氣氛有點不對勁。我能感覺得到。懇求你告訴我到底在發生什麼事。”


克拉斯金聲色俱厲地說道:“我覺得你在跟造謠者接觸的這個泥坑里陷得太深了。你最好把心思集中在你的工作上。我告訴你,不要去理睬那些從莫斯科傳過來的惡毒謠言。那些散播這些謠言的惡狗總有跟他們算帳的那一天,我可以向你保證。而且你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個,恩格爾,要是你還不約束自己並且閉上你那張臭嘴的話。你就把它當成是一種忠告吧。”


克拉斯金的聲音里滿露出凶暴的本性,原有的那些人情味消失得無影無蹤。隨即,克拉斯金撳熄香煙結束了這場談話。


“好啦,時間不早了,我們最好結束這次檢查。我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回柏林去。”


那金發男子站在位于愷塞代姆的公寓樓里的窗前。外面很冷,刺冷的寒風狂掃著大街。他聽到窗底下英國人的軍用卡車開過時的轆轆聲,但是他沒朝下望一眼。當那女的走進房來時,他轉過身來。她帶了一個牛皮紙包起來的並用帶子紮住的包袱和一個黑色的皮革醫藥箱。她把這些物品放在桌上,然後走過去跟他一起站在窗跟前。


她默默地打量著他。


他看上去顯得好靜並且孤僻。埃曆克斯•;史朗斯基身材修長,年紀在三十中旬,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雙排鈕的西裝,里面是系著領帶的襯衫。他那金色的短發在額前際、鬢角處全部剃清,臉也刮得干乾淨淨,顯得飄逸瀟灑。在汽車里,他講的話,少到只有幾個詞而已,但他德語卻講得非常好,稍微帶有點美國口音。


他的嘴唇邊老是留有一絲冷笑,就好象是永遠固定在那上面。但真正令她注意的是那雙眼睛。那是雙淡藍色的卻有著無窮盡寒意的眼睛。她點燃一支煙,又看著他的臉。


“克拉斯金應該在下午就結束在魯肯沃德的檢查。然後他會在卡爾肖斯特克格勃總部里主持一個簡短的會議。明天早晨七點半他准備跟蘇聯駐領軍的司令官會面,所以我們猜想他今天會早點上床。他從來不在任何軍營里過夜,而一直住在他安排好的那幢私人公寓樓里。那是在梯爾公園的邊上,七十四號,是扇藍色的門。克拉斯金的單元是在二樓,十三號。”這女的半露出微笑。“有時這個號碼不是很吉利,但對你,埃曆克斯,我希望它是個吉利數。”


埃曆克斯•;史朗斯基點了點頭。那絲冷笑從未離開過他的嘴唇邊。


“告訴我那個穿越蘇統區交界的通道情況。”


“你用我們的一個隧道,出口靠近弗雷德里奇斯雷塞。一輛紅軍吉普車會停在那里等候著。”那女的又花了幾分鍾的時間講述了細節問題,當史朗斯基弄明白了以後,她遞給他一個信封。“那是你的證件。你是卡爾肖斯特軍人醫院的一名紅軍醫生,接到一個電話要去看一個生病的軍人。克拉斯金是條狡猾的老毒蛇,所以千萬小心。尤其是如果還有其他人在這單元里。”


“其他還會有什麼人在那?”


“他喜歡玩小男孩。”


“多小?”


“十歲的是他最喜歡的了。他還有一個男朋友,是卡爾肖斯特的一名少校,叫彼得洛夫。要是他在那單元里,你知道該怎麼做。”


史朗斯基聽到這個女的聲音里透露著冷酷的語氣。她朝那牛皮紙包裹點了點頭。“所有你需要的東西都在那里面。你要確保萬無一失,埃曆克斯。因為要是有一點差錯,克拉斯金就會殺了你。”


等她一離開,他便在臥室打開那牛皮紙包。


他試穿上那制服,非常合身。當他照著鏡子時,他不禁渾身打了個寒噤。那身橄欖棕色、收腰、佩著寬寬的銀肩章的少校制服再加上那锃亮的高統皮靴使他看上去一付氣勢洶洶的樣子。那棕色的皮槍套和皮腰帶還在紙包里。他將它們拿出來,並抽出手槍。這是支托卡雷夫自動槍,7。62毫米口徑,是標准的蘇聯軍官隨身武器,但槍管的頭部被開了槽。他旋上卡斯偉爾消音器,然後又把它拆下來。有兩個裝滿子彈的彈夾,他依次拿起它們,用拇指掐出一粒粒子彈。


他一遍又一遍地檢查著彈夾和武器的機括反應,直到他很滿意地確證這兩者都不會卡殼,然後卸開手槍部件,用一塊留在紙包里的油布擦拭起來。當他擦完後,他又將子彈壓回彈夾里,將一個彈夾“啪”地推入手槍的槍柄里,接著便將手槍插入槍套里。


他解開他衣箱的扣帶,從衣箱里提出那個黑色醫藥箱,再從醫藥箱里取出一把帶鞘的小刀。當他從刀鞘里拔出那把小刀,那銀色的刀鋒在陽光下爍爍發光。他站在那里,拇指沿著刀鋒輕輕地摩擦了好幾回,感覺著那冰冷的利刃。他將刀插回鞘中,再將刀鞘插進醫藥箱里,然後扣上金屬搭扣。


他又從衣箱里取出張照片將它插入制服的胸袋里,然後便脫下制服。他將制服整齊地疊好放回牛皮紙包里。他沒再穿回原來的衣服,而是赤裸著身子躺到床上。


床頭櫃上的鬧鍾指針指著三點正。


他要抓緊時間睡上一覺到六點,然後就是動身的時間了。


當克拉斯金的汽車停在他面對梯爾公園的住所公寓時都已經快七點了。天上響著悶雷,克拉斯金跨出車外時天已經開始下雨了。吉斯轎車又開走了,上校拾級走上樓梯到第二層,將鑰匙插入鎖孔。當他進到里面關上門時,他立即覺察到異樣的味道。


他是個久經戰火的軍人,能夠很快地敏察到那股武器開火後留下的火藥硝煙味,他不由得疑心頓起。


臥室的房門開著,克拉斯金看見彼得洛夫穿著藍色綢睡袍,他手腳攤開,身體橫躺在床上。雖然隔有一段距離,他的眼睛仍沒讓他搞錯。他看見了額上的那個子彈洞,還有那濺散在白色床單上的深色汙漬。


“噢我的上帝,”克拉斯金屏住了呼吸。


“真奇怪一個共產黨員也會發出這樣的話語,克拉斯金上校。”


他的身後發出一記輕微的扳開保險的聲音。克拉斯金疾忙轉過身去。他看見了那個人。那人坐在蒙上窗簾的窗戶陰影下。他的臉很難看得清。但不容置疑的是一支無聲手槍握在他的手中。


克拉斯金抽身要去掏皮套里的手槍,想要解開套蓋,但那個人迅捷地站了起來從那陰影里沖了出來。他將槍瞄准著克拉斯金的頭。


“要我可真的不想這麼干,同志。除非你真的不想要你的一只眼睛了。在桌旁邊坐下來。把你的手放在桌上。”


克拉斯金照他的吩咐做了。這個人朝他走近身來。他穿著套軍醫少校的制服,一個黑色的醫生拎箱擱放在一張椅子上。他那鐵藍色的眼睛看起來平靜鎮定但卻是極其危險可怕。


“你是什麼人?”克拉斯金問道,他的臉象粉筆一樣的白。


他注意到這個人嘴唇上一絲微微的冷笑。這人朝臥室房門敞開處後面的彼得洛夫的尸體指了指。


“你的朋友在我朝他開槍之前問了這同樣的問題。我敢肯定你會很高興地知道這一槍來得非常地快而且沒有什麼痛苦。跟你打發處理你的犯人相比來說你會更加覺得慶幸。”


克拉斯金立即明白過來。知道這個人為什麼會在這里。他移了下他坐著的身子,感覺到他的槍套蓋卡在桌布下。他已經不是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了,但他還是一個槍法高超的射手,而這個人靠近的距離對他來說足夠了。克拉斯金又移了下身子,一陣冷汗微微地沁出在他那瘦臉上。


“我想你一定是完全搞錯了,我的朋友。”


克拉斯金看著這個人鎮靜地走過來站在桌的另一端,離他兩米遠。


“我可真的不這麼認為,同志。至于對你的問題的回答是,我的名字叫埃曆克斯•;史朗斯基。我到這里來是要打發你去地獄。;


克拉斯金的臉一陣發白。“你犯下了這樣的罪行,”他朝臥室門方向那尸體躺著的地方點了點頭,“你是跑不掉的,跟其他象你同類的歹徒一樣,你會被繩之以法的。”


“你根本就不配講別人犯罪,克拉斯金。依照任何地方的法律你都應該象條瘋狗被圈起來。在清理富農期間,你應該對至少有五十個上學孩子被槍殺而負責。我相信你的專長就是在把他們打發去朝頭上開一槍之前先對他們進行性侵犯。所以現在當他們發現彼得洛夫和你的尸體,他們會把這歸結為一場情人間的吃醋風波可悲地變成為一場暴力。我拿的這把槍是彼得洛夫的。你殺了他,然後是你自己。”


“是的,非常地入情合理。”克拉斯金干巴巴地說道。“那麼是誰派你來的?”他又在椅子上動了下身子,感覺到他的槍套蓋從桌布下伸脫了出來。


“這無關緊要。不過這倒是個原因。”史朗斯基從他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並扔在桌上。


“把它拿起來。”


克拉斯金照他的說的做了。


“看看這張照片。你認識這個姑娘嗎?”


克拉斯金看見一個年青黑發的姑娘站在一個無人的沙灘上。她對著鏡頭微笑著,手里還抱著個小孩。


“不認識。怎麼,我非得認識她嗎?”


“她的名字叫伊芙•;佩洛夫。這就是私人原因,克拉斯金同志。一年前你在里加審訊了她。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你在送她上刑場之前,跟她在一起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用拷打這兩個字都顯得太輕描淡寫了。她是被擔架抬著去刑場的。”


克拉斯金殘笑了起來。“現在我想起來了。是那些頑匪婊子中的一個。”


“可她才十九歲,你這個畜生。”


克拉斯金看見對方一陣失控的憤怒燃升起,知道這是他的行動時機。他把照片朝旁一扔,史朗斯基的眼睛跟著朝它瞟了一下,克拉斯金的右手探到了他的槍套,迅疾亮出了那把托卡雷夫。


克拉斯金趁勢一記快射,子彈打中了史朗斯基 肘部以下的左臂。


只是這還遠遠不夠。


史朗斯基欺近身來,朝他的兩眼中間開了一槍。


當手槍開火後,克拉斯金在椅子上被震得朝後仰翻。這近距離的一槍將他的後腦勺爆裂開來,半個腦袋都開花了。


史朗斯基從地上拾起照片放回上衣口袋里。他看著制服袖子上那鑽射出的光圓的小洞,只見一攤血滲散開來。此時還不感覺到疼痛,只是手臂一陣麻木。他在浴室里找到一塊毛巾包紮在傷口處,然後穿上制服大衣。


當他回到前廳,他打開那醫生的黑色醫藥箱,從里拿出一把小刀。他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人們會馬上因克拉斯金的開槍而聞聲趕來,但他仍鎮靜地行事著。


他回到克拉斯金的尸體旁,解開他的褲鈕,割下了那軟耷著的陰莖。刀子染紅了,那個生殖器也變成一塊血淋淋的肉。他將這塊切割下的軟肉深深地塞入克拉斯金那張開的嘴里。他將刀在克拉斯金的上衣擦了擦又將刀放回醫藥箱里。


此時他聽到走廊里紛亂的走動聲,有人用拳頭開始在門上砸敲著,但他已經移向窗子和外面的消防梯子。


當他敲那女的門時,那女的正等著他。她將他迅速引入公寓單元里。


他現在沒穿著那套少校制服,而是他自己的便衣,當他點燃起一支香煙時那女人看見了他手臂上那塊染血的毛巾。


“噢我的上帝,埃曆克斯!你沒事吧?”


他微微一笑,又是那種瘋狂的冷笑。“這個惡魔在做最後的掙紮。是克拉斯金去地獄之前留下的一份小禮物。”


那女人沖進廚房,拿了件棉布衣服和一把剪刀回出來。


她卷起他的袖子擦拭著他的傷口。


“還好,並不象看起來那麼嚴重。在查羅頓伯格有一個醫生。是我們的人。我去叫他。”


她仰頭看著他的臉,一種難以言狀的原因使得她忍不住哭了起來,她所有積壓已久的緊張都一下子爆發出來。


史朗斯基用手指輕撫著她的臉。“擦干你的眼淚,娜塔亞。克拉斯金已經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