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巴埃蘭蒂特島





晚上剛過了八點,麥西站在廚房的爐子邊取暖,他聽見史朗斯基走下樓梯的聲音。


史朗斯基還穿著那套他一整天穿著的農夫衣裝,但這一次因為里面襯著他的保暖衣而更顯得肥厚。他帶著一只有點破了的小皮箱。


麥西問道,“都准備好了嗎?”


“都准備好了,”史朗斯基回答道,“簡尼呢?”


“在加油,並在冰地上排放照明燈准備作起飛用。他比我更經得起凍。外面冷得足可以把人凍成冰棍。安娜准備得怎麼樣了?”


“她在穿她的保暖衣。怎麼回事,杰克?你看上去不大高興?”


“坐下,埃曆克斯。”


史朗斯基在桌邊坐了下來,麥西拉過一張椅子。當他抬眼看著對方時,臉上的表情很嚴肅。“有幾件事我想講清楚,埃曆克斯,它們跟安娜有關。”


史朗斯基點燃一支煙。“請講。”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希望看見她受到傷害。無論是從克格勃那兒,還是從其他人那里。”


“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喜歡你,埃曆克斯。我看得出來。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在一起執行危險任務時往往會變得親近許多,除卻其他特別因素,這主要是為了求得一種慰籍。但我不希望她在這次任務當中去跟著卷入不必要的危險之中,或者說是因為跟你太親近了而遭到傷害。她要得到回來的機會還是很容易的。而你,可能就沒那麼幸運了。”


史朗斯基以攻為守地說道,“聽起來你好象對安娜有著私人牽掛。”


麥西猶豫了一會兒,小心地選擇著詞句。“她經曆的苦難已經夠多了。就這樣說吧,我對她有著保護的責任感。我希望她能安然無恙地活著回來,並盡可能少一些感情上的痛苦。”


“我也是。”


麥西猶豫著問道。“那麼你會照我要求的去做?”


史朗斯基站起身來。“就我的本意決不想傷害安娜。但我無法保證我們倆之間發生的任何事,杰克。如果你對安娜實際上的情感要比你解釋表白的更為深切的話,而且我也認為是這麼回事,那麼在這件事情開始之前你就應該好好地考慮清楚。”


麥西沉默了許久,他的臉色十分難看。“那麼就請答應我一件事。要是你們被逼得走投無路而有可能被抓的話,而她又不能及時吞下那藥丸,那就確保不要讓那些克格勃的混蛋活捉她。”


很長的時間史朗斯基沒回答。他看見麥西臉上發自內心的關注表情,然後說道,“還是希望這種事永遠不要發生吧。”


五分鍾後安娜跑下樓梯,穿著她那農婦的衣裝,襯在里面的保暖衣使她的身子看起來圓鼓鼓的,她還提著她的衣箱。桌子上有一瓶伏特加和一些小杯子,史朗斯基走過去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他遞了一杯給麥西,然後是安娜。


“緊張嗎?”


她看了他一眼,他們倆交會了一下眼神,然後她說道,“我人在發抖。”


史朗斯基笑了一下,舉起他的玻璃杯。“別擔心,在你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時,這一切就已經過去了。”


麥西從爐子那邊走過來。他定睛看了安娜一會,然後一口吞下他杯中的酒並說道,“好吧,最後一次檢查所有的物品。但先把你們的口袋都掏空。你的手提包也是,安娜。”


他們掏空他們身上的物品,在桌上攏成兩堆,麥西檢查著每一樣東西。


“很好,看來所有的東西都沒紕漏。你們最忌諱的事情就是隨身攜帶著讓這游戲穿梆的私人用品。象口香糖,或者首飾,紐約出的一個戒指或一串項鏈。這種事以前發生過。人們因為緊張和興奮把什麼都忘了。”


麥西朝房間里的角落點了下頭,那里放著降落傘、帆布跳傘服、頭盔、風鏡和手套。還有多余的一頂降落傘是留給薩里甯的。


“你們可以等簡尼都准備好了再披上這些東西。還有一件事。要是你們跳傘後一時分離了找不到對方,或者在降落地點你們的接應人沒來接你們,那麼碰頭的地點就在塔林的火車總站,在主站台的候車室里,時間是明天早晨九點。如果你們中對方或那接應人沒有出現,那麼第二天推遲一個小時再去那里,照我告訴過你們的小心謹慎點。要是到第三天還沒碰到人,我恐怕你們就得各顧各了。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安娜說道,“你還從沒告訴過我那接應人是誰。”


“那是愛沙尼亞抵抗組織的一名成員。我恐怕我不能再告訴你更詳細的了,安娜,只是以防你被抓住了。”


安娜疑慮地盯著麥西,但沒說什麼,麥西將一只手輕輕地放在她手臂上。“盡量跟著史朗斯基,你就不會有事的。”


房門打開了,一股強冷的寒風跟著撲進來。薩里甯帶著個大號的手電筒走進來。他穿著件黃色的油布雨衣並圍著圍巾、戴著棉手套,雨衣里面是穿著他的航空服。


“我的天,夠厲害的夜晚,”他說道。他抖了抖他的衣服並朝那伏特加酒瓶子點了點頭。“來點這個就要好受許多了。”


麥西說道,“你認為這樣做妥當嗎?”


薩里甯咧嘴笑了,他脫掉他的手套。“放心吧,杰克。我是從來不酒後飛行的。一條腿的代價已經夠了,沒必要非弄成兩條腿都沒了。好了,小美人都喂飽了。我看你們也都准備得差不多了。”他看了下他的手表,然後看著史朗斯基和安娜。“我想,還有十分鍾的時間。你們現在最好穿上你們那些跳傘服。”


安娜和史朗斯基穿上他們的跳傘服。那“悉悉簌簌”的穿衣聲令房間里開始聚起了緊張的氣氛。麥西走到芬蘭人旁邊。“天氣變得怎麼樣?”


“看起來要比預計的惡劣點,不過別擔心,我碰到過更糟的。”


突然間,頭頂上的燈閃滅了好幾下,薩里甯抬頭瞧著並說道,“真討厭。發電機看來要出毛病了。來,讓我跟你關照一件重要的事情,杰克。”


薩里甯已經在下午示范給麥西看過怎樣起動發電機,現在他又走到屋子角落那張小桌子旁邊,掀開罩在上面的厚布。底下看起來象是一個體積龐大的收音機,上面有開關和轉盤。


麥西走過來。“這是什麼?”


“無線電信號發送機。或者更准確點講,是台無線電指向信號機,用來幫我回來時著陸。天線繞在飛機棚外。”


“發了這信號又怎麼樣呢?”


薩里甯笑了笑。“它是我這個家的標志,杰克。它可以給我方向指南,摩爾斯訊號可以傳到五十英里遠。我起飛前會把它開上,就象這樣。”他扳開發送機上一個開關,面板上的一個綠色指示燈亮了。“它已經充足了電,要比那發電機還可靠,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如果那綠色的燈滅了,那就表明電池用完了。這應該不會發生的,但真要發生了,你可以把無線電發送機連插到發電機的電源上。”


他指著一根彎彎曲曲繞到牆上電源插座旁的電線插頭。“但是不管發生什麼,最重要的就是你要保持那發電機運行。不然的話,要是我回來著陸時失去了標記信號我就麻煩了。還有另外一個我需要發電機的原因。我在外面冰地上放了臨時跑道照明燈。”


“那要是有其他飛機飛進這個區域怎麼辦?他們會不會照著你的指向信號著陸?”


“我想今晚不會有很多的飛行。而且,他們要先調到我的信號頻率范圍才能收到這信號,這信號頻率跟赫爾辛基的軍用、民用信號都不相接近。”


麥西點了點頭。薩里甯回到桌邊,提起伏特加酒瓶子幫他們每個人倒了一大杯,然後幫他自己倒了一點點。


史朗斯基和安娜已經穿上了綠色的厚布衣服,並戴上了頭盔和風鏡,但手套留在最後時刻戴。


薩里甯微笑著並舉起他的杯子。“看來我是打破了我的終生規矩。只是沾一點點求個吉利。干!”


他一口喝干酒,其他人也照著他的樣做了。


此刻,麥西能夠感覺得到房間里增濃的緊張氣氛,幾乎連肌膚都能感覺到。他放下他的杯子,看了遍安娜和史朗斯基,然後是薩里甯。


“我們可以走了嗎?”


薩里甯點了點頭,咧嘴一笑。“出發,上天。”


他一把抓起手電筒和他的降落傘,其他人跟著他鑽出門外。


在赫爾辛基邁爾密機場,有著一間作為芬蘭空軍地面聯絡指揮所的小房間。盡管角落里那個磚砌的爐子將爐火生得旺旺的,但還是令人覺得非常地冷。空軍指揮官剛剛被從在皇宮酒店舉辦的一個宴會里緊急傳召回,當他抬起頭看著站在辦公桌前的空軍准尉時,他那張陰沉的臉現出慍怒的神色。


“他們這是在胡鬧,馬蒂?”


那空軍准尉年紀約在二十七、八歲左右的樣子,身子高且微有點背駝。


他身穿著航空的厚大衣,紮著領巾並帶著手套,在他的帽子底下則套著一副不是跟航空衣著配套的翻毛皮耳套,使他看上去顯得有點滑稽,但這樣做可以讓他的耳朵保暖。


“我恐怕得照做,長官。這是一號特令。要是那架飛機飛離了地面,就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它截下來,不能讓它飛入俄國的領空。”


“國防部的人腦子肯定出問題了,要我們在這種天氣上天。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鬼事?上頭的指示在哪?書面命令呢?”


准尉聳了聳肩。“我希望我能知道怎麼回事,長官。但你也知道部里的那些高官。他們向來是把我們當作培植的蘑菇——蒙在黑暗里,丟上點難弄的糞屎料。沒有書面的指令下來。”


空軍指揮官懷疑地搖著頭。“那麼,這是不符合規定的。我先要證實這道命令的真偽。”


“我已經這樣做了,長官。我跟空軍總司令通了電話。命令是真的。”


“他有沒有意識到我們這是在拿那些小伙子們的性命開玩笑?象這樣的天氣我連一只氣球都不敢往天空放。”


准尉又聳了聳肩“我想命令非常明確,長官。這架飛機必須得不惜代價截下來。”


“是什麼類型?”


“可能是一架C - 64 瑙斯曼,盡管我們還不能十分確定。不過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今天晚上只會有一架小飛機飛在天上。我有類似飛機的圖畫在這。”


空軍司令官研究著准尉遞給他的那張紙,然後站起身走到窗跟前。外面飛機場的停機坪上,大片的雪花在弧光燈的光線照耀下隨著強勁的風勢密集地狂舞著。這間指揮室就在那寬大的木結構飛機棚的後面,飛機棚里停著三架44年產的福克 - 沃夫飛機。


這些老齡飛機留在那里有八年之久了,這還是當年德國空軍撤退時因沒有過多的空間飛離赫爾辛基而倉促留下的。這些福克 - 沃夫飛機有著相當原始的雷達裝置,碰到象這樣的天氣連吉普賽人的咒語都不用一句就可能一頭栽下來。沒有最好的飛機是不能在外面這種肆虐的天氣飛行的;眼下的暴風雪已經是夠惡劣的,而處在那些云團里情況還要糟。


空軍指揮官轉過身來,歎了口氣。“好吧,我想我們還是得照我們被吩咐的去做。但我還得親自跟部里核實一下,只是為了百分之一百的肯定。你真的確定是要我們飛上天空嗎?”


“命令就是這樣,長官。沒有錯。”


指揮官摩挲著他的下巴並歎氣道。“我想這可能是有俄國間諜急著要逃回去。象這種狗屎天氣只能這麼解釋了。要真那樣,我希望能真的值得冒這種風險去逮獲那家伙。我只能這麼說了。”


他朝空軍准尉點了點頭並拿起電話筒。“那好吧,馬蒂,執行那命令吧。我們最好吩咐小伙子們倍加小心。天上頭會非常的難飛。”


兩輛福特轎車左轉駛離埃普鎮的主干道,急沖上徑通巴埃蘭蒂特島的小路。


布蘭尼岡懊惱地咬磨著他的牙齒。他的手表已是8點10分了。斯普喬森之行完全是浪費時間。那個飛行員摔斷了腿正靜臥在床上,那是在一番豪飲暢歡後身子滑了一跤而造成的,他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飛行了。那條路又是糟得很,一路上都是雪堆和厚冰。一個小時就這樣白白浪費了。


他焦躁地望了那芬蘭保安局官員一眼。“那些靠近島的當地警察怎麼樣?我們可不可以跟他們聯系一下?”


斯登倫德對這種異想天開的提議報以寬容的一笑。“這個我也想過,布蘭尼岡先生。不過是你說你想小心行事,你要找的那些人帶了武器而且可能很危險。離巴埃蘭蒂特島最近的警察局開車也要半小時,而且當地的警察只有自行車可以用來上路。象這種天氣,我們最好還是撇開他們。”


布蘭尼岡又朝前傾著身子拍了拍司機的肩膀。“老兄,你就不能再快一點嗎?”


那個司機是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他局促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


“要是我這樣做了我們很可能就掉進溝里。這些路盡是坑坑窪窪的。”


“給我踩下你那只腳!”


司機猶豫了一下,然後將他的腳在油門上踩緊了。


布蘭尼岡又回頭看著斯登倫德。“還有多遠?”


斯登倫德聳了聳肩。“這得要看路況了。或許十分鍾吧。”


那輛福特車剛加速不久,就突然間滑沖了出去,車後尾橫甩了上來。司機拼命地打著方向盤將車扳往右,以免滑進一條溝里。後面的車忙一個急刹車,尖叫著在路上沖著慣性力,拼命地想要停下來。布蘭尼岡和斯登倫德忙轉回頭,看見那個司機拼力地想要控制住車頭不要滑出路面,直到最後一刻才化險為夷。


他們自己的司機驚魂未定地松了口氣。


斯登倫德從口袋里掏出手帕,敷了敷他的額頭,然後抬頭看著布蘭尼岡。


“就象我說過的。十分鍾可以到了。那是假設我們還活著的話。”


布蘭尼岡瞟了他一眼,但什麼也沒說。


夜色吞沒了大海,整個天空是一團漆黑。


凌厲的狂風刺痛著他們的臉,四個人邊哆嗦著身子邊走向飛機棚,薩里甯走在頭里,晃著電筒在前面照光。一根長長的電線從發電機拖到外面冰地上,麥西和史朗斯基幫忙把飛機棚的大門推開,薩里甯打開牆上的開關,一排串黃燈光度很強地照亮在冰地上,光線照及到外面黑空一百米遠。


“我們的跑道燈。簡陋但很管用,”薩里甯得意地宣布,他對麥西說道。“你可以讓這些燈一直開著,我說不准什麼時候才回來。”他掀去罩在引擎上的毯子,移掉定住滑橇的塞木。


“來,我們把這寶貝移出去,”他說道。


大家一起幫忙把瑙斯曼推滑出去讓它沿著坡道下滑到冰地上。飛機又順勢滑了幾米,然後才停下。薩里甯叫他們朝後靠一點,他要發動引擎。然後他打開機艙門,將身子撐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瑙斯曼的引擎轟鳴起來,螺旋槳旋轉著打破夜里的寂靜,聲音聽起來就象一只巨大、發怒的黃蜂在嗡鳴著。當薩里甯檢查著儀表、撥動著控制板上的開關時,麥西抬頭看著夜空。


暴風雪很明顯變得更為猛烈了,大片的雪花在四周飛舞著。安娜和史朗斯基用力拖住他們的降落傘,他們的衣著打扮看起來古怪可笑,一身臃腫的跳傘服,戴著頭盔和風鏡,旁邊還有一只破皮箱。


麥西隨著喊音回過頭來,在飛機引擎的轟鳴下,薩里甯扯著嗓子大聲叫道,“就等你們了。”此刻,他仰頭看了看黑壓壓的天空,搖頭嘖了嘖他的嘴。


麥西忙跑過去,將頭探進開著門的機艙。“怎麼啦?”


薩里甯搖了搖他的頭。“看起來真的是兩眼一片瞎了。”


“那你還可以起飛嗎?”


薩里甯咧嘴一笑。“沒問題。我擔心的是回來的時候。到那時才真的是麻煩。你要確保信號發送機上的綠色指示燈一直亮著。”


當麥西退回身子,薩里甯朝史朗斯基和安娜喊道,“我們最好動身吧。我可不想拖得太久。”


史朗斯基抬頭看著那嚇人的云層,雪下得更猛了。他問薩里甯,“你肯定這玩意兒會安全嗎?”


“絕對可以。”薩里甯朝安娜笑道。“全部上機。讓我們把這架老爺飛機弄上天空。”


此時此刻,每個人都感到了一種實實在在的緊張氣氛。麥西對史朗斯基和安娜說道,“好了,我想就這樣了。”


他握了握史朗斯基的手,然後是安娜。“祝你們順利。”


看起來也沒什麼其他話好說了。就在這時,安娜猶豫了一下,然後她傾上前來,深深地在麥西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德 斯維達尼亞,杰克。”她用俄語深情地向麥西道別。


麥西怔怔地看著她那張凍得發僵的臉,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已經爬入機艙,史朗斯基跟在她後面,他關上機艙門,麥西則朝後退去。


隨即,薩里甯加快了發動機的轉速,裹起的雪花在麥西的身周圍狂舞著,好象刮來一陣猛烈的狂風似的。馬力加足後,飛機開始費力地爬動著,麥西看見艙里那三張臉,薩里甯在前面駕駛座上操縱著,安娜和史朗斯基坐在後面。麥西豎起他的大拇指以祝成功,史朗斯基做著同樣的手勢。


當滑橇在冰上開始慢慢移動對准那一排串黃燈時,冰面上響起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突然爆發出一陣馬力提升的轟鳴,這是薩里甯將變速杆掛到前檔。稍縱片刻,螺旋槳飛速地旋轉起來,然後瑙斯曼推進得更快了。


只幾秒工夫,飛機便加到全速,然後這架小飛機高速地在此起彼伏的凍結海面上掠行著,滑橇不時地撞到突起的冰堆而顛晃著。


隨後引擎的聲音便消隱在狂風的呼嘯聲里,飛機也被吞沒了而消失在鵝毛大雪和夜色中。


在五千英尺的高度,飛機疾掠在黑色中茫茫云海之上。中尉埃卡迪•;巴辛科,年紀二十一歲,此刻正百無聊賴地看著前面深淵般的黑空和閃爍的星點以迅猛之勢撲向他的飛機舷窗,這是蘇聯空軍米格15P在高速飛行,眼前的這單調場景都快要讓他打瞌睡了。他打了個呵欠。科里莫夫渦輪噴氣發動機的噪聲在他的耳旁轟鳴著,他疲倦地用戴著皮手套的手擦擦了他鼻子。


真沒勁。


他本來應該是在塔林的休息室里,坐在烤火爐旁暖暖他的雙腿。夜間象此時飛機底下的那種暴風雪出門簡直是發瘋了,這種天氣人和野獸都不會出外溜達,可列甯格勒空軍基地的指揮官卻堅持要空中巡邏,還叮囑飛行員要加倍警惕。


真是瘋了。


巴辛科用他隔著手套的手指輕撫著儀表板,不禁微露出笑容。


她真的是一架漂亮的飛機,是最新型的米格機。配上機後那台如萬頭野豹怒鳴的發動機,這飛機的時速可以達到一千公里。


巴辛科熱愛這架米格機。


他的一大遺憾就是他生得太晚了沒能年長到趕上那場戰爭。要是逢上在冰冷的波羅的海上空的一場空戰,這種飛機能夠照著飛行員的意願配合到近乎完美的地步。有了這樣一架戰斗機,他可以把那些該死的德國鬼子全部從藍天上擊下,這是毫無問題的。他的皮手套里面的大拇指玩撫著控制杆頂上那光滑的紅色圓蓋,在這可翻開的圓蓋下是那些紅色的塑料鍵,這些鍵可用來發射兩枚23mm口徑和一枚37mm口徑的榴彈。


他醉心于將敵機擊落的幻想之中。將它打得一團火焰往下掉。不象現在這種無聊的夜間空中巡邏根本就沒什麼事干。不過起飛的時刻還是能給人以幾分樂趣,離地後便是以比子彈還快的速度攀上天空。飛機昂首怒沖著撥開白茫茫的雪空,然後一頭紮入清淨的夜空。這是一種令人敬畏與刺激交雜的感覺,一種他永遠不會感到乏味的體驗。


至于那些芬蘭佬……哈!


那些靠馴鹿吃飯的蠢人幾乎從不敢越過雷池半步進到蘇聯領空。不過在1940年,在卡累利阿灣他們倒是凶狠地頂住了強大的紅軍,對這一點他不得不承認。他自己的父親就是當時的戰死者之一。這也就是為什麼他特別要求在這個崗位。如果機會出現,有芬蘭人進入他的飛行領域,他會不遺余力地將其摧毀,烤熟那王八蛋。


飛機一陣顛簸,前行速度突然加快,一股湍流裹帶著飛機,然後飛機就穩速下來。巴辛科檢查著他的各項儀表指示。一切都完美無比,所有圓度盤上的白色指針都處在最佳位置,准准地齊排直立著。


還有六分鍾的巡邏,然後他就准備掉頭返程回到塔林的基地。在休息室里來上幾大杯伏特加,再去跟瑪格達幽會。他的豐滿的愛沙尼亞女朋友脫起她的襯褲比米格機還快。巴辛科一想到今晚那將至的銷魂時光便禁不住咧起嘴來笑了。


他啟開機載的雷達,指示器指示著裝在米格機頭罩內的天線指向。他漫不經心地旋調著撥盤,直到指示器下指著底下灰茫茫的云層。他掃了眼綠色熒屏。除了雜波點什麼也沒有。


突然間他看見一個明亮的白色尖頭光標,在前下方二十哩處。然後又是一個。跟著又是另一個。三個光標。


瞬然間,它們又一下子消失了。


媽的!


巴辛科頓時警醒起來,擦了擦他的眼睛。他是真的見到什麼東西了嗎?在惡劣的天氣里,雪花有時會給你象見到鬼影似的錯覺。或者是雷達出了問題。


但三個明亮的光標……?


三架高速的飛機在那使人迷眩的暴風雪旋渦里,深夜十一點就在那里,盡管此刻還在芬蘭的領空里,但卻朝著他的這邊飛來。


他媽的怎麼回事……?


是他的雷達在跟他搞鬼。


這有可能只是噪波點。他可以呼叫塔林的雷達組,但那些懶鬼在惡劣的天氣里是不大會回話的,有時是接收條件太差而辨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講什麼。


不管怎麼說,到下面去看看也沒什麼壞處。那云是東一塊西一塊,所以他或許能看見什麼東西。他將變速杆松回,噴氣發動機的吼聲減弱至無聲,然後米格機的機頭傾下,很輕松自如地降下。


巴辛科的眼睛一刻不離雷達,手指焦躁地撥弄著控制杆上的那紅色圓蓋。


任何人要進入他的巡邏區域,那麼他們就將 被從天上打落下來,媽的……


麥西站在爐子邊,緊張地點燃一支煙。


當他在暖和他的手時,他的兩只手都在失控地發抖。它們已經在外面凍麻木了,他跑去倒了一杯伏特加以止住他身子的發抖,跟著他又檢查了下那無線電信號機。面板上的綠燈仍亮著。很好。外面一陣狂風呼嘯而至,他聽到風雪猛撼著窗格便抬起頭來看,心中暗暗道,“耶穌,這是什麼夜晚呵?”


他一口咽下伏特加跟著又倒了一杯,然後拉過一張椅子在爐邊。頂上的燈突然閃滅了幾下,然後房間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狗日的。


發電機出毛病了。他得讓它再工作起來,不然的話沒有外面那些臨時跑道燈薩里甯就不能著陸了。他豎起他的衣領,摸索著急急沖向門口。當他剛打開一點門,一股刺冷的寒風撲面而來,緊接著被著一股巨大的沖力將門連著鉸鏈猛擊而開。


夜色中突冒出幾條人影撲進屋內並直向他沖來。他被猛掀而起,倒頭跌在地板上,並將一張椅子也撞翻了。


“搞什麼……?”


當麥西想要掙起身子時,一樣鐵器般堅硬的物件砸在他的腦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