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簡尼•;薩里甯已經開始嗅到了不祥的氣息。他正在冒汗,汗珠從他的臉上滾落下來。


起飛二十分鍾後飛機就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在五百英尺的高度,在迷眼的白色暴風雪中,飛機穿入厚厚的漩渦云中,這架小飛機東飄西搖的象一只放在颶風里的氣球。薩里甯使盡渾身解數控制著飛機,直覺告訴他情況還會變得更糟。


他扭頭瞟了眼他的乘客。那姑娘的臉簡直成了一張白紙,看上去她隨時隨地就要嘔吐。那美國人倒看上去十分鎮定,但他緊緊地抓住座椅以不讓自己被甩出去。幸好這兩個人都已用安全帶綁紮在座椅上。


當瑙斯曼又猛烈搖晃時,薩里甯忙回過頭來。一道閃電出現在窗前,飛機艙的玻璃一下子被照得透亮。無數道寬寬的靜電脈絡迅速地在駕駛舷窗的每格玻璃上延展著,就象快速生長的葡萄藤在窗外蜿蜒攀爬著。這真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面,薩里甯轉首朝他身後的乘客大叫道。


“這是翼梢電光。一種奇特的自然現象。象這種天氣你會常常碰到的。不用怕,它不會有什麼危害。”


史朗斯基問道,“再過多久我們跳傘?”


“大約再過十五分鍾就可以跳了。我們不能躲在這云里太久。這比我想象的要來得惡劣。你們最好先檢查一遍所有的東西作好准備。空投以前我會叫你們的。”


他轉回頭去掃視了遍他的儀表指示,忙亂地撥弄著面板上的一個轉盤,史朗斯基和那姑娘檢查著他們的降落傘紮帶。


史朗斯基看著她。“沒事吧?”


安娜的臉色都發青了。“你可沒跟我講情況會是這樣子的。”


他笑了。“有些事還是事先不知道的好。別怕,很快我們就熬到頭了。”


突然間一陣喀嚓嚓的巨響,瑙斯曼一下子大幅度地傾斜起來,然後又是另一陣巨響,飛機橫身翹起傾向左側,薩里甯拼命地操作著操縱杆要控制住飛機的平衡。安娜一把猛抓住史朗斯基,直抓得他發痛。


“怎麼回事?”史朗斯基朝著芬蘭人大聲叫道。


“是雷電在劈我們。上帝,這雷劈太厲害了。這樣下去會出危險的。”


突然一陣象機關槍的聲音猶如凶暴的浪濤密集撲來,震顫著飛機,狠命地搖晃著它。隨即震擾如退潮般地消去,然後慢慢地又作響起來發作,只是這一次要來得更加猛烈,直到這飛機的每一個部位都在狂猛地搖撼著。


薩里甯在噪聲中大叫著,“我的天,耶穌。”


“這又是什麼鬼名堂?”


汗珠都從薩里甯的眉毛上滴落下來。“這是冰雹,象網球大小的冰雹在襲擊我們。我們得趕快鑽出去。我們只能在云外碰運氣了。”


“我記得你說過這玩意兒能抗得住任何東西?”


“我沒想到會變得這麼糟。抓緊了。”


他將控制杆推向前,並松開變速杆,瑙斯曼開始機頭朝下。有那麼片刻冰雹和雷劈甚至變得更加暴烈,然後他們沖入一片朦朧的萬里夜空,在一千二百英尺高度,一切頓時都平息甯和了下來,有的只是一絮絮的薄云和一片片雪花從他們機旁疾掠而過,底下就是凍結的波羅的海。薩里甯遙指著左前方遠處一片微弱朦朧的亮點區。


“那就是塔林。再朝東過八分鍾就要空投了。”


突然間一陣疾風從旁嗖然而過,瑙斯曼被著這股氣流刮帶得猛烈搖晃著。薩里甯忙朝上看著,只見一道灰光如閃電般地從他們的機旁疾掠而過。


“噢我的上帝!”


“那是什麼啊?”安娜急叫著問道。


薩里甯還未及回答,他們就看見一陣彈射火力緊貼著右處曳光而過,跟著又是另一道灰光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吼叫著從旁擦過。


“媽的……;今天不是個好日子。我們遇上伴了。讓我看看怎麼對付。”


他迅速加速,將控制杆拉後,放下飛機的襟翼,瑙斯曼又升回入漩渦云中,當云霧包繞上來後,飛機劇震起來,剛才的那雷劈和雹襲又來了。


“這到底是在搞什麼鬼?”史朗斯基問道。


“我哪里知道,”薩里甯氣急敗壞地答道。“那是芬蘭空軍的福克 - 沃夫飛機。我真不明白。那些家伙不應該在這樣的天氣起飛。而且他們是飛在蘇聯領空。我們一定是被赫爾辛基的軍用雷達給探到了,空軍想要搞清楚。他們可能以為我們是借著壞天氣飛行的一架俄國人的偵察飛機,所以他們會開火,但這也說不通。”


“我們怎麼辦?”


“我們別無選擇。呆在云里飛下去。不是很舒服,但總比在云外讓我自己的同胞朝我們開火來得更安全。”


薩里甯快速收起襟翼並檢查著他的儀表指示。他臉上的汗珠晶晶發亮,儀表板因為氣流被震得很厲害。給人的感覺就是好象這架瑙斯曼小飛機是開在鵝卵石路上,然後,當襟翼被收進來後,這被顛的感覺慢慢地減輕了,但仍沒完全消除。


“再過三十秒我們就到愛沙尼亞上空了。要是那些福克 - 沃夫的飛行員腦子清醒的話他們應該不會跟我們飛進來。我估計到空投區還有七分鍾的時間。等我叫跳,打開那門就准備跳。別磨蹭太久了。”


他回過頭去照應著他的儀表。這等待看起來就象永遠不會結束似的,這架瑙斯曼又不住地劇烈搖擺著。終于他回頭大叫道,“我要鑽出云了。准備好開門。我會盡快找到你們的空投地點!”史朗斯基和安娜都作好了准備,然後薩里甯松回變速杆,並將操縱杆推向前。數秒工夫他們穿出云外,飛在一千二百英尺高度上那幾乎靜滯的夜空。夜景因那片片雪花仍顯得依稀朦朧,但他們還是能看得見遠處塔林的燈火。薩里甯戴上他的耳機,邊細調著無線電接收器上的撥盤,邊注視著他的儀表反應和指南標針。


“見鬼!”


“現在怎麼啦?”


他回頭看了眼史朗斯基。“這里應該收得到俄國人的指向訊號,但我只聽到雜聲。這該死的天氣。”


他朝旁邊的舷窗張了眼外面的朦朧夜色,汗珠都從他的兩邊太陽穴滲出來了,他極力想要辨識底下陸地的地形。照史朗斯基和安娜看來他想要看清下面這是不大可能的事,底下的陸地都是一片夜色籠罩下的澱白色雪原,處處閃爍著晶粒光亮,但突然間他身子一緊,聚神聽著耳機。他撥轉著儀表板上一個轉盤,然後猛轉過身來大叫道,“得到指向訊號了!二十秒後空投。把門打開!”


史朗斯基將艙門推開。一股刺冷的寒風猛刮進機艙。看起來要把門完全打開是不可能的事,風力頂著那門就象在推著千斤重的門,然後終于它被推到底,史朗斯基將它用鉤子鉤牢。他抓住安娜的手臂,將她拖近身示意她先跳。


她移過他身旁來到門邊,然後薩里甯大吼道,“跳!跳!跳!”


這刹那間她顯得有點猶豫,隨即史朗斯基將她一把推了出去,數到三,自己再撲身在她後面跳下,頃刻之間便被那狂風夜色吞沒了。


機艙里,薩里甯一只手把握著操縱杆,朝後探過身松開鉤子,門“咣當”一聲閉合上了。他將它定住位,然後轉回身來,瑙斯曼突然一陣傾斜,然後又慢慢恢複了平衡。


他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抹了把一臉的汗水,然後駕著飛機劃了個漂亮的圓弧。此刻他只希望那些福克 - 沃夫別再埋伏在什麼地方,因為他們要真的是那樣,那他可就遇上麻煩了。所以這意味著他還得呆在云里,盡管這樣有著一定的危險。


他咬了咬他的牙,又長吐了口氣。“好吧,寶貝,讓我們看看能不能讓你順利回家。”


埃卡迪•;巴辛科渾身熱血沸騰,如烈火在熊熊燃燒。米格機撕開云霧,在五千英尺的高度,以四百節的速度顯示疾沖著。


一分鍾以前他又在雷達上看見了另一個尖頭信號。一個較慢較小的信號。一架小飛機,他心里猜想著。幾秒鍾後它在屏幕上的雜波點中消失了。巴辛科皺起了眉頭。他肯定他是看見那信號就在他的近旁處,可能就是幾英里遠而且慢慢地移動著。這不會弄錯的。


他先前探到的那三個尖頭信號一直在時隱時現,他沒法跟住他們。這都是那該死的天氣搞鬼,使得雷達沒法正常工作,但他們不容置疑地就在那兒。三架高速飛機和一架小型飛機就在那迷眼的雪花云里的什麼地方。


眼前的現象實在叫人搞不懂。這就象在玩俄羅斯左輪槍游戲。那小飛機可能是一架偵察機,但象這種天氣這也講不通,而且如果他沒搞錯的話,那三架快速的飛機看起來正在追逐著那架小飛機。


除非那架小飛機是蘇聯的?


是一架從列甯格勒空軍基地飛出的偵察機誤撞入敵人的領空,而芬蘭人在追他。這是唯一的解釋了。巴辛科搔了搔他的下巴,又掃了眼雷達。


幾秒鍾後那三個快速的尖頭信號又出現了。就在五英里遠,並正朝他快速飛來。這一次他們一直出現在屏幕上。但卻沒有了那架小飛機的信號。或許芬蘭人已經把他打掉了。


一念及此,巴辛科便不禁怒火中燒,對那三個尖頭信號咬牙切齒地說道,“就呆在那兒別動,你們這些狗東西。”


他決定飛出云外看看能否用肉眼看到他們。如果他能,那麼他保證他會把那些芬蘭人從天空中打下。那飛機朝蘇聯領空逼得夠近了,看他們的機動靈活性和那速度,這只能是軍用飛機。巴辛科咧嘴一笑,他關掉了自動駕駛,將操縱杆松向前面,又拉回變速杆。


米格機減低了速度,沒入云中,跟著便遭到一陣猛烈的、似乎永不停止的沖擊,但十秒以後,當他飛出云外進入一塊突然開闊的空域並開始准備拉回操縱杆時,巴辛科的下巴一下子驚駭地張開了,他的雙眼驚恐地圓睜著。


他看見那架小飛機恰恰就在正前方,筆直地對著他沖過來。他疾忙拼命地將飛機轉向右舷。


這世上要真有地獄的話,那麼眼下就一定是了,簡尼•;薩里甯心里在想著。


靜電弧不住地劃過舷窗玻璃,脈絡狀的電光就在他眼前閃舞著,而那架小瑙斯曼就象發了性子的野馬在猛顛著,大塊的冰雹又開始在肆虐猛擊著,機身被震個不停。


他以前許多次碰到過壞天氣,但從來沒象這麼惡劣的。況且平時要看見暴風雪的云層都是盡量躲得遠遠的。


這一次是不可能躲了。過了一會兒,當他檢查著他的儀表時,一股突如其來的向下氣流一下子將他壓出云層外,飛機被疾推入一塊開闊的黑色夜空中,當薩里甯的耳朵聽到一陣輕微的嗥鳴聲,本能的反應使得他忙抬起頭來看。


“我的天!”


他看見米格機的機燈,它正吼叫著朝他徑沖過來。


“耶穌……;不!”


他拼命地將操縱杆推向右,瑙斯曼一個急轉,其扭轉力之大,使得它的殼體“喀嚓嚓”地從機頭一直豁裂到艙門。


米格機撞到了薩里甯的左翼,隨著一記可怕的震顫和轟響聲,左翼硬是被撕扯掉了,然後是一陣金屬爆開聲,在薩里甯耳邊轟然響起,瑙斯曼一下子歪向左邊。


薩里甯突然間有著一種奇特的感覺,好象他是騰空懸在半空中,片刻間,在他身後又響起第二記巨響,米格機被炸開了花,發出耀眼的光芒。


近乎只一秒間隔,又響起了第三記爆炸聲,但這一次是直接將薩里甯的駕駛艙炸爆開,並且如打連環雷似地響個不停,這是他自己的油箱被點著了。


這是一陣極短暫、極強烈的炙痛感,然後他即被一團橙黃色的火球給吞噬了。


史朗斯基在凍人的夜空中往下飄降著,劇強的寒氣直滲到他的骨子縫里,冰冷般的寒風猛刮著他的雙耳。在他左方的遠處,閃爍著從塔林發出的光亮。從機上跳下後他數到十,跟著他猛拉一下開傘索。隨著一記震耳欲聾的巨響,他被往上一吸,當降落傘張吐開來時,他的呼吸空氣也如同被颼然抽空似的。


當他往下飄落時,他看見底下白色的原野和一片片黑漆漆的森林。他努力著想要盡快地恢複他的方位感,他看見右方的遠處有一條延展的公路,還有幾塊亮燈區,再就是路兩邊街燈的光影區。此刻映入眼簾的是一長排軍用車隊的車燈沿著公路蜿蜒游移著,他猜想這是一條主干道。他伸長著他的脖子,在綁帶里扭著身子,想要看看安娜的降落傘。


空中什麼也沒有。


當他再往下看時,那雪地正迅速地上湧著撲向他。當他擺好姿勢准備落地時,一股風突然而起將他刮向右方。他看見黑壓壓的森林邊緣正赫然朝他逼近,他拼力地想要偏到一邊,猛踢著他的腿,剛剛好跟樹木擦身而過。他緊緊地拉住綁索直到降落最後一刻,然後他放松身子,重重地倒在雪地上並就勢打了個滾。


他扯開他的綁索,一邊支起身子一邊收著他的降落傘,並打量著周圍的地形。平地後面,在隆起的坡地上是一片又高又密的白樺林。在他正前方,他看得到遠處凍結的波羅的海,一片灰蒙蒙的浩瀚冰海。他估算他是在離空投地點兩、三百米的地方。


但安娜在哪里?


他化了幾分鍾的時間脫掉跳傘服並將降落傘和隨帶的裝備器械埋起來。他決定從衣箱里拿出軍服將它另埋在五十米遠的地方,他在附近矮木叢里挖了個洞,然後他整了整他的衣帽,帶著衣箱朝林子那邊邁步走去。


當他穿過林子來到另一邊時,他看見坡下有一條小路,然後身子不由得僵住了,他看見一輛標著紅星的吉斯軍用卡車就停在路旁邊。


當他剛要探手去摸托卡雷夫時,他聽到一記武器的打開保險聲,便疾轉過身子。


突然間,一道光不知從林子里什麼地方刷地射出,照在他臉上,他頓時被照得眼花繚亂,只聽得一個人用俄語命令道,“別動,不然我就開槍了!”


史朗斯基眯眨著眼。那道光慢慢地從他臉上移開,往下照探著他的身子。然後那光從樹後移出,現在他能看清是兩個穿著軍服的人,另外還有一個人影夾在他們中間。其中的一個人握著一支手槍,另外一個人則拿著電筒。


“走向前來。要慢慢地。”


史朗斯基移近了些。他看見他們其中的一個人是一個年輕的大約二十多歲的克格勃上尉,另一個人是一個長得粗壯的軍隊里的上士,然後他的心一沉。


安娜站在他們倆人中間。她的頭盔和護目鏡都不見了,她的頭發披散著,跳傘服也被撕破了,而且臉上現出痛楚的表情,顯然是因為被那上士狠揪著手臂。


那個拿著托卡雷夫的上尉打量著他,並且得意地一笑。


“歡迎光臨愛沙尼亞,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