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那些警衛們在看到那輛轎車前就已經聽見了它的發動機聲。


其中一個警衛抽開那綠漆大鐵門上的小格窗門朝外張望著,野外,雪不住地飄落著。那車頭燈光明晃晃地透射過層層雪花。那輛寶馬車停在大鐵門前,它的車燈也跟著熄滅了,大門上方,瞭望塔里的探照燈突然打亮了,那強勁的泛白燈光將這塊區域灑照得一片透亮。


那名警衛拿著來訪名冊細細地對照著那車牌號碼,然後才通過小門跨到外面靠近那轎車。他很快注意到車體上的那些彈洞,還有後車窗的一部分玻璃已碎掉了。


“證件。”


那身穿制服的克格勃少校用戴著手套的那只手搖下車窗,微笑著將證件遞過去。


“少校路金。我是約好的。”


“這車看起來象剛剛經曆過一場戰火。”


“我想你可以那麼說。”


警衛檢查了身份證,然後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少校的臉。


“你的車鑰匙, 同志。”


當那少校將它們交出來後,警衛打開手電,繞到車後面並打開了後箱蓋。過了一會兒,他“乓”地一聲關上了它又將手電筒朝車里照了照。當他看見橫躺在後座椅上的尸體時,不禁嚇得往後一跳並驚叫道,“他媽的怎麼回事……!”


少校咧嘴笑道。“我想你要是跟執勤官核實一下,你就會發現一切都在安排之中。”他朝後睹了一眼那尸體,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一名被第二管理局緝拿的美國敵特分子。斯大林同志希望親眼瞧一瞧這尸體,所以別拖太久了。”


那發抖的警衛稍稍恢複了他的鎮定後,便沉聲說道,“在這等著。”


他退回到那小門里,史朗斯基聽到一陣野外電話機的手搖聲。過了一會兒,那警衛又出現了,他把證件遞還給了史朗斯基,並朝後面的那具尸體厭惡地投了一眼。


“看起來你有要緊工作,少校同志。順著這條路開半公里你就到別墅了。不到入口處不要停下來。”


那警衛退回小門,史朗斯基發動了車子,寶馬車的車頭燈“刷”地亮了。


那兩扇綠色大鐵門“咹”地一聲開始慢慢地打開了。門內處,赫然站著六七個頭戴鑲藍邊帽的全副武裝的克里姆林宮警衛,手指都扣在他們的武器上。轎車的前燈照亮了大門後面的樹林,那兩道光束直直地探伸入那積雪的黑暗中。一條狹窄的路彎彎曲曲地穿過樹木,路上的雪都被清掃到路兩邊而高高地隆起兩排,黑色中處處可見武裝的克里姆林宮的巡邏警衛晃動著的身影,牽著阿爾薩蒂安猛犬。


史朗斯基掛上檔並松開離合器,他的前額都滲出汗了。當車往前緩駛時,他睹見克里姆林宮的警衛們都驚異地瞪視著那後座的尸體。


當他停在別墅入口處外面時,只見面前所立的是一座占地面積很大的兩層白色花崗石房子,看起來就象波士頓莊園的宅第。


牆面都被那到處攀爬的蔓藤蓋滿了,那無葉的卷須附在花崗石上就象一根根人骨似的。底樓的一些房間燈亮著,門前的那片白色草坪也被照亮著。一座小巧玲瓏的木亭建在左側,它那圓穹頂高高地聳立著,頂下邊掛滿了一條條巨大的冰串。


史朗斯基抹了把他額眉上的汗滴,然後熄掉了引擎並鑽出了寶馬。與此同時,兩名克里姆林宮警衛從入口處那兩扇櫟木大門後跨出。


在他們的身後,那被照亮的門道里,又現身出一個身材魁梧的警衛上校。他個子要超過六英尺,渾身肌肉發達,那身制服嶄新筆挺,一雙靴子擦得锃亮。他雙手撐在臀部上站在那兒,眼神懷疑地盯視著史朗斯基,然後大步跨過通道來到汽車邊。


“我相信是路金少校吧。”


史朗斯基敬了個禮,那上校也姿勢標准地敬回了一個禮。他看了下被打壞了的寶馬,然後盯著史朗斯基的臉。“上校金雅汀,保安負責人。你的證件,少校。”


“它們剛才已經在門口被檢查過了,長官。”


上校森然一笑。“那麼現在就得被再檢查一遍。再多的仔細小心我們也不能嫌過分,你說呢?我是執勤官,要對斯大林同志的個人安全負責。不經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他筆直地伸出他的手臂,史朗斯基遞過了他的證件。


上校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它們一番,對照著史朗斯基的臉和照片,檢驗著身份卡片上的印章,並用拇指細細地搓摩著那上面的鋼印。然後他睹了眼史朗斯基一只手上的那黑色皮手套。他看上去猶疑了一下,似乎不能確定什麼,終于他慢慢地將那些證件遞還過去並朝車的後座張了一眼。


史朗斯基說道,“看了並不讓人舒服,上校同志。一個美國特務。”他朝寶馬車身上的彈洞指了指。“這些,證明他確實是個很厲害的對手。不幸的是,我沒法將他活捉。”


“我已經聽說了。”


“那麼毫無疑問你也知道了斯大林同志希望親眼看看這具尸首。”


上校臉無表情地回頭看了眼史朗斯基,然後他打開後側門,檢視著尸首,捏著麥西僵硬的下巴打量著那張已無生氣的蒼白的臉。


“肯定是死了,我想你一看就知道,長官,”史朗斯基在旁說道。


“別太聰明了,路金。我自己會看。”


上校又再打量了番那死尸的身體,然後轉過身來。


“我肯定這沒有必要再把尸體帶進去了。斯大林同志會聽取我有關那美國特務死亡的彙報。”他臉上露出微笑,卻毫無打趣之意。“要是他有疑問的話,我會親自把尸體帶去給他看。接下來的,我想就是對你的祝賀了,路金。”


“謝謝你,長官。”


上校的微笑瞬然消失,轉成了一種冷冷的盯視。“還有一件事。”


“同志?”


“你的隨身武器。規定嚴禁到孔策沃的訪問者攜帶武器。”上校伸出他的手。


史朗斯基猶豫了一下,然後解下托卡雷夫,交遞了過去。


“現在,如果你跟著我的話,斯大林同志正等著你呢。”


那兩扇拋光的櫟木大門倚著鉸鏈無聲地打開了,上校先走了進去。


史朗斯基跟著他進到一間燈火通明的房間。屋的一個角落里,一堆烤木在燃燒著,恰如驅狼的篝火似的。一張長長的胡桃木桌台擺置在屋中央,有十幾張椅子圍放在它的四周。一座枝形水晶大吊燈懸掛在上方,它的燈光將整個房間照得明亮如晝。地板四周鋪著布哈拉方毯,那金色的牆上則掛飾著名貴的花毯。


尤索夫 •; 維薩里奧諾維奇 •; 朱加什維利 —— 約瑟夫 •; 斯大林—— 蘇共中央總書記,蘇維埃社會主義聯盟最高統帥,就站在長桌的盡端。他抽著煙斗,手上端著一個玻璃酒杯。一瓶半滿的伏特加酒瓶在他身邊的桌子上。他身穿著件簡樸的灰色外衣,他那濃密的灰白頭發往後背梳著,臉上可見痘疱,他的嘴半隱在那硬密的灰色髭胡下。一雙灰冷、渾濁的眼睛審慎地瞪視著他的來客。


那個上校走過房間,在他耳邊低語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上校退後身子。


斯大林放下他的煙斗和酒杯,勾了勾手指。“路金少校同志,到這邊來。”


當史朗斯基走上前時,斯大林轉向那個上校。“你可以離開了,金雅汀。”


那上校似乎猶豫了一下,他警惕的眼睛掃視了一下史朗斯基,然後敬了個禮離去,隨手輕輕地關上那兩扇門。


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掠過斯大林的嘴唇,但是那雙灰濁的眼睛仍冷酷地看著這個路金。“靠近點,少校。讓我看看你。”


他的聲音聽起來混濁不清,他略張了一下右手指以示意著,史朗斯基注意到他那僵硬萎縮的左手臂,他又跨近兩步,近得能聞到這個人身上發出的體味。一股強烈的交雜著酒精和煙草的氣味。他酗酒酗得很厲害,這一點十分明顯。


突然間斯大林湊上前來,親了親史朗斯基兩邊的臉頰。當他退回身子時,他端詳著史朗斯基的臉。有那麼片刻,他的眼睛滿布著一種辨認的疑云,然後他說道,“那麼說,你把那美國人的尸體給我帶來了。”


“是的,斯大林同志。”


“那麼,那個女人怎麼樣?”


“被看守在來福托福監獄里。”


那雙灰濁的眼睛又冷酷地露出些微笑意。“你比我想象中來得出色,路金少校。我祝賀你,一起來喝一杯。”


“謝謝。還是不用了,斯大林同志。”


斯大林皺起了眉頭。“我一定要你喝。沒有人會拒絕跟斯大林來一杯。”


這個老人拖著腳步走到飲料推車旁,將伏特加倒入一個平底酒杯。他走回來,將杯子遞給史朗斯基,並舉起他自己的酒杯。


“我為你的成功干杯,路金同志。還有你的晉升。請接受我的謝意和我許諾的嘉獎。從現在起,你就是一名正級上校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斯大林同志。”


“也許吧,不過我知道。那就是我的軍官個個都是能干出色的。喝吧,路金,這是上好的亞美尼亞伏特加。”


史朗斯基舉了下杯子,啜飲著。


斯大林一口喝干他的酒,放下酒杯,身子沿著桌子邊移動。


他狐疑地看著這個路金。


“不過你要知道,有件事情讓我有點弄不懂。”


“斯大林同志?”


“是一件小小的事,不過卻很重要。你好像沒有按照規定通知貝利亞同志你要來訪這里,還有截獲了那個美國人。我剛才跟他通了電話,當我告知他你的成功,他都顯得十分驚訝。按照他的講法,你一直在回避他的電話,並且故意干擾他的一名官員魯穆爾卡上校查案。你的行為顯得有點反常並且出格。事實上,在我通知他你的來訪之前,他都想要拘捕你。他說你一直將那女人把住不放。”那雙冷酷的眼睛一直盯著史朗斯基臉上的表情。“這是為什麼,路金?是不是你想要一個人獨攬功勞?或者是你還保守著什麼秘密?斯大林可不喜歡有人對他保守秘密。”


史朗斯基輕輕地將酒杯放在桌上。“是這樣,有一件事我要個別彙報。這有關那個美國人的密謀。我得到一個至關重要的情報,這個情報只能跟你親自談。”


那板刷式的眉毛微微一揚。“那是什麼事情?”


史朗斯基不慌不忙地脫掉了那只黑色皮手套,一支小小的奈琴特手槍出現在他的手中。他扳開了保險,將武器瞄准了斯大林的頭。


恐懼象火炬一樣點亮了這個老人的眼睛,史朗斯基欺近身來並低語道。


“一件你不會愉快的事情,不過你得好好聽著,否則我就要了你的腦袋。坐下,坐在那張你右邊的椅子上,發出一點聲音我就殺了你。”


斯大林的臉憤怒得漲紅著。“這是什麼意思?竟……”


“坐下!要不我現在就一槍結果了你。”


斯大林顫抖著身子緩緩地落座在椅子上。史朗斯基摘下了他的軍官帽,斯大林驚駭地看著他的頭發,然後再看看那只褪去手套的手。


“你……你不是路金。你是什麼人?你想要干什麼?”


“我肯定這兩個問題中的頭一個答案應該是很明顯了。至于這後一個答案,那就是我要你的命。”


斯大林的臉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象被冷凍過似地僵住了,那酒精留下的朦朧醉意一下子全消了,一切都變得那樣地清晰分明。


史朗斯基冷冷地笑了。“不過首先,同志,我得告訴你一個故事。”





那劇冷的防空掩體里是一片漆黑,路金睜開了眼睛,身子頓時猛顫起來。


冰一般的寒氣侵入到他的骨髓里,他的腦袋一陣陣的脹痛。他搖了搖他的頭,無數個金星頓時在他的腦門心里冒出。


他人頭暈眼花地在原處坐了一會兒,手揉著他的脖頸,直到他感到有力氣能支起他的雙腿了。


他發覺身後靠著的是一面潮濕、冰冷的牆壁,當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時,他聞到一股垃圾餿味,並看到那開著的掩體門外面雪在飄落著。又待了片刻,他腦子的脹痛退去了,然後他踉蹌地邁出門並踏上掩體的階梯,身子痛得令他緊眨著眼睛,大口喘氣,他的臉前不時地噴出凝聚起的熱汽。


他想起來了他這是在哪以及剛才所發生過的事。


隨即所有的千愁萬緒在他的腦海里迅速迸散開來,他的心狂跳起來。他失去知覺有多久了?他看了下表,費力地聚對著那點可憐的光線。


凌晨一點二十分。


他一定是徹底失去知覺有五分鍾了。


他突然記起了那輛運貨車。在半公里外。如果跑路去的話五分鍾就可以了。娜蒂亞的臉不由地在他的眼前閃現。悲傷頓時又占據了他的心頭,但他強揮去這一景象和感情,存留在心頭的只有怒火,一股強烈的怒火和不可擋的報仇欲望,知道他該做什麼,而不會受這一片刻的感傷的控制。


他仍然能趕得到斯大林的別墅。


他發瘋似地摸索著那串車鑰匙,找到它們了,然後他便踉蹌地穿過樹木朝公路走去。


“我的父親叫伊利亞 •; 伊凡 •; 斯代弗諾維奇。你記得他嗎?”


斯大林搖了搖頭。


“不。”


“再想想。”


旁邊有一個鍾嘀嗒嘀嗒地輕響著,那兩扇櫟木門後面隱約傳來輕微的聲音,是皮靴跟走在地板上的“篤、篤”聲,聲音漸漸地移近,然後又漸漸地隱去。斯大林緊張地看了下門口,然後又望著史朗斯基和那支槍。


“我不記得他了。”


史朗斯基將奈琴特狠狠地頂著他的太陽穴。


“想想。”


“我……我不知道你講的是誰。”


“尤里 •; 路金是我的弟弟,伊利亞 •; 伊凡 •; 斯代弗諾維奇是我們的父親。你一手除掉了他,你除掉了他的妻子,還斷送了他的女兒,我們的妹妹。你毀掉了他們,毀掉了我們的家庭。”


史朗斯基悲憤地瞪視著斯大林害怕的眼睛。“而你還不罷休,想把我們倆人也除掉。你精心安排了我的弟弟來跟我生死相斗,要我們骨肉相殘。”


“不……,你弄錯了。誰告訴你這些的?誰告訴你這是我干的?這是撒謊!”


這個老人想伸手解他的上衣領子,史朗斯基一把將他的手摔開。


“再動一下我就打穿你的心髒。”


外面一陣風裹起雪花,“嘎,嘎”地搖撼著窗格。斯大林的額上的冷汗滴滴發亮,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幫幫忙……,給點水。”


一個晶瑩透澈的盛水瓶就放在對面的飲料推車里,但是史朗斯基看都不看一眼。


“那麼就讓我來提醒你那個你所謂的撒謊吧。我的父親是一個鄉村醫生。我們居住在斯摩棱斯克附近。一天,秘密警察來到我們的村莊。他們要夏糧。那是清除富農斗爭期間,一場饑荒正在蔓延著。這場饑荒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村民們都已經沒有足夠的食物來喂他們的孩子。他們已經在挨餓了。男人、女人和小孩個個骨瘦如柴,成批地死去。所以人們拒絕交出糧食。結果,村里一半的男人遭到報複而被槍決,他們的糧食被掠劫一空,再也沒有東西吃了。女人和孩子慢慢地餓死。我的父親幸存了下來,但是他不相信斯大林同志會允許這種發生在他村莊里的事。所以他決定站出來。”史朗斯基從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份檔案,把它放在桌上。“打開它。看一看,讀一讀。”


當斯大林猶豫時,史朗斯基又命令道,“打開它。”


斯大林用顫抖的手打開文件,他掃覽了一遍那些記載和照片,然後抬起頭來。


“我不記得這個人了。”


“你看過我的檔案,你讀了所有這些,然後你就策劃讓我的弟弟來追蹤我。”


斯大林干咽了一下喉嚨,臉如土灰。


史朗斯基續說道,“我要你記得發生在我家庭的那些事。讓我來好好地提醒你。伊利亞 •; 伊凡 •; 斯代弗諾維奇,我的父親,去見訪了當地的人民委員會,告訴他們他有話跟斯大林說,他要譴責在他的村莊里以斯大林名義發生的事情。這是他作為一個公民的權利。他們給了他一支筆和一張紙,告訴他可以將他的不滿寫下來,他們會把它交到莫斯科。他寫了發生在他的村莊里的事,表達了他的強烈不滿,憤言退出黨組織。你讀了那封信,但是答複卻不是我父親所企望的那樣。


你以一個叛徒的罪名判了他死刑。秘密警察來到了他的診所。他們覺得要讓這個制造麻煩的醫生死得更有趣一點,而不是簡簡單單地槍斃他。所以他們就讓他的妻子在旁親眼目睹著自己的丈夫被人按住,將他診所里的一種藥品以致命的劑量注射進他的體內,那是腎上腺素。你知道象這樣劑量的腎上腺素會在人體里起什麼反應嗎?這是種痛苦、折磨人的死法。心髒狂跳著,全身發虛打顫,兩個肺象吹氣似的腫脹,腸胃不住地翻騰、扭絞,叫人嘔吐而痛不欲生。一次致命的下藥可以引起大腦里的血管爆裂,但仍可以硬是維系著生命而慢慢地將人折騰至死,我的父親就是這麼死的。


“從始至終,他們讓我的母親看著。然後他們就輪奸了她。他們所有的人都強奸了她,直到他們中的一個人發了慈悲,朝她的頭上開了一槍。只是這樣還是沒有立即奪去她的性命。他們扔下她,就讓她躺在那里,流著血,慢慢地過了幾個小時才死去。這一切我都聽得清清楚楚,因為我就在隔壁的房間被他們中的一個人緊緊地抓住。我聽到她的痛苦叫聲,過後我奔去看著她死去。那之後發生的事都寫在檔案里。而一開始你就知道這些了,難道不是嗎?在你選上尤里 •; 路金時你就知道了。你選上他是因為用他殺死我又可以成為你另一個惡毒的娛樂傑作。又多了一個可以讓你哈哈大笑的犧牲品,受害者。”


史朗斯基彎近身,他的眼睛變濕了,他的聲音近乎耳語。“你說你不記得我父親了,但你會記住的。伊利亞 •; 伊凡 •; 斯代弗諾維奇,記住這個名字。這是你聽到的最後一個名字,然後你就要哀叫著到地獄里去了。”


史朗斯基把槍放在桌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注射器。他用手指彈掉了金屬針帽,露出針頭。針筒里注滿了清澈的藥水。


“不摻雜質的腎上腺素,現在我要用你殺死我父親的方法來殺死你。”


當史朗斯基走近身時,這個老人躍了起來,象頭公牛似地向他撲過來。


“不!”


斯大林抓住了那把奈琴特,槍“轟”地一聲開了火。當槍聲還在房里回蕩時,史朗斯基朝著他的頸脖上狠狠地打了一拳,斯大林倒在椅子上。


瞬息之間,一切都沸騰了。


整個別墅陷入了瘋狂,尖叫聲和各種雜聲在四面八方頓時響起。


門被撞開了,第一個沖進來的就是那魁梧的上校,他象頭發了野性的動物一頭闖進房間,驚恐地瞪著眼前的場面。


史朗斯基已將針頭紮進了斯大林的頸項,將針筒柱塞推壓到底。


“這是為我父親。”


然後迅速舉起那把奈琴特,頂在斯大林的太陽穴上。


“這是為我的母親,還有妹妹 ……。”


奈琴特“轟”地一聲響,斯大林的頭朝後一沖。


當上校狂亂地掏著他的武器時,突然間他驚愕地怔住了。只見那少校臉上帶著一種赴死的微笑,調轉奈琴特槍口對准他自己,將槍管插入嘴里。


奈琴特又“轟”地一聲響。


埃姆卡的雨刮將雪從窗玻璃掃開,但是雪還是不停地撲蓋上來。


在離別墅門口還有一百米的距離處,路金猛聽見警報聲猝然響起,他的心頭頓時被重重一擊。那刺厲的嘯聲直沖樹林上空,就象千百頭野獸因受傷而淒慘地齊聲尖叫著。


弧光燈齊刷刷地打開,照亮了樹林,那強勁的光束在夜色中來回照射著,銀光梳洗著那積雪的白樺樹。狗在吠叫著;尖嘶的人聲在傳布著各種命令。這樹林一下子被這燈光和喧嘩鬧得沸騰起來。


在遠距離,通過擋風玻璃,路金已能夠辨見到別墅那漆成綠色的大門,探照燈狂亂地在林子里掃射著,警報聲則不停地尖嘯著。


他放慢了車速。在右邊有一條車轍壓出的小徑,他將車馳入停在里面,並關掉了發動機。他的身體在猛抖著,心髒在狂跳著。


他太遲了。


一團異物湧上喉頭都幾乎要噎住他了。他跌跌撞撞地爬出車外,猛吸著新鮮空氣,然後人跪倒在草地上,開始嘔吐起來。


很長的時間里,他跪在刺冷的林子中,耳旁再也沒有那尖嘯的警報聲和林子里的嘈雜聲,只有他自己的低泣聲和心髒的怦跳聲。一陣痛苦到極點的悲傷溢滿了他的整個身心,如針刺般地紮身。


周圍的時空一時間就象停滯屏息住了一般,然後就好象一個水壩在他腦袋里炸開似的,一記撕心裂肺、泣天動地的呼聲終于隨之迸發而出,從他的心底深處迸發而出。


“米契亞!”


那呼聲回蕩在白茫茫的夜色中,好似永遠地、哀戚地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