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牛希咬度日如年




第三章 牛希咬度日如年 王陸孫合伙開店

這日,牛希咬休息,因心情十分郁悶,哪也沒去,就在房里呆坐著。干這份膳食工作已快一年了,他漸漸感到這種平庸的生活竟也是有壓力的,無形中搞得他有些心煩意亂了。起初也許因為有文學的支撐,他還能習慣,不幸的是他的文學信念已經隨風而逝,他就感到心里仿佛有道堤壩垮了似的,一切都被淹沒了。他不明白過去那麼強烈的文學信念,持續了那麼長的時間,怎麼會說沒了就沒了。所謂的信念居然如此的不可靠,這使他對人生灰心到了極點。想象一下未來,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不禁想起了五代時的一首小詞: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萍洲。咀嚼再三,不覺喟然長歎,又想起了李煜的一首詞:閑夢遠,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文學終還是牽腸掛肚的,只是每每鼓起勇氣要再把它拿起來,那志氣便又散了。他覺得自己缺的並不是才氣,而是表現這種才氣所必需的甯靜的心態。現在的他確實太躁動不安了,生活的每根觸腳仿佛都在撩撥著他,它們牽著他的魂兒向各個方向奔去,使他就仿佛被五馬分尸了似的,這種情況下他是斷不可與文學再續前緣的。

他愁悵地走近窗戶,推開紗窗,一縷深秋的暮色爬上了窗台,並且挾來了兩聲蟬鳴。岳麓山的紅楓已過了最豔麗的時候,開始褪色了,不過遠遠望去,那副香銷色衰的景象似乎更富有詩意,也更適合他現在的心境。

這時,余九日來訪了。余一進門就說他先去山中散了散步,路過此處,隨便來坐坐。牛希咬很清楚余為什麼要這樣解釋一下,蓋因在他們的交往史中一般誰去拜訪誰似乎就意味著誰被誰吸引了,而被吸引又似乎意味著在精神上甘拜下風,這是他們的尊嚴所萬不能接受的,故余九日要特意解釋一下,以表示自己不過來歇歇腳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說了一會閑話,余九日問:“你難道真的放棄文學創作了?”

牛希咬說:“暫時的放棄....”

余九日就直言不諱地說:“什麼暫時,我就知道你堅持不下去。以前我給你預言過,你不信,怎麼樣,讓我說中了吧?”

余九日這種批判的口氣叫牛希咬有些生氣,立著眉毛說:“你少在我面前自以為是。勞逸之道,一張一馳。這幾年我跟家里鬧得水火不容,好不容易終于完全自由了,我想充分享受享受。好比打仗,我這是以守為攻的打法。”

余九日鄙夷地說:“可笑,文學跟打仗有什麼關系,亂比喻!”

牛希咬說:“你懂個屁,事異而理同。”

余九日說:“你這個人一貫如此,口是心非,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牛希咬說:“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去,彼此彼此。”

沉默了一會,余九日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不會就這樣混吧?”

牛希咬忽然有點煩他,可又不便流露出來。也不知為什麼,從前他們之間這一類的互相貶損司空見慣,都沒往心里去過,怎麼今天一下就煩起來了?牛希咬想可能是年紀的原因吧,慢慢成熟了,不再喜歡那種口沒遮擋似的隨便了。他克制著這點不快說:“我想去做生意,就是....沒本錢。”

余九日說:“我也這樣想,老早想勸你放棄文學去做點生意,又怕你聽不進,就沒說。”

牛希咬覺得余九日又是在向自己挑釁,意思是說他早想到自己前面去了。他重新把臉繃了起來,說:“什麼‘你早想勸我’?少說些這沒用的話。我不說你就不說,我一說你就順杆子爬。”

余九日說:“騙你不是人。真的呢,我也很想去做生意,現在流行做生意,學校許多老師都投筆從商了。有時覺得讀書真沒意思,不如撈幾個錢實在。”

“嚇,從你嘴里說出讀書沒意思的話來可真難得。我說你還是算了吧,少打這種主意,老老實實讀你的書,以後當你的官去。”

“根據現在的發展形勢看,做官不如有錢。”

“那你就錯了,在中國,無論什麼時候,當官還是比有錢來得尊貴些。”

余九日顯然不同意牛希咬的看法,正要反駁,忽然覺得沒意思,便擺手說:“算了算了,搞不好又要爭論。──你想做什麼生意?”

“只是一個大概的想法,哪里就有了計劃!做生意首先要有本錢,就我現在那點工資,根本無從措手。”

“那就白手起家嘛,許多億萬富翁都是這樣干起來的。這也能顯得出你比別人能力強。”

“你這是書呆子話。”

余九日被刺激得仿佛渾身每個毛孔都有了反應,支愣愣地對著牛希咬,瞪圓了眼爭辯說:“確實有人是白手起家呀,像香港的李嘉誠等等....”

“我知道有,但那只是極少數,極個別。真正說起來,哪那麼容易白手起家,非得要機緣湊巧不可。我想我沒有那個命。”

“什麼‘沒有那個命’,說得好聽,其實是沒那個本事。”

牛希咬就氣得罵了一聲娘,不再跟余九日討論這個問題。氣氛弄得有點不愉快,余九日就起身要走,哪知剛到門口,外面就有人闖了進來,嚇得他急忙往後躲。來人是陸同,後面還閃出了孫一夫。

陸同一把拖住余九日:“怎麼著怎麼著,我們一來你就要走,看不起我們是怎麼的?”

余九日解釋說他已坐了很久了。“那也不許走。”陸孫兩人幾乎同時嚷了起來。陸同說:“好不容易湊一塊,不扯兩個小時的淡誰也不許出這個門。”

余九日只好重新坐下。4 個人天南地北地亂扯了起來。說著說著話題慢慢又集中到了賺錢上面,陸同說在系里面混實在沒意思,想去做生意。

余九日便指著牛希咬說:“你們想到一塊去了。”

陸同驚訝地看著牛希咬問:“真的?”牛希咬點點頭。陸同就忽然誇張地笑著叫道:“對啊,你是搞食堂的,會炒菜,你看我們去開個飯館怎麼樣,現在的飯店很好賺錢。”

牛希咬便也有點興奮了,眼睛亮了幾度。不過他是一個悲觀性格的人,遇事總比人更容易想到不利因素,那張剛剛綻開笑容的臉就又陰了下來,說:“沒有本錢也是枉然。”

陸同則顯然是個樂觀的人,雖然事情八字沒一撇,卻只往好的方面想,說:“只要齊心,我想總有辦法。”在這個突然提起來的話題的刺激下他的興奮就像六月江水一樣不斷上漲著,溢滿了他的臉龐,使他看上去格外神彩飛揚。

孫一夫問牛希咬:“你在食堂里學了幾個菜沒有?”

牛希咬其實一個菜也沒學會,食堂里他淨跟一些娘們切菜,灶台上連邊都未沾過。食堂的頭頭很不喜歡他的清高孤傲,不肯讓他學技術,他也根本無心學技術,因為他總覺得自己在食堂里干不了多久,這會不覺有點後悔。不過他不願實言相告,怕他們聽了不跟自己合作,于是說:“學了一點,炒菜又不是什麼很難的事,基本技術沒問題,只是比較高級的菜我可能拿不下來。”

陸同問:“像一般飯店里的那些菜譜你都能做嗎?”

牛希咬硬著頭皮說:“差不多吧。”他的盤算是,就算真能開飯店,也非一時半會的事,自己可以趁這段時間抓緊在食堂里學一點。

陸同就看看牛希咬,再看看余九日和孫一夫說:“那你們看我們是不是就真正下這個決心,大家湊點錢,去開家飯店怎麼樣?”

牛希咬和孫一夫都同時應了一聲。余九日卻是低頭不語。他雖很想跟大家聯合,但因還在讀書,每年學費要花掉家里一大筆開銷,哪有多余的錢搞這種事,一分錢不出肯定是入不了伙的,他只是希望大家念同學之誼請他入伙,他以後多出些力氣就是了,但也知這想法太單純了,從友情上看牛希咬也許會同意,但陸孫兩人絕無這種好心。他的情況這幾個自然很清楚,故也不問他,自去談他們具體的合作事宜了。可是陸孫牛3人真要一齊湊錢,也不是容易的事。 開一家最簡單的飯店,沒5百塊錢絕辦不下來,他們報了一下自己盡最大努力能拿出來的數目, 加一塊也不過區區3百多一點,而且牛希咬報的7、80塊全是虛帳,報出口他就已經暗自嘀咕開了:可憐見的,要老子上哪去弄這筆錢。至于陸孫兩人,實際也是窮光蛋,身上掏不出幾個子的主,不過他倆好在跟家里關系不錯,有把握弄到一點錢。牛希咬感覺到僅靠他們這幾個人還是成不了事,就想到了王家衛,說:“我們去拉王家衛入伙怎麼樣?”

陸同懷疑地問:“他有錢?”

牛希咬說:“應該有。上次江風要自費出書,向我借錢,我沒錢借,王家衛在旁邊聽到了卻自己主動要借江風。”

陸同驚喜地問:“啊,他借了江風多少?”


“好像是兩百。”

陸同馬上就跳了起來,抓著牛希咬的肩膀往上提,說:“走,找他去。娘賣逼,沒想到那小子這麼有錢。”

孫一夫說:“哦,他們稅務局效益好。”

牛希咬撥開肩膀上的那只手說:“要論工資他跟我差不多,他的收入主要來自那些做生意的門面和攤販。”

幾個人恍然大悟。牛希咬繼續說:“那個王八崽子,不是個東西,只要去收別人的稅就搞鬼,少收一點稅,但是不開票。那些做生意的當然願意羅,反正他要了一張稅票也沒地方報銷。我問王家衛你就不怕砍腦殼呀?他說這麼屁大點小事就砍老子腦殼,那稅務局的人個個該殺。”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陸同說:“現在這種事確實平常得很,你跟他說什麼砍腦殼的話,腐迂!走走走,還坐著干什麼?”

牛希咬說:“急什麼,哪里說起風就是雨!”

“時間就是金錢,現在干什麼事都要抓緊,像你這種不緊不慢的性格,殘羹剩飯就會沒得吃。”

幾個人這才推推搡搡地出了牛希咬的小房。余九日自知入伙無望,便獨自回家複習功課去了。這3人到了王家衛的家里,王家人說王家衛每天這種時候怎麼會在家,不知上哪瘋去了。幾個便失望地往回走,不想卻半道跟王家衛打了個照面。王家衛不是一個人,身邊還帶了一位女孩,他摟著那女孩的腰,跟她說說笑笑。見了這幾位同學,王家衛急忙把那女孩松了,牛希咬就說:“嚇,在我們面前還要裝好人是不是?”

王家衛笑說:“什麼裝好人,我本來就是好人。”

幾個人笑了起來。那女孩卻沒笑,表情木然地看著這幾個家伙,好像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發笑。這幾個家伙便被她的表情搞得很不自在,本來想開開王家衛的玩笑,這一來顯然只能算了。王家衛剛想拉著女朋友走開,陸同卻叫住他說:“別走,我們有事找你。”王家衛有點吃驚,便問什麼事。陸同剛要說話,牛希咬卻搶先說沒事。他覺得當著王家衛女朋友的面不便談生意,因為錢這種東西很讓人敏感,如果讓王的女友對此事施加了不利的影響,那就麻煩了。王家衛就知道牛是不想說,也沒多問,領著女友走了。

第二天傍晚,王家衛一個人來找牛希咬。 牛希咬這才把昨晚幾個人商量的事說給了他聽。王家衛聽罷很感興趣,說:“行呀,開飯店我可以把稅減免一大半。”于是兩人馬上去找陸同和孫一夫。幾個人見面後便到馬路邊的夜攤上喝啤酒,邊喝邊談。王家衛說早知有這事那老子就不借江風錢了。大家問他到底借了江風多少。他說2百。陸同說:“你真夠大方。 ”王家衛說:“我是想幫他把書發出來,以後他賺了錢我也好靠著他弄個什麼事。”

孫一夫說:“你摔壞了腦殼!現在出版業非常蕭條,著名作家的書都不好賣,他江風又沒什麼名氣,一本鳥詩集能賣到錢!”

陸同問王江風的書印出來了沒有。王說沒有。陸同就說:“算了,別再想這事了,要等他還你的錢,沒有一兩年是不可能的。”

幾人就討論籌錢的事,最後確定了下來,一人150,各盡其力,利潤均攤。 牛希咬現在兀自還在打腫臉充胖子。說起來他也實在是沒辦法,食堂工作不僅枯燥無味,又毫無前途,更要命的是他到底出身于知識分子家庭,只因時運不濟落魄至此,無論從自己的心態上說還是從別人審視他的角度說他都跟那些同事很難交往,尤其是跟食堂的頭頭,既不能屈身事奉,又不善花言哄騙,總是梗著脖子繃著臉,頭頭很不喜歡他,每每整他踩他,令他有時覺得簡直是受折磨,甚至常生度日如年之感。他其實是幾人中最想做生意的,希望藉此改變命運。所以雖身無分文,卻仍不甘心就此退出,總幻想會有辦法的,暗暗希望這幾個同學念多年交情,讓他靠廚藝入個干股。不過一想到自己實際並無什麼廚藝,就不免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詐騙之嫌,若讓他們看破了,臉上肯定很不好看。但再一想,管他呢,人在困境中除了盡一切可能去掙紮外沒有必要瞻前顧後。

牛希咬這些天在食堂就真的開始很用心的學炒菜了。嚴格說他實際是偷,典型的偷藝。因為他知道如果明確表示出這個意思,那無論是那個對自己打一開始就沒有好感、每月總要找碴扣掉自己一部分獎金的食堂主任還是掌勺的大師傅,都不會讓自己如意的。他只能默默地觀察,看大師傅如何配菜,然後是下鍋後的著料情況,先放什麼,後放什麼,調料怎麼配方,等等。偷藝自然不那麼好弄明白,好在這門技藝並沒甚精巧難學的,看一遍兩遍,實際基本上也就知道了,剩下只是個熟悉程度的問題。而這相對來說他覺得不是問題。可偷學了半天,到頭來仍不濟事。這天,大家約好又湊在一起喝酒,然後掏出錢交給王家衛,因王認識一些人,有路子,由他去負責租門面。眼前的這種氣氛使牛希咬感到再不能糊弄下去了,只好說:“對不起大家,我原以為可以向我家里借點錢,哪知他們也不寬裕,我實在是拿不出這筆錢,對不起。”王家衛說找同事或者朋友借也可以呀。牛希咬陰著臉說:“借了,都手頭緊,我想破了腦殼,沒辦法,唉,我只好退出,你們3個干吧。”

陸同說:“可我們3個都不懂炒菜呀!”陸同說罷看了看王家衛和孫一夫。

牛希咬想該豁出去了,硬著頭皮亮底牌吧,說:“那這樣吧,我當廚師,至于薪酬,你們看著給就是了,怎麼樣?”

王家衛說:“這不是炒菜的問題,是缺原始資金的問題。至于炒菜,其實倒用不著你,你想嘛,你總不至于不要工作了來搞飯店。你每天要上班,能有多少時間泡在飯店里呢!廚師我們可以請,主要是資金。”

牛希咬就知道自己的打算落空了,不禁略感傷感,想到在這個世上,甭管什麼朋友,關鍵時刻其實根本靠不住,凡事都得靠自己。又想,也怪不得,換個位置,自己也未必願意幫助一個像自己現在這樣的人,生意到底會做成什麼樣,連一點譜都沒有,卻要先搭上一個,任誰也不會干。

王家衛就和陸孫商量,已經干到這份上了,總不能半途而廢,大家就再想辦法湊點。陸孫兩人同意,說只好如此了。

過了幾天,他3人果然又想方設法地湊了1百多塊,交給王家衛。王家衛就通過他的一些關系,在麓山南路的一個地方找到了一家想出租的飯店。然後約上陸孫兩人一起去看店子。

這是岳大和某研究院交彙的地方,背山向東,前面一條南北向的馬路,馬路過去有一片水光瀲灩的漁塘。這不是一個熱鬧的地方,早幾年連一家飯店也沒有,後來隨著岳大勢力漸漸南移,再加上研究院也開始慢慢膨脹,來往的師生多了,才有了幾家飯店。不過終因此地菜農較多,社會治安狀況不好,一直繁華不起來。要出租的這家飯店叫東湖飯店,里面十分寬敞,外面看去樣子也不錯,但生意始終不溫不火。房子的產權其實是屬于研究院的,原先由研究院的人承包了,因經營不善,便轉包給了附近一個姓鄧的菜農。姓鄧的也不是搞飯店的料,折騰了幾下,沒弄到錢,心灰意冷,照葫蘆畫瓢,也想轉包出手。這些情況王家衛當然是知道的,他之所以敢攬下來,主要仗著自己稅務局的身份,這方面能省下一部分,資金就可以活泛起來,生意自然就會容易做些。另外他的消息比較靈通,聽人說過不久距此不遠的一處路口准備加一座汽車站,再有岳大准備收購附近的一部分土地,只要這兩件事一成,飯店生意不愁不好。不過雖然他說得唾沫飛濺,喜氣洋洋,陸同和孫一夫兩人始終有些擔心,總覺得這個地方開飯店還是偏僻了點,就算以後有土地收購和汽車站什麼的,似乎跟生意並沒有直接影響,若這消息只是充饑的畫餅,那更是賠大了。王家衛費了半天口舌也沒有徹底說服兩個伙伴,就知道側面迂回難以見效,干脆直言不諱道:“當然羅,做生意誰能保證百分之百賺錢,總難免要冒點險。你如果不敢冒險,那一開始就根本不該有這個念頭。”這樣說果然有作用,陸孫兩人才慢慢放下抗拒的心理,態度開始轉變。

店里的廚房有一些動靜,偶爾能聽到鐵鍋鐵鏟碰撞出的聲音,顯得有些空洞,就像一個人在說話,但言之無物。店堂里光線倒是明亮,可因生意清淡,所以這明亮非但沒有讓人感覺良好,反而使這種清淡越加明顯。廚房有個伙計不知在干什麼,瞪著一對令人討厭的眼睛觀察著他們3人, 好像隨時准備說出幾句叫人不愉快的話來。王家衛問他鄧老板在什麼地方。那家伙呆板地搖搖頭,卻忽然又說在家里。王家衛簡直哭笑不得,恨不得抽那小子一耳光,怎麼這麼一個不招人喜歡的東西。他們3人出了店里,決定去找鄧老板。陸同說:“可以干, 但價格一定要壓下來。老實說店子還可以,問題是碼頭有些偏。”

孫一夫說:“我也是這個意見,你們看每月150怎麼樣?”

王家衛同意這個價格,陸同似乎還嫌高了。王家衛就說:“差不多啦,我了解附近的飯店行情,已經壓到最低了,我倒是擔心姓鄧的不會同意。”

陸同就僵硬地說:“不同意就不干嘛,難道非干不可?”

王家衛說:“你就是這樣,又想干,又喜歡潑冷水。難得我們齊心走到一起,好不容易都湊了錢,已經到了這步了,說什麼也要把店子拿下來,你別盡說這些掃興的話行不行?”

“但也不能亂來呀,要干就得保證賺,否則有什麼意義!”

“只要稅務這一塊能節約一部分,賺錢就肯定沒問題。”

陸同說:“我看我們這次只是跟那個姓鄧的談談,不要急于說死,這幾天我們每到中晚餐的時候來看看店子的情況,根據它的生意再判斷有沒有搞頭。”

王家衛說:“這當然可以。雖然是家小店子,但真要談成一樁買賣,也不是一次就能談成的。不過我們先統一一下口徑,我們的理想價格是150,實在不行, 可以稍微退讓一下,底線是180,怎麼樣?”

孫一夫說好,陸同沒說話,不過也沒反對,算是默認了。孫一夫說:“牛希咬想跟我們干,到時候我們讓他來炒菜。”

王家衛和陸同同時做出了一個反對的表情。王家衛說:“食堂里炒的都是大鍋菜,讓他來炒什麼炒!”

陸同接著說:“叫他來了你說怎麼給他開工資?開少了面子上不好看,傳出去讓同學們說我們幾個不義道。開多了他肯定又沒那種技術,就像家衛說的,食堂里的人炒得了什麼飯店里的點菜。要干還是得請正規的廚師。開飯店最要緊的就是菜的味道,我們可以把自己放在顧客的地位上想一想嘛,平常去哪家店子吃飯,如果它的菜做得不好,下次你還會去嗎?”

這個問題上王家衛很贊同陸同的意見,也認為應該請個正規的廚師。孫一夫聽他倆說得有理,便不再提牛希咬。不一會就到了鄧老板的家。這里離那家飯店並不遠,一片郊區的風光。小小的鳳凰山在這深秋初冬的季節里依然好像保持著幾分春天的景象,四周的樹木居然還是郁郁蔥蔥的,即使是地上的落葉好像都沒幾片是枯了的。東邊,隱隱可見朱張渡,那里人影綽綽,船帆朦朧,遠遠飄過來幾縷湘江的氣息。南邊則是大片的水田漁塘,纖陌小路縱橫其間,幾條黃狗在那里嗅來嗅去。

陸同不禁被這片田園風光吸引住了,不住地感歎,真是好地方,真是好地方,如果能在這里找塊地方住下,青山明月,風生翠竹,此生足矣。王家衛就借題發揮說:“那就得趕快掙錢,只有兜里揣著大把大把的鈔票,你的這個理想才有可能實現。”陸同難得地連說了幾聲那是那是。

鄧老板是個40開外的中年人,模樣不像菜農,倒像個做了大半輩子粗活的工人,說話嗓門很大,好像時刻准備跟人吵架似的。知道了王家衛他們的來意,他先是表現得很熱情,又是讓坐又是開煙,可馬上態度就有所變化了,可能他意識到很快就要跟他們成為談判對手,過分的熱情不利于討價還價。幾個人先是亂扯了一些閑話,然後轉入了正題。鄧老板開價是月租金2百,先簽半年合同, 租方一次性付清半年租金。王家衛3人就開始跟鄧老板軟磨硬泡,說來說去, 主要就是嫌他的飯店碼頭不好,能不能賺錢很難說,2百是絕對不行的。 鄧老板顯然也不是真要這個價,因飯店生意不好,只要有人接手,130他都會干。 不過他到底是個做過幾年生意的人,比王家衛他們老練多了,沉得住氣,始終裝出一副好像抓了副好牌不怕贏不了你的樣子,本就嗓門大,再這樣一做勢,就把王家衛他們鎮住了,心想能夠180拿下來恐怕就謝天謝地。因為沒有經驗,他們的心思基本寫在臉上, 鄧老板很快便琢磨出了他們的這個價位,就咬死180不松口。王家衛他們估計再也不可能往下壓了,就同意了,但是不肯一次性付清半年的租金,說只能一個月一個月的付。鄧老板雖然有經驗,到底是菜農心性,喜歡玩些小聰明。他早就想把店子租出去,可一直沒人要,王家衛他們是惟一想接手的主顧,他卻憑空編造說有好幾個人在跟他談,不僅租金高,而且也願意半年一次付清。這樣說顯然太愚蠢了,因為既然有這樣的人,那你干嘛還跟王家衛他們這樣糾纏不清呢,分明是訛人的把戲。王家衛他們雖然經驗不足,這一點還是看得很清的,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尤其陸同,本就對180的價格很不滿, 又見這姓鄧的如此不爽落,簡直就好像把他們當沒有頭腦的人看,不覺心頭火起,直愣愣地質問鄧老板:“既然有人滿足了你這樣苛刻的條件,那你還跟我們談什麼,直接跟那人簽合同不就完啦?”頓時咽得鄧老板直翻白眼,後來臉上掛不住,幾乎要發脾氣。王家衛見勢不好,他一心還是想把事情辦成,就急忙叉開了這個話頭,把鄧老板的怒氣消了。鄧老板被將了一軍,才知道自己玩過了,他也不願意鬧崩,現在飯店閑在那,每天要白白損失好幾十塊錢,再繼續下去他可吃不消。兩下互相忍讓,再一談就順利多了。最後雙方各退一步,王家衛他們要求只先付3個月的租金,鄧老板同意了。

第四章 飯店同學再聚會 開張大吉宴稅務

陸同最關心東湖飯店的情況,這幾天就全是他在飯店附近轉悠,觀察飯店的生意。結果非常令他失望。每天中午,慘不忍睹,只有4、5個人進店吃飯。晚上情況稍好一點,但也不過十來個人的樣子,點的也都是家常菜,沒幾個賺頭。陸同就打了退堂鼓,對王家衛和孫一夫說:“我看還是算了吧,聰明人因勢而為,現在明擺著勢頭不好,如一意孤行,恐怕悔之不及。”

王家衛說:“那個菜農知道搞個屁的飯店,我們搞絕不會這樣。”

孫一夫說:“對,我們肯定比他好得多。我回去細想了一下,在我周圍的學生和老師里面搞了一個調查,發現有很多學生現在都不吃食堂,而是喜歡下館子,有些青年老師,沒家沒室,或者正在談朋友,也常下館子,我可以去做做他們的工作,要他們經常來我們店子吃,我們可以給他們一點優惠。他們反正上哪吃都一樣,都要花錢,在我們這里如果能便宜一點,他肯定高興。我們呢,雖然優惠他們,看起來受了損失,但薄利多銷,最終實際是賺了。這樣雙方都有好處,我想一定沒問題。”

王家衛說:“我們想到一塊去了,我也准備在我們單位做做工作。你們知道我們那里的人在外面都是經常有飯局的,用你這個優惠的辦法,我想肯定能夠把一部分飯局拉過來。有了你這一塊和我這一塊,我想不愁生意不好,零零碎碎的客還不算在內。”

陸同聽罷一琢磨,覺得確實有道理,就不再潑冷水了。不過心里有點不是滋味,怪自己沒有想到這一層,又想即使想到了也沒辦法去攬生意,以後如真發了財,自己功勞最小,恐怕就不好跟王孫兩人拿同樣多的錢。不過事情才開始,以後到底怎麼樣還不知道呢,先不要管這麼多。

3人就下了決心,跟鄧老板按那天談好的價格簽了合同。 他們就忙碌了起來,花了幾天的時間把飯店重新布置了一下,搞了一次大掃除,弄得窗明幾淨,滿壁生輝。還打算買幾張畫,孫一夫想買山水畫,王家衛和陸同不以為然,說這種大吃大喝的地方跟山水畫根本不搭界,應該掛美人畫,而且還必須是露一些的美人,臀部要特別翹,胸部要特別鼓。就買了5、6幅這樣的美人畫,一掛上去,跟店里的氣氛果然十分諧調。王家衛笑著說:“看著這些妖豔的妞們,他們不多吃碗飯你們把我名字倒著寫。”陸同也說:“單憑這些畫可能就會多吸引幾個家伙進來。”孫一夫把店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說:“是不是把飯店名字改一下,我覺得這個名字不好?”王家衛和陸同想了想說好,改改名字能顯示一些新氣象。3 人就挖空心思想新店名,分別提供了幾個店名,什麼“稻花香”、“又一村”、“迎賓”等等,全是一些被人用濫了的,不是這個人嫌棄,就是那個人嫌棄。最後還是牛希咬替他們解決了問題。這天牛來玩,見他們為此爭執不休,便說:“你們都錯了,這種地方來來往往的人員十分混雜,附近多是菜農,名字起雅了反而不好,只有起俗一點,甚至越俗越好,這才跟這個地方相符。依我看,不如‘來了是大爺飯店’,客人見了,一想,嗯,老子只要一進去了就是他們的大爺,世上還有比這更便宜的事嗎,心里一高興,腳下管不住自己,可不就一腳跨進來了嗎!”說得那3 人都笑了。起初王家衛說:“就算是為了賺他兩個子,也不至于就這樣犯賤吧!”牛希咬說:“嗨,只要有錢掙,管它賤不賤的,不過是一個吸引人的意思,哪里就讓你真當了孫子啦,實際上你只要掙了他的錢,你是大爺,他才是孫子呢!怎麼搞飯店的人連這個道理也不懂!”王家衛就似乎有些被說服了。後來因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店名,那3個人就說:“媽拉個逼,就是它了。 ”牛希咬又說:“這店門光禿禿的不好看,我看最好再寫副對聯。”3人自然沒有異議,想了一下也想不出好聯, 就再請牛希咬幫忙想一副。牛希咬早胸有成竹,說道:“名震洞庭八百里,味壓瀟湘第一家。”幾個人聽了大笑不止,說你也太抬舉我們了,能不能掙錢都還不知道呢,卻什麼把洞庭瀟湘全滅了,倒叫我們承受不起。”牛希咬說:“此言差矣!你們看那些飯店,只要有聯的,哪個不是把自己誇得好像他的店里云集了天下所有的廚師似的。聯這玩藝本就是圖個吉利的意思,誰當真了!做生意就是要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你們連這副聯都不敢用,做個什麼鳥生意!”那3 人說不是不敢用,而是覺得你太能替我們吹了,真難為了你!就決定用牛希咬的店名和對聯。孫一夫便請他們系里一個有點書法功底的老師寫了店名和對聯,店名掛到了店門上方,對聯則隨便貼在了兩側。見到的人居然都說好,說首先這個店名太有意思了,不落俗套,然後就稱贊對聯,有氣魄,有詩意,讓人眼前一亮,頗能誘人食欲。王家衛和陸孫兩人商量,決定買包煙給牛希咬,明里是說感謝他貢獻了店名和對聯,實際是怕如果沒有表示,萬一牛希咬想摻合進來炒幾把菜,拿一份工錢,他們不好拒絕。牛希咬得了一包煙,十分高興,他一點也沒察覺那3人是這個意思,還覺得他們很知趣。因自己沒有錢入伙,他其實早絕了這份心。王家衛因工作的關系認識幾家飯店的老板,便從他們那里請來了一個正兒八經的中二級廚師。幾個人都有比較充裕的時間,故開始這段日子幾個人一起幫忙動手,就不需要店伙計了,只是陸同把他一個在城里打工的遠房表妹喊來打雜。

這天,飯店正式開張。陸同把他的一台高級收錄機拿來,將音量開到最大,一首一首地放起了流行歌曲,旋律傳遍了整條街道。王家衛和孫一夫買來了幾掛數百響的鞭炮,叭叭叭直炸得地動山搖。事先得到通知的一些朋友和同學很多人都來祝賀他們。有的只是口頭上表示一下,說幾句恭祝發財的漂亮話,有的則是很夠意思地送了點賀禮。亂烘烘鬧了一場,就有人提議大家在這里聚一次餐,成就店子的第一單生意。都說好,便圍坐一桌開始點菜。王陸孫3人有點過意不去,先是硬著頭皮說請大家吃這一餐。那些人自然不依,這3人才順著台階下,說給他們打七折。表面似乎是很優待的,實際他們事先商定的給特殊顧客的優惠價就是打七折。這一桌里有牛希咬、余九日、紀方、盧光中、周正濤、鄭秀麗、王紅和江風。孫一夫問紀方林剛怎麼沒來。紀方說他早出國了。王家衛又問那宋海棠呢。周正濤說:“她現在忙得很,省花鼓劇團要演《呂布和貂嬋》,她是B角演員,一天到晚的排練,上回我到她家去,她媽說她一個月沒回來過了。”


王家衛說:“她好像初中從我們子校出去的時候就是演配角吧,在花鼓戲團混了這些年怎麼還是B角?”

周正濤說:“B角和配角可不同,能演B角就不錯了。雖然她進劇團早,畢竟年紀不大,聽說在劇團里有好幾個女演員都壓她一頭。這回她得了個B角,還是因為她們幾個明爭暗斗,結果讓她這個資曆不夠的人漁翁得利。”

紀方說:“不知道她以後能不能在劇團唱出來。”

盧光中說:“就算唱出來了也沒什麼,現在花鼓戲太不景氣了。我每次見了她都勸她改改路子,去唱流行歌曲,她總是不聽,我看她以後會後悔的。”

余九日說:“現在流行歌手多如牛毛,供過于求,你說得輕巧,哪有這麼容易,說改就改,你要她改了上哪去唱流行!”

王紅就看著余九日直笑說:“咦,你好像很了解她的情況!”

余九日說:“同學見了面總要說些話嘛,這樣就了解了一些,有什麼奇怪的!”

王紅不依不撓,當面揭他和周正濤的短說:“你們一直是她的崇拜者,怎麼樣,崇拜了這麼久還沒崇拜上呀?”

余九日說:“這叫什麼話,什麼崇拜?在這個世上恐怕還沒有誰能叫我余九日崇拜。”

王紅說:“那你們怎麼老圍著她的石榴裙轉悠?”

余九日說:“那不叫崇拜,那是愛!”

大家原以為余九日會被問得難堪,哪知他竟如此直率,便一齊哄笑起來。周正濤卻有點不好意思,臉上略微有點發燒。他辯解說:“其實也說不上愛,只是覺得她漂亮、性格活潑,喜歡跟她接觸。”

王紅說:“這樣說就沒意思了,誰不知道你和余九日在拚命追求她,互相較勁。又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小伙子追求女孩子,天經地義,誰能說你什麼,誰不追求女孩子?”

有人附和說就是,裝什麼清高。

余九日說:“其實我們早就停止追求了,她那人心花,不是我們這種人收攏得住的。這兩年不過因為喜歡她長得好,有時候故意裝出追求她的樣子,一是逗她開心,二是自己開心。真的,現在我們倆誰還對她有幻想那誰就是傻瓜蛋,明擺著不是你籠里的鳥,卻非要把它抓進來,不是傻瓜蛋是什麼!”

王紅說:“這倒是實在話。”

這時陸同和孫一夫開始上菜了。先是一盤黃燜全魚,接著上來了酸辣筆筒魷魚,下面依次是糖醋里脊,鳳尾腰花,魚香肉絲,東安子雞,撥絲蘋果,麻婆豆腐,魚頭火鍋,最後是一大盤的小炒萵筍葉。王家衛還拿上來了幾瓶啤酒和一瓶紅葡萄酒。葡萄酒是給王紅和鄭秀麗喝的,她倆說喝不了一瓶,牛希咬就說我陪你們喝,我最喜歡喝葡萄酒了。王家衛不同意,說希咬你酒量那麼大卻喝葡萄酒像話嗎,來滿上,說什麼你今天也應該喝3杯。周正濤、盧光中等也跟著王起哄, 牛希咬沒辦法,只好打消了喝葡萄酒的念頭,嘴里念念有詞,我其實真是喜歡葡萄酒,這玩藝甜,又有酒味,喝起來特別舒服。

余九日問王家衛說:“早上你這里賣什麼?”

王家衛說:“早上不開張。附近有好幾家米粉店,生意都做得很好,還炸油條做包子饅頭,我們可能競爭不過他們,就算了,放棄早上這一塊,專心致志做中晚餐。”

余九日說:“你們可以請個白案師傅專門搞早餐嘛,就這樣放棄了太可惜了。”

王家衛搖頭說:“也這樣想過,到底還是覺得不好搞。早上我們要上班,沒時間搞。剛開張,請個紅案師請傅都有點撐不住了,哪里還請得起白案師傅!”

周正濤問:“那中晚餐附近也有店子跟你們爭呀,你們爭得過他們嗎?”

“中晚餐我們不太怕,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不會輸給他們的。”

王紅忽然問紀方:“研究生考得怎麼樣?”

紀光鼓著腮幫子咂巴嘴說:“應該沒問題吧!”

盧光中說:“他本來就是高材生,再一個他的導師跟校長關系很好,以前還有幾年共過事,他這研究生肯定沒問題。”

紀方很不喜歡盧光中這樣說話,好像他考研究生要靠這種關系才行似的。不過因盧光中現在校長辦公室當秘書,便不好說他什麼,只陰了一下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問盧光中:“聽說現在要建一棟研究生樓,有這麼回事嗎?”

盧光中說:“嚇,你消息蠻靈通!有,設計方案都已經敲定了,現在正在跟幾家建築公司談。一談妥就開工。”

紀方問:“新樓居住條件要好多了吧?”

盧光中說:“那還用說,13平方米一間房,只住兩個人。”

“是給老生住還是給新生住?”

“這個問題倒沒聽校長他們說,應該是新生吧,老生都快畢業了,把他們搬進去干什麼!”

鄭秀麗這時也想起了一件事,便問盧光中:“喂,我想調個工作,你能不能幫幫忙?”

盧光中不解地問:“才畢業留校,就調什麼工作,經管系不好呀?”

鄭秀麗說:“學校雖好,收入太低了。我有個舅舅,是省航運局的局長,他說他們那里現在急需進幾個有本科文憑的人,每月工資加獎金比學校高多了,我想到他那去,跟教研室主任說了一下,他不肯放人。你能不能找關系跟我去說說?”

紀方說:“你莫糊塗,學校這麼好的地方,去航運局干什麼?”

鄭秀麗反唇相譏:“你是個書呆子,只知道學校好,不知道比學校好的地方多得是。學校這清水衙門有什麼留戀的,你沒看見現在學校的人都在想辦法調走呀,都往沿海走。我去沿海沒門路,只好找個效益比較好的單位。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你知道航運局的收入比學校高多少嗎?”

盧光中問:“高多少?”

鄭秀麗說:“至少高一倍。”

就有好幾個人不相信,一齊說:“不可能吧?”

鄭秀麗說:“嗨,你們這些人,沒辦法說,呆在學校這種地方,世面見得少,不知道現在外面的世界變化有多快。”

盧光中點頭同意說:“那倒也是。不過航運局的效益很好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鄭秀麗說:“我們省的公路交通很落後這你總知道吧?”

盧光中說:“那當然,這個我都不知道那當什麼秘書!”

“那你就應該知道公路落後的地方一般水路比較發達。”


周正濤說:“這話就不對了,我看我們省的水路交通也不見得發達到哪去。”

鄭秀麗就鄙夷地說:“哼,你以為這麼一條天下聞名、直達洞庭湖的湘江是個擺設呢!再說以後省里准備開挖湘江,要讓千噸級的船舶一直抵達衡陽。只要這個計劃一實施,那航運局就更不是現在的樣子了。”

牛希咬笑著說:“好,這樣方便了我,以後回老家,我就再不必去城陵磯搭長江客輪。”

鄭秀麗看著盧光中問:“到底能不能幫幫我?”

盧光中想了想說:“我剛當秘書,也沒什麼關系,怎麼能跟你辦這麼大的事!至少你得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在秘書這個位置上坐穩了,認識了一些人再說。”

鄭秀麗說:“我當然也不是要你馬上幫我辦成,反正你給我上點心就是了,有機會就幫一幫,沒機會就算了。我自己也不會閑著,還會去找些關系。說起來主要是我爸爸不支持我調工作,他的思想屬于那種傳統僵化的思想,從來都跟不上形勢,居然還跟我說什麼教書是世上最高尚的職業這一類話....”

大伙聽到這都笑了起來。鄭秀麗也笑了,接著說:“你們說我爸爸是不是老糊塗了。實際他也不老,才50出頭。人如果思想僵化那簡直沒辦法。”

這時飯店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爭促的摩托聲,在狂吼了一下後突然熄滅了。車上坐著兩個人,都貌相不善,像是在社會上厮混的那種潑皮無賴。前面開車的那家伙戴著頭盔,帽沿壓得很低,露出一對很陰森的眼睛,肆無忌憚地往里面看。後座上的那個家伙沒戴頭盔,蓄著長發,留一小撮胡子,叼著煙,等車完全停穩了,他便一只腳支著地,立起身子也是肆無忌憚地往里面看。王家衛就念叨了一句:“媽的到底是來找人的還是來吃飯的!”大家也都往外看。突然王紅哦了一聲,馬上站起身,輕聲說:“我的,我的。”就急步走了出去,跟那兩個家伙說上了話。里面坐著的這些同學便心里有些不爽,一是因為看這情形,王紅在個人問題上顯然是屬于比較放縱的那種人,居然能在這種地方招惹兩個青年來找她;二是因為那兩家伙一看就不像善類,肯定沒接受過高考教育,甚至有可能是社會渣滓,她居然會跟他們來往,簡直有辱斯文。紀方就忍不住輕聲嘀咕說:“王紅怎麼會跟這種人搞到一起。”

王家衛說:“有什麼奇怪的,我好幾次看見她在外面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

牛希咬說:“我也看見過。”

紀方說:“真沒看出來,她是這種女孩子!”

盧光中說:“其實在學校的時候是有苗頭的,你們還記得嗎,她是我們年級女同學里最愛打扮最愛風流的?”

紀方說:“我倒不是說她愛風流有什麼錯,但好歹找個同檔次的人風流去呀,這不是有點自輕自賤嘛!”

王家衛說:“同檔次的風流她也有,只是你沒看見而已。她的關系比較複雜,說不清。”

紀方便不勝傷感地說:“唉,過去的同學現在的變化是越來越大了,她不過是一個縮影。”

盧光中說:“這話算你說對了。以後呀,我看大家不是變化,而是巨變。”

余九日說:“倒是一成不變顯得沒意思。”

這時王紅回到了店里,大家以為她會重新進餐,有人已准備調侃調侃她。哪知她只是進來拿放在坐凳上的手提包。她顯然知道大家在背後對自己有些議論,不過顯得很坦然,還格外嫵媚地沖大家一周遭地笑了笑,說:“對不起,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你們慢慢吃,再見。”大家自然要留她,她自然是婉言謝絕。倒是王家衛很通情達理地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留人家干嘛,別誤了人家的好事!”

王紅就指著王家衛嗔道:“什麼意思,嗯,你什麼意思?不要亂講。”

王家衛笑說:“哪個亂講,你是有好事嘛!”

王紅到了外面,剛才披長發的家伙就從後座上下來了,把位置讓給了她,她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那家伙還在她旁邊趁機扶了一把她的腰。待她坐穩,摩托車手便一踩油門,卷著發動機的嘈雜聲頓時沒了蹤影。

店里的氣氛便不知不覺的有些沉悶了。大家其實心里都有點羨慕王紅,覺得她過得很瀟灑,風流快樂,對照自己的生活,不禁黯然失色。就再沒有什麼高談闊論了。淡淡說了一會閑話,盧光中說還要去會個朋友,先起身要走,大家也覺得意興闌珊,就要王家衛算帳,一起均攤了,忽然想起王紅走了,就說便宜了她,下次要她補,然後一哄而散。

收拾杯盤狼藉的桌子的時候王家衛對陸孫兩人說:“我們應該請一次客。”

陸孫兩人都滿腹疑慮地看著王,不明白他想說什麼。

“我把我在外面開飯店的事跟我們頭說了一下,要他以後照顧照顧,他吞吞吐吐地不爽快,我看我們得請他吃一頓,再送他兩條煙。沒辦法,現在就是這種搞法。”

陸同馬上說:“那是那是,應該應該。我早有這個想法,只是你不開口,我也不好說什麼。”

孫一夫自然也沒什麼意見。3人就商量用什麼菜招待王家衛的頭頭。 意見很一致,家常便飯怕是不好見人,至少得上幾樣壓得住桌子的上等貨色,像蛇、團魚、牛蛙和海參什麼的,還需上一瓶好酒,至少是五糧液以上的檔次。就要王家衛明天負責張羅。這一天都累了,各自歸家歇息。

次日,店里冷清了一個上午,午餐時只有3、4個人來吃飯,比以前的情況更慘。陸同不覺眉頭緊皺,心里竟有些害怕了。然而下午就漸漸熱鬧了起來。先是4 點多鍾時就進來了幾個趕路的坪塘人。他們是去城里拉貨的,返鄉途經此地,肚子餓得不行,就看中了這家飯店,吸引他們的正是外面那塊“來了是大爺”的招牌和那副對聯。司機一進來就說:“嗬,口氣真不小,味壓瀟湘第一家。我開車跑遍全省,吃過不知多少飯店,還沒看見誰敢說這大話的,倒要來見識見識。”陸同忙起身相迎,給幾位敬了一支煙,說:“胡亂寫的一副聯,諸位切莫當真。只要你們吃得開心就好。”陸同一邊侍候他們一邊跟他們閑聊,知道他們經常來往此地,就說:“以後諸位來了,只要進我的店,我給你們打7折。”那幾人都笑逐顏開, 一齊說那我們以後是肯定要來的。送走了這撥人,陸同站在店門前左右看了看,就見孫一夫領著大概8、9個學生來了。陸同心想:“這家伙真行,說到做到,居然就硬是把一群學生騙來了。”孫一夫跟陸同打了個照面,悄悄地挑了挑眉毛,顯然是炫耀的意思。那群學生先是站在店前看店名,都對它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說從沒看見過這樣的店名,然後一擁而進,在店里東瞧西看,很新鮮很喜悅地樣子,嘻嘻哈哈鬧騰了一番,才好不容易你推我搡地坐下了。孫一夫在廚房里對陸同說:“這些小雜種的家里都有錢,平常就經常下館子,我已經跟他們說好了,他們說會常來店里吃的。”

陸同說:“我看他們虎頭虎腦,不懂行情,干脆按全價收, 然後騙他們說打7折。”

孫一夫不同意,說:“剛開張,現在最主要的是拉客,把生意做熟,等穩定下來了再想辦法怎麼提高收入。你這種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刀斬上去的搞法,我看不好,萬一醒了門子,反而去了多的,得不償失。”

陸同辯解說:“他們不會發現的。”

孫一夫不滿地說:“在你眼里全世界的人都是傻瓜蛋。殺豬也要掌握時機和火候!”

陸同想想也是,就沒再說什麼。這群學生鬧騰了足足1個小時,才一個個帶著懵懂的酒意離去。他們前腳走,王家衛就領著一個朋友來了,給陸孫介紹說是他們局里的一個副科長。聽說已經接待了兩撥食客,王家衛非常高興,說:“上午場面那樣冷清,我以為這第一仗是肯定會輸個一蹋糊塗,哪知形勢這麼快就逆轉了。好,看來我們這一把真是賭對了。”那個副科長就說:“現在開飯店一般都賺,如果虧了,多半是豬腦殼。你這店我一看就知道不應該是虧錢的店,再加兄弟們撐一把,絕對發達起來。”王家衛說:“發達不敢想,只要把本撈回來就燒高香。”那副科長就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鬼臉,好像是說你這要求也太低了點吧。王家衛陪那副科長坐著閑聊,一邊喝酒,一邊吃瓜子,到了黃昏時分,王家衛請的幾個主要角色也都到了,有一個正科長,一個會計和兩個稽查員。這些稅務部門的家伙,從貌相上看平平常常,但一說話一個賽一個的氣粗,吼天吼地,好像從不把什麼人和事放在眼里。顯然平常他們被人侍候慣了,便不知不覺培養了這麼一種德性。王家衛在一旁恭敬地陪著他們喝酒,敬煙,把幾個人侍候得十分舒服。平素很嚴肅的科長就跟王家衛稱兄道弟,拍著王的肩膀,把腦袋抵近王的下巴說:“老弟,我教你一個好辦法。老是打折也不行,這樣發得慢,想快發,你得弄本發票,比方說顧客吃了1百塊錢,要求打折,你說不打折,但跟他開張發票,130或者150,他要寫好多就寫好多,實收1百,這樣他拿回去報,還能賺30、50的,他保證願意。”

王家衛說:“吃飯的錢能報銷嗎?”

科長說:“你怎麼這麼呆!你可以注明是勞保用品、文教用品或者什麼別的用品,誰要你寫吃飯啦,你不會這麼傻吧?”

王家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說:“對對對,好主意,好主意,就像我們經常這樣對付上面一樣!”

科長立刻鼓起眼睛指著王家衛的鼻子說:“嗯!”

那幾個副科長、會計也鼓起眼睛,惡狠狠地看著王家衛,罵他:“蠢得要死,這叫什麼屁話!”

王家衛這才知道自己又犯了傻,急忙第二次拍打自己的腦袋,罵道:“該死,瞧我這豬腦殼,該死!”

副科長說:“打腦殼還不夠,還應該掌嘴。”

王家衛二話不說就叭叭抽了自己兩耳光。雖然是輕輕抽的,但也抽得脆響。那些人這才松馳下來,複又露出滿臉的笑容,吃的吃,喝的喝。

在店門接客的陸同和孫一夫看到這副情景,忍不住抿嘴相視而笑。

王家衛問:“哪里能搞到發票?”

科長和副科長同時說:“不知道。”

散了席一個稽查員把王家衛拉到一邊悄聲說:“你要搞發票怎麼能問科長,出了事他得負責呀。這事兄弟我給你辦,不過你得....”稽查員把右手五個指頭聚攏,拇指在那四個指頭上擦了幾下,意思是你得給點好處。王家衛明白過來,當即說沒問題,只要你替我搞到了發票,我絕不虧待你。這稽查員在稅務局工作了好些年,弄錢方面很有一套,經常替做生意的人弄些發票、單據一類的東西,得了不少好處。時下彩電還是緊俏物質,要走後門搞關系才能弄到一張票,一般人想都不敢想,可他家里卻早已看上了彩電。第2天他就把發票搞來了,王家衛免不得又請他吃了一頓,還給了他20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