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第35章 理發店初識暗妓 為合同勾心斗角

思慮太深,孫一夫徹夜失眠,直到早上才迷迷糊糊睡著了,10點方醒。磨磨蹭蹭了一會就到中午了,于是趕去見張先勇。張先勇說已經把吳良才約到了另一家飯店里,帶著他去了。吳良才見到孫一夫,急忙起身相迎,那樣子真有點歡迎什麼大干部來訪似的。他為自己昨天喝多了沒能及時接待客人再三道歉。孫一夫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大干部,但吳良才如此謙卑,使他不自覺地有點飄了起來,便也像大干部似地連連揮手說沒關系沒關系。但他自己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十分可笑,不覺暗暗自嘲了一回。

然後就一邊喝酒一邊談話。吳良才非常歡迎孫一夫來投資,也許期待太大了,他好像老是怕孫一夫反悔,不厭其煩地告訴孫一夫來了後可以得到怎樣好的待遇,並保證在辦事方面只要是鎮政府能做到的,絕對給予大力支持。雙方談得很融洽。孫一夫提出下午再去仔細看看廠子,看看那些機器。吳良才說下午我和張廠長一起陪你去,你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中午,吳良才請孫一夫去鎮上的理發店按摩。孫一夫很是驚訝:“你們這里的理發店也能搞按摩?”

吳良才和張先勇便不解地看了看,然後露出很驕傲的神情。吳說:“難道就許你們城里人按摩,我們鄉鎮人就不能按一按呀?不是我說大話,你們城里好玩的事情我們這里都有,檔次雖然差一點,但質量未必就差。這叫做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孫先生雖然有錢,這就不懂了吧!”

張先勇也笑著說:“孫先生如果不信,可以去試試,看看我們理發店的那些小妞比你們城里的如何。”

孫一夫心里是願意的,但在兩個土包子面前他不好意思流露出興奮的情緒,相反還假意推辭說:“算了,我從不按摩。”

吳良才和張先勇一起搖頭說:“我不相信。”接著又一起勸孫一夫去按摩,吳說,“我知道你是嫌我們這里的姑娘不好,我也不跟你說多了,你自己去看一看就知道了,怎麼樣,好就按一按,不好就算了,反正中午也沒事干!”

孫一夫假裝經不起吳張兩人的引誘勸說,就跟著兩人走了。來到一條小巷,往里面七拐八彎,在巷子盡頭看見果然有幾家理發店,名字似雅實俗,無非是什麼芳芳、梅婷、佳妮等,都裝飾得很有些味道,比四周那些普通的房屋光豔亮麗多了。從它們藏身于小巷深處這一點看,孫一夫便再不懷疑它們是淫穢之所。像這種場所,盡管藏得深,卻是不必擔心沒人來的。孫一夫想吳良才和張先勇肯定是它們的後台,自然肯定也是常客了。張先勇在路上告訴吳良才芳芳那家店子這兩天進了一個叫秋燕的小姑娘,好像還只有15、6歲,肯定是個雉兒,問吳良才想不想破瓜。 吳良才說看看再說。孫一夫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他聽他們議論的時候原以為會獻給自己的,哪知他倆根本不提這碴,他這才知道像這等好事他們是絕不會輕易送人的,哪怕他們現在迫切希望他來投資。

一進店子,七橫八豎歪在沙發上的幾個理發女郎立刻歡跳了起來,扯著嗓子喊鎮長喊書記。孫一夫冷眼細瞧,這些女孩子雖然打扮入時、花枝招展,但膚色略黑,皮毛粗糙,說話的口氣和眉眼兒都顯示她們是從農村來的,經過短暫的鄉鎮淫蕩生活的洗禮,又稍微帶著那麼一點都市的氣息,使他覺得有些滑稽。除了覺得有趣,他連一點性欲都沒有。吳良才卻熱情過度,已經給他點了一個女孩,叫她好生侍候他。

“如果客人不滿意,我把你那兩顆梅子摘下來吃了。”吳良才對這女孩說。

這女孩油腔滑調地說:“干嘛摘我的梅子吃呀,我干脆給你扁豆吃不就得了。”

吳良才高興地大笑了幾聲,對孫一夫說:“老弟,看見沒有,我的這些丫頭,一個個就像狗一樣的喂馴了,你想怎麼驅使就怎麼驅使,別跟我講客氣。”

孫一夫不覺目瞪口呆,一個堂堂的鎮長,居然這樣侮辱這些女孩子,而她們卻好像受了贊揚似的顯得很高興,愈加起勁地跟吳良才和張先勇打打鬧鬧。驚訝之余,他也好生羨慕,人們說鄉下的村長、鎮長什麼的完全就是土皇帝土霸王,權雖不大,但所轄之地,事無巨細,全由他管,人們畏之如虎,其瀟灑是任何一個省城的高級干部所難以想象的。現在親眼所見,方知千真萬確。他還站著發愣,那女孩卻已不耐煩了,挽著他的胳膊掀起一處小角門的簾子進去了。簾子里面是一片微弱的紅光,顯出一種淫邪的情調。不過味道不太好聞,是一種孫一夫從沒聞過的味道,他不禁想鄉鎮就是鄉鎮,僅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它跟都市的差距,這里的人顯然一點都沒意識到在娛樂的場合里氣味常常是一種極其關鍵的東西,因為它能決定男人荷爾蒙的分泌是快還是慢,是猛還是緩。

女孩自稱春花。孫一夫一聽就知這是個假名。他問她是哪里人,她說了個地名,顯然也是假的。他躺在窄窄的按摩床上,仰面朝天,春花就先從他的頭部按起。起初幾下還可以,但後來就不行了,指法手法全不對。孫一夫便說:“你肯定沒學過按摩。不是哥哥我說你,干一行就得學一行呀,手藝好了才能掙更多的錢對不對?你今天是碰上了哥哥我,我可是一個好人,不喜歡難為人,如果碰上一個好扯皮找碴的家伙,說你的服務不好,要不就不給錢,要不就不給小費,影響你的生意嘛!”

一直都表現得很溫柔的春花這時卻梗著脖子說道:“他敢不給,到了巨托鎮想賴帳,這種主兒恐怕還沒出世呢!”

倒把孫一夫說得一愣,頓了頓才說:“嚇,好大的口氣,你仗誰的勢?”

春花可能意識到自己有點放肆,她知道孫一夫既然是吳良才帶來的客人,那肯定是自己惹不起的,便緩和了語調說:“當然是仗吳鎮長的勢,有他老人家撐腰,還怕人賴帳!”

“吳鎮長難道管這些事?”

“怎麼不管,這些店子都是靠著他吃這碗飯呢。再說還有貴哥他們,他們是黑社會,這種事一般由他們擺平,倒用不著吳鎮長親自出面。”

“官匪一家。”

“如今就這世道,哪都一樣。”

說著話,孫一夫的手就開始不老實了。春花雖有點姿色,但不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他並不打算奸她,可眼巴前的便宜貨,不摸白不摸。他先是捏捏她的臉蛋,她沖他莞爾一笑。然後他就到處摸,不一會就摸進了襠,在洞里隨便攪了兩下,甚覺無趣,就抽了出來。按摩的確非常舒服,後來他就沒跟春花說話了,閉著眼睛沉浸在一種渾身血液快速奔湧的快感之中,只覺騰云駕霧了似的。按了近一個半小時,春花累得再也按不動了,孫一夫才爬了起來,給了春花10塊錢小費。春花見他出手闊綽,十分歡喜,請他以後再來玩。孫一夫來到外間,就見吳良才和張先勇早已出來了。兩個女孩子左右圍著吳良才坐著,有一個幾乎趴到了他身上。張先勇身邊也有兩個女孩,緊緊挨著他。這倆家伙看來秉性相近,喜歡看相,正拿著女孩子的手掌胡說一氣,女孩子卻聽得津津有味,也不知是故意裝出相信的樣子,還是真的信。

孫一夫打開水龍頭洗了洗剛才掏洞的手。就聽吳良才大叫了一聲:“行了,夠了,滾蛋,老子得去辦正事了。”

3人來到外面。吳良才看著孫一夫一個勁地笑。孫一夫問他笑什麼, 他說:“起先請你來還不想來呢,怎麼樣,我說好玩吧,我們半個小時就出來了,你卻干了一個半小時,真看不出來,老弟你也不像是一個身強力壯的人,居然這麼英雄,跟我們說說,打了幾炮,嗯?”

“扯什麼蛋,我就是按摩,哪里**啦?”

張先勇說:“都到這一步了,我們又都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

“兒子騙你們。”

吳良才問:“那我就不懂了,已經到了嘴邊的肉,你為什麼不吃?”

“味道不好,不上檔次,我怕委屈了自己這截香腸。”

3人來到拖拉機廠,這里有三間大廠房,里面的十幾台機器,全部空閑著, 孫一夫問:“這些機器有多久沒動過啦?”

張先勇說:“半個來月吧。”

孫一夫從他那不確切的口氣中就聽出肯定不止半個月,再看機器,很多已經生鏽,他估計這些機器至少有3個月沒動過了。考慮到以後要跟張合作, 他不想戳穿他,可再一想,如果不戳穿,勢必在談判中處于不利地位,為了切實的利益,也就顧不得面子了,他嚴肅地指出:“這些機器至少有好幾個月沒用過了,再堆放下去肯定只能做一堆堆廢鐵賣掉。”

張先勇尷尬地笑了笑,說:“其實還能用。”

“能用我也不要,因為我用不著。反正是一堆廢鐵,我的意見是如果你真想跟我合作,那就得想辦法盡快把這些機器處理掉。”

張先勇覺得不好做主,就為難地看著吳良才,想聽聽吳什麼意思。吳良才也不甘心地問:“一點用也沒有嗎?”

“就那邊一台壓模機,如果轉得動的話,也許能用用,不過我也不敢肯定,這還得問問我的技術員才知道。至于其他的一概沒用。反正我只需要你們的廠房和鄉鎮企業的牌牌,二位如果沒意見,我們就可以談簽合同的事了。”

張先勇說:“我們廠里的幾十名工人,你得一齊接收下來。”

“如果我用不著這麼多人呢,也要我全部接收,那我不是憑白無故地替你養人呀,哪有這種道理!我只能根據需要接收,有一點可以保證,只要我要人,如果在技術上沒什麼要求的話,那就先淨著你們的工人點。再有,丑話說在前面,廠子興旺,大家興旺,廠子如果垮了,大家各奔前途,我不可能負責到底。”

吳良才說:“這是當然,但廠里的那些退休老職工你應該管吧?”

孫一夫說:“你以為我是來搞慈善事業還是怎麼的?這應該是你們鎮政府的事呀。”

張先勇說:“你好歹給一點,我們也要做工作,不然我們跟你合作那些退休職工會鬧事的。”

“我賺了錢可以給點,現在一分錢沒賺,前途未卜,就要我先白白送人一筆錢,你把我當二百五還是怎麼的!我半個子也不會給的,這個問題不必再談。”

張先勇對著吳良才笑道:“典型的為富不仁。”

孫一夫又詳細地詢問了這里的水電情況,聽說經常停電,他不禁皺起了眉頭:“唉呀,這可是個大問題。”

吳良才說:“要解決也不難,電是東邊的乍晃電站送過來的,那個電站站長我認識,好對付,只要平常給他一些好處他就能保證供電,那個台商就是這樣做的,他的廠子用電量大得嚇人,有時我們整個鎮子一片漆黑,他廠子里照樣燈火通明。他跟供電站長的接觸就是我牽的線。”

“水呢,是不是會也經常停水?”

“水的供應很充足。身邊就是湘江,靠著這條江如果還缺水那像什麼話。”

孫一夫在里面轉了約個把小時,把各方面的情況基本上都弄清了,就說要回去跟技術員商量一下,明天把技術員帶來再讓他看看。吳良才問:“你的技術員是干什麼的,是你們一起投資嗎?”

“他是發明家。投資的事跟他不相干,但沒有他我這事成不了。”

孫一夫很快便坐車回了學校,一下車就直撲唐歸西的實驗室。卻撲了個空,他好不納悶,那家伙平常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他時間幾乎足不出室,這會能跑到哪去呢。他料想唐歸西應該很快會回來,便在實驗室里等著。果然,只過了幾分鍾唐歸西就回來了,臉色通紅,滿面怒氣。孫一夫就問:“喲,你這人一向與世無爭,今天是跟誰呢,好像吵了架似的。”

唐歸西說:“主任那個王八蛋,他要老子講課。”

孫一夫說:“唉呀,這可會對我們辦廠的事有影響。”

“那倒不至于,一個星期只6節課。”

“那你生氣干什麼呢,教書育人,這是你的本分啊?”

“老子是發明家,豈能去干那種授業解惑的事!這些當領導的就是***鼠目寸光,看見老子每天好像很清閑,就變著法子要調理老子。其實老子每天干的工作不比教書輕松。他也不想想,老子如果能發明些有價值的東西,以後拿個什麼科技發明獎,為學校爭光,他不同樣也臉上有光嘛!他娘的他就是想不到這一層,拿他王八蛋真沒辦法。”

“那你打算怎麼辦,堅持不上課?”

“唉,胳膊扭不過大腿,只好勉為其難。你考察回來啦?”


孫一夫就把巨托鎮拖拉機廠的情況跟唐歸西詳細說了一遍,問他:“明天有空嗎,我帶你去看看?”

唐歸西搖頭說:“那倒不必,我去了又能看個什麼名堂!反正你說的那些機器全要不得,包括那台什麼壓模機,我要的是非常精良的壓模機,豈是一個小小的拖拉機廠能有的?”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買新的壓模機可能開銷太大,我恐怕承受不起。”

“不要緊,我知道井灣子那邊有一家壓模機廠,他們很會做生意,對于那些暫時買不起他們機器的廠家,他們願意先提供機器讓廠家使用,等掙了錢再付錢。”

“他們這樣干能掙到錢嗎?”

“你一個想做企業的人怎麼說這種話!有時候為了打開銷路,就得這樣,你看有些什麼洗衣粉、化妝品等等,上門推銷的人不是白送給你用嗎,他圖的就是你用習慣了以後每次都買他的,做的是長線生意,這才是真正有遠見有氣魄的企業家呢。憑你這句話,我真擔心你以後會一毛不拔,打不開銷路,那就死了猴子了。”

“別在主任那里受了些氣就撒到我這里,隨便給我下斷語!我不過一時所料不及而已,再說哪個做企業的一下就能這麼老道,慢慢學習嘛!”

“這倒像句話。巨托鎮我就不去了,以後該去的時候我自然會去的。現在我給你開一個單子,列一些需要的機器,你買齊了,我就立刻到位。”說著唐歸西看了看孫一夫,然後拍了拍孫的肩膀說,“兄弟,老實說我的活容易,只要你把我要的機器買回來了,我保證給你制作出合格的產品,一點問題也沒有。我現在擔心的就是銷路啊,你到底有底沒有,能不能把產品賣出去,嗯?你的資金有限,沒有活錢,如果產品堆積在倉庫里,周轉不開,那你立刻就慘了。坦率地說吧,我真為你捏把汗。”

孫一夫苦笑了一下說:“我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人生一世總得搏一搏嘛!”

唐歸西連連點頭說:“那倒也是。”

“不過我相信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孫一夫已經把自己當成了老板,卻被手下的人拍了肩膀,有點不舒服,便也拍了拍唐歸西的肩膀說,“放心吧,跟著我保證前途無限光明。”

第二天孫一夫沒去巨托鎮,在正式開始籌建工廠前他得把工作上的事處理一下。他以前聽人說如果猛吸幾口濃煙,全吞進去,然後馬上照片的話胸部出現的陰影會讓人醫生誤診為肺結核。也不知是真是假,他決定試一試。結果還真是的,醫生大吃了一驚,說:“你是肺結核,必須全休。”他要的就是這句話,非常高興,卻裝出苦相,緊鎖眉頭。醫生勸他:“放寬心,這種病現在不難治,吃些藥打些針就好了。”他拿著全休的病假條去找教研室主任。主任見了病假條,立刻流露出一種要跟他保持一段距離的神情,然後說:“你休息你休息,好好休息。唉喲,平常吃了什麼東西,嗯,染了這種病?”他心想如果真得了這種病而看到別人的這種害怕厭惡的神情,一定會十分自卑,幸好他的病是假的,所以倒覺得很好笑。他本來還有幾個預備方案,准備在這一招不靈時用的,現在用不著了,不禁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十分聰明,略施小計就解決了一個大問題,那以此觀之,辦工廠有什麼不成功的道理呢。沒了後顧之憂,他便馬上去了井灣子,按照唐歸西說的地址,找到了那家生產壓模機的廠子,落實了唐歸西的有關說法。然後去書店買了一本介紹生產各種機器廠家的書,他仔細地翻了翻,對照著唐歸西開列的那個機器單子,發現在省城只能買到其中的一種,另外三種必須去三個不同的省份。下午他便去那家省城的廠子看了看,問了問價錢,很貴。忽然他想到了壓模機的事,便跟廠長說能不能先讓他拿回去用,等賺了錢再付款。這是家國營工廠,這個廠長顯然是滿腦筋的計劃經濟的意識,從沒聽說過這種事,他肯定認為孫一夫的要求太滑稽,他甚至可能認為孫一夫腦子出了毛病,用一種審看神經病人的眼光瞪著孫一夫,然後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用嘲諷的口吻問:“你到商店里去跟售貨員說,這件衣服我先拿回去穿穿,等穿舊了再來付帳可以嗎,你說那售貨員會怎麼回答你?”

孫一夫氣得轉身就走。他倒不是恨這家伙不肯通融,而是恨他居然對顧客用這種嘲諷的口氣說話,不禁恨恨地想:“就是要改革,不改革不行,看看這些吃皇糧的雜種的嘴臉,倒好像老子是在哀求他似的。***,如果都像他這樣做生意,經濟怎麼能搞上去。”但過了一會他冷靜了下來,不禁有些後悔,雖然那家伙可惡,不會做買賣,可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自己需要他的產品啊,怎麼能跟他斗氣呢,看來在批判別人的時候更應該檢討自己,以後再來買他的東西,怎麼好意思見面,如果不要他的東西,那就得去外省,勞神費力,經濟上難免吃虧。想了一回,搖搖頭,他認識到自己才開始辦企業,確實還顯得很嫩,盡管感覺非常良好。

回學校後他給那三個外省的廠家分別寫了一封信,詳細詢問了他所需要的機器的情況,報了自己的價格,請他們趕快回信答複。

次日,孫一夫去了巨托鎮。他直接上了鎮政府,一見面吳良才就問他昨天為什麼沒來,那樣子好像生怕孫一夫反悔似的。孫一夫知道這家伙急需有人來替他給拖拉機廠解困,便忽然覺得自己今天不該來的,應該再拖幾天,把吳良才的胃口吊足,給他一種自己有可能不來投資的感覺,那樣在簽合同的時候肯定將處于更加有利的位置。不禁再次認識到自己太缺乏經驗了,不懂得欲擒故縱的道理。看來不管干什麼事都有個方法問題。但話說回來,要想玩得這般嫻熟,又非積累一定的經驗不可,誰也不可能一上手便玩得滴溜溜轉,這樣一想他便覺得不必為自己的稚嫩懊喪,但他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讓對方看出自己的稚嫩。幸好吳良才雖是土皇帝,可他所精通的事情只局限于巨托鎮的范圍內,跟私人合作辦廠,他也是新手,尚不知運用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一類的手段。

“回去仔細想了一下,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孫一夫原本答應過這次來了就跟鎮政府簽合同,但有了剛才那些心思,他便臨時決定拖一拖,學會了什麼本事就得馬上使用,這才像個生意人。

吳良才親自給孫一夫泡了杯茶,說:“你問你問,我們鎮政府保證無條件為你服務。這一帶都是我的天下,不是誇口,沒有我辦不成的事。”

“公私合營的企業在這里還稅是怎麼還的?”

“還什麼稅,上面只來了一個文件,說可以公私合營,具體怎麼搞,怎麼還稅,都沒有明說,我就給它來個裝瘋賣傻,不還稅。上面實在問起來,我干脆說拖拉機廠倒閉了,不存在了。上面反正也不關心我們,任我們自生自滅,拖拉廠7、8年了,沒有一個領導來視察過。他們既然不管,那老子也跟他們玩邪的,能把老子怎麼著!放心吧,這方面的事你不用管。”

“這麼說你不打算把這事向上面彙報?”

“這是我鎮上的事,向上面彙什麼報,怎麼彙報?跑到區長面前說:廠子倒閉了,請您給我發一份獎勵?”

孫一夫被吳良才說笑了。吳良才也笑,繼續說:“我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

孫一夫驚叫道:“啊,你敢這樣干!”

吳良才輕蔑地咧了咧嘴說:“你不是政府的人,所以我跟老弟你說實話,鄉鎮基層的干部都是這樣的。”

“上面發現怎麼了怎麼辦?”

“你說說看,他能怎麼辦?他自己都是這樣呢,他辦誰?官場上曆來如此,誰不懂這個他就別想保住頭上的烏紗帽。”

孫一夫先是目瞪口呆,然後連連咂舌。吳良才卻全然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好像還有一種揭示了某種真理的得意之色,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孫一夫眨了眨眼說:“本來有的,但聽了你這通話就沒有了,因為你給我的感覺好像在這個小鎮上你是無所不能的。”

吳良才把下巴高高翹了起來,拉長音調說:“噢,你總算明白啦!”

兩人就說定今天各自去准備合同副本,明天交換著看一看,求同存異,意見一致了就正式簽合同。孫一夫便去了姨媽家,想求她安排一間房子,清清靜靜地把這事再認真想一想。

一進屋姨媽就迎了出來:“唉喲,昨天怎麼沒來,我以為你不辦廠了呢!”

孫一夫說:“那有這麼快。姨媽,我想問一下,吳良才和張先勇這兩個人平常怎麼樣?”

“呈良才是土霸王,張先勇是他的狗腿子,兩人欺壓良善,魚肉鄉民,不是好東西。不過他對你肯定會很好,只要是來投資的,像那個台灣人,還有幾家小型的酒廠什麼的,他對他們都很好,因為來投資的廠子都很掙錢,他能得到他們許多好處,你只要別忘了經常去進點貢,那肯定沒問題。”

“我是來投資的,幫他解決了許多人的就業問題,怎麼還要我進貢?”

“唉喲,我說侄兒啊,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這會糊塗起來啦?你不進貢,他撈不到油水,憑什麼幫你?這是規矩,不願進貢的人哪怕只是想辦一點點事情都不可能。”

“他們的胃口大不大?”

“當然大,你去過吳良才家呀,那麼一棟小樓房,我們全家干一輩子都修不起來,他自己能修起來?我說一夫,你不了解這里的情況,我給你找個幫手怎麼樣?”

“當然好,但要找個貼心的幫手不太容易。”

“我給你找的這個幫手肯定貼心。”

“誰呀?”

“就是甯貴,你表哥呀,前幾年他還跟著我去你們家玩過,後來他又請你來我們這里釣魚,你們處得好像還挺不錯的,應該沒忘吧?”

“他不是在廣東打工嗎?”

“我已經給他去了封信,說你在這里辦工廠,要他趕緊回來幫幫你。估計再過兩三天他就回來了。”

孫一夫不禁愕然,姨媽這一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沒想到她竟在沒有事先跟自己通報一聲的情況下就叫兒子回來,好像這事不需要他同意似的,心里有點不爽。甯貴那家伙他還有點印象,雖然年齡比他大兩歲,但愣頭愣腦,一看就知是個沒讀過幾年書的傻小子,卻自為很聰明,且好奇心重,喜歡問東問西。那樣一個家伙,怎麼能幫自己的忙!他此前的想法是如果有可能,頂多讓他進廠子當一名普通工人,也算對得起姨媽了,哪知姨媽卻要他做自己的幫手,真是滑稽。他認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也就是說跟姨媽一家走得太近了,她們若有什麼非分之求,自己不便回絕。于是當即決定不在姨媽家住了,還是回學校去,雖然麻煩點,但辦大事的人豈能在乎這點麻煩。他跟姨媽敷衍了兩句就告辭了,回到學校卻又不知道干什麼,想來想去還是跟唐歸西去談談吧。他是不太願意過分倚重唐歸西的,擔心事成之後不好怎麼去獎賞他,多了心有不甘,少了又似乎對不起朋友。不過他又覺得自己未免有些狹隘,這實在不是一個辦大事的人應有的心態。

第36章 簽合同欣然收甯貴 買機器工廠初成形

次日孫一夫沒有如約去巨托鎮簽合同,一是唐歸西勸他再仔細地想想,看看合同副本有什麼紕漏沒有,二是他想吊吊吳良才的口味,給吳一種自己不急于撒網的感覺,以便在正式簽合同的時候掌握主動。第三天他才去了巨托鎮。唐歸西本想陪他去的,兩個腦子總比一個腦子好用,可偏偏要上課,他還想叫孫再拖一天。孫一夫覺得已經失約了一天,不好再拖了,就堅持走了。上午10點多鍾的樣子,汽車到了鎮上,他一下車,就看見路邊站著的一個大約27、8 歲的青年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對他說:“兄弟,你好哇,還記得我嗎?”

原來他就是胡甯貴。他如果不自我介紹,孫一夫還真認不出他。孫驚訝地說:“你的樣子變化太大了。”

胡甯貴不緊不慢地說:“可能是因為常年在廣東打工,生活在一個跟這里完全不同的環境里的緣故。”

孫一夫不覺更驚訝了,他記憶里的胡甯貴是一個說話很沖的人,感覺這小子說話好像從來不過腦子,張口便胡來,正應了他的姓。孫一夫還認為像這種沒有文化教養的人如果有了什麼毛病,那這個毛病只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愈來愈嚴重。眼前的情景顯然跟他的想象相去甚遠。胡甯貴說話不僅給他一種有些舒服的感覺,而且胡還表現得很沉穩,像一個見過世面的人,居然讓他很懷疑眼前這個家伙是不是幾年前的那種愣頭愣腦的小子。孫一夫直覺自己有必要修正一下對胡甯貴的印象。

“你怎麼在這?”

胡甯貴從衣服口袋里掏煙,是一包萬寶路,打火機也比較高級,很麻利地跟孫一夫敬上了。他這個動作幾年前也是沒有的。“我媽說你在這里辦廠,要我來跟你干,我就急忙回來了,今天早上才到家。我媽說你今天可能會來,我就專門在這接你,已經等了一個多鍾頭了。”

“是嗎,要你接什麼,我又不是大干部,來了我肯定會去你們家的。咦,你這煙的檔次不低啊,打火機也像是進口貨,看來在廣東混得不錯。”

“什麼不錯,廣東的那些老板簡直比資本家還毒,把我們打工仔當牛馬一樣驅使,唉,別提了,慘死了,所以來投奔你。”

孫一夫指了指胡甯貴手上的煙和打火機說:“這些玩藝可不像一個慘死了的人用的東西。”

胡甯貴笑了笑神秘地說:“不瞞您說,我不打算干了,收拾好行李後我覺得不能就這樣走,那個***老板太他媽可惡了,我得給他留一點難忘的記憶,當天晚上就摸到他的家里,偷了他一條萬寶路和打火機。”

孫一夫拍了拍胡甯貴的肩膀說:“行呀,兄弟,有骨氣。”嘴上這樣說,孫一夫心里卻隱隱有點擔心,雖然甯貴這家伙不再愣頭愣腦地不知天高地厚,可又變得手腳不乾淨,以後會不會給自己惹麻煩呢。不過他一直牢記了一條道理,即事業之初,用人之際,當不拘一格網絡人才,比較而言,胡若傻乎乎的,他萬難接受,而手腳不乾淨,似乎倒可以暫時不加理會,再說胡也許是受了很重的欺辱才出此下策,不必太在意。

胡甯貴邀請孫一夫去家里坐坐,說特意帶了一些廣東的精美糕點回來,請他去嘗嘗。孫一夫一看表,時間還早,就去了。兩人說了一路話,孫一夫覺得胡甯貴的確是變成熟了,總之跟他在一起不煩燥,心里便接納了他,暗想以後事務繁忙,單槍匹馬的恐怕有諸多不便,也確實需要一個跟著的人,這家伙看來正合適。

胡甯貴把所謂的精美糕點拿出來請孫一夫品嘗。他的小弟弟嚷著也要吃,他只給了小弟一塊就再舍不得了。孫一夫看不過去,就自己拿了幾塊給那小家伙。那小家伙得了糕點後狠狠瞪了哥哥一眼,歡歡喜喜地跳著走了。後來姨媽回來了,也陪著孫一夫說話。現在這一家人明顯對孫一夫越來越客氣。孫一夫不禁得意地想,權力真是個好東西,還只是一個影子呢,就可以使自己高大起來,同時讓別人更加謙卑下去。姨媽指著兒子問孫一夫:“我給你找的這個幫手怎麼樣?”孫一夫就又不爽了起來。姨媽其他的話都說得很得體,就是談這個問題十分愚蠢,她總希望兒子跟孫一夫平等地交往,不肯委屈了兒子,心理上老轉不過這個彎。胡甯貴到底在廣東混了幾年,知道什麼親情友情都是靠不住的,任何時候都得知情識趣,便糾正母親的說法:“什麼幫手,我能幫他什麼!我只有一身蠻力,能在他廠里混碗飯吃也就不錯了。”

孫一夫自然是舒服多了,而且還客氣了兩句:“別這麼說,我們是兄弟,以後就同舟共濟吧,只要我發達了,你就能興旺。”

姨媽拍著手說:“好好,兄弟倆這樣就好。”


坐了半個時辰,孫一夫看了看表,決定去找吳良才。姨媽便迫不及待地說:“貴兒,你就陪一夫去吧,那吳良才不是個好東西,你可別讓你兄弟吃虧。”

胡甯貴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說:“媽,您不懂少開口。”

母親便不高興地說:“怎麼啦,我說錯了嗎?一夫你看看,他到廣東打了幾年工,就是這樣不尊重我的。”

孫一夫笑了一笑,領著胡甯貴走了。

鎮政府是一棟兩層樓房。孫一夫和胡甯貴上了二樓往鎮長辦公室走。忽然一間房子里出來了一個人,攔住了他倆,嚴厲地問:“干什麼的?”

孫一夫說:“找吳鎮長。”

這家伙偏著腦袋把孫一夫看了看,似乎對他有點印象,感覺自己可能惹不起,便笑了一下,但笑得不自然,很像皮笑肉不笑。他說:“你等一會,吳鎮長正在辦公室跟人談事,不許人打擾。”

孫一夫說:“我打擾他不會說什麼的。”說罷他要繼續往前走。那家伙便攔在了他前面。“真的,現在吳鎮長不能見人,你在我這間房里坐一會,一會吳鎮長就出來了。”

孫一夫見這家伙態度這樣堅決,覺得不便堅持,便接受了他的建議,進了旁邊的房子。剛想拿起報紙來磨磨時間,就聽見走廊里響起了吳良才的聲音,那聲音跟吳平常的嚷嚷音有些不同,比較低沉,好像是在吩咐什麼事。他就領著胡甯貴走了出去,便聽見過來了一串高跟鞋的聲音,咚咚咚,清脆而傲慢。孫一夫抬眼一看,是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女人,胸部高挺,正用手捋略顯蓬亂的頭發。吳良才還在沖她的背影說話:“那事快點辦。”女人嗯了一聲,瞥了孫一夫一眼,飄然而過。吳良才發現了孫一夫,忙沖他招手:“哦哦哦,孫先生來了,你怎麼在那間房里,來來,我正想你呢。”

孫一夫笑嘻嘻地走了上去。他的笑自然有些古怪,吳良才便問:“你笑什麼?”

孫一夫回頭看了看,見那女人已經下樓了,便壓低聲音說:“吳鎮長好興趣啊,呆在里面鴛鴦戲水,外面還有一條狗看門。”

“狗?什麼狗?”吳良才不解地問,把孫一夫讓進了辦公室。

孫一夫沒有解釋,進了屋後仔細地嗅著,想嗅出里面的淫氣。吳良才雖然不明白孫說的“狗”是什麼意思,但不可能不懂鴛鴦戲水,便解釋說:“她是我財務科科長,叫她來說件要事。”

孫一夫說:“多此一舉。”

吳良才把胡甯貴上下掃了一眼:“小子,聽說你在廣東打工,怎麼跑回來啦?”

胡甯貴急忙敬煙,說:“回來跟我兄弟跑跑腿。”

孫一夫說:“他是我表哥。”

“哦,你說在鎮上的親戚就是這小子呀!嗯,好,這小子在廣東好歹也見了幾年世面,跑跑腿應該是塊不錯的料。”

孫一夫:“閑話少絮,我們就開始談合同吧。”

兩人拿出各自擬定的合同看了看,意思基本一致,廠子全由孫一夫投資,虧了鎮政府不負責任,如若掙了,鎮政府得三成。但有些小的差異,主要是如何處理那些廢舊機器的問題,賣是肯定要賣掉的,吳良才說這筆錢歸鎮政府,孫一夫則希望在他資金一旦出現問題的時候能動用這筆錢。兩人討論了一會,吳良才同意了。然後吳良才給張先勇打了個電話,叫他來談談。張先勇很快騎著摩托趕來了,對吳良才說我沒什麼意見,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吳良才便叫來秘書,擬定正式的合同文本。擬好後秘書拿去打印了。吳良才說:“下午我們就正式簽字如何?”

孫一夫點了點頭,從衣兜里掏出兩個信封分別遞給吳良才和張先勇說:“以後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兩位務必大力協助,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吳良才和張先勇假意不要信封:“這是干什麼,拿回去。”把信封都扔在了孫一夫的桌前。孫一夫便給胡甯貴使了個眼色。胡甯貴就起身拿著信封直往吳良才的口袋里塞。吳良才想躲,信封卻早塞了進去。胡甯貴說:“就是一封信,又不是錢。”然後又塞張先勇,也是硬塞了進去。吳良才便說:“好好,信我收下。”

張先通也接著說:“是信就好,是信就好。”

大家一齊會心地笑了起來。眼看就到中午了,吳良才叫張先勇去鎮上找家最好的飯店,叫一桌好菜,大家喝點酒慶賀慶賀,我們隨後就來。張先勇應了一聲,看見胡甯貴,忽然笑著把他拉走了。平常他對胡甯貴是絕不會放在眼里的,現在不同了,他覺得有必要跟胡甯貴搞好關系。孫一夫便跟吳良才在辦公室里說了一會閑話,吳處理了一件事情後兩人慢騰騰地去飯店。走到外面,恰好碰上剛才那個被吳良才稱做財務科科長的女人提著包下班了,吳良才就也叫她跟著去吃飯。女人顯然很願意跟去,可又有點猶豫,說還得回家給他們爺倆做飯呢。吳良才厲聲說道:“他們沒手不會自己做是怎麼的?”女人嚇得笑了起來,忙說:“好好,去去,但說好,我今天不陪酒。”

吳良才說:“今天也不需要你陪,我跟孫先生已經把事情搞定了。”

路上吳良才和這女人說說笑笑,打情罵俏,毫無顧忌。孫一夫心想:哪家堂客,如此風騷,也不知她老公知不知道。

下午簽完合同,這個廠子就算正式成立了,孫一夫給它起名叫“當關汽車防盜器制造廠”。都說當關不好聽,孫一夫解釋說:“我名一夫,古語中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話,我就是要一夫當關,從此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富甲天下。”

吳良才這才明白意思,但仍搖頭說不好不好,孫一夫堅持用這個名,他就不勸了。然後開了一個小會,吳良才建議孫一夫讓張先勇當副廠長。孫一夫說:“這是當然的。”轉身對張先勇說,“你現在先負責把這些廢舊機器給處理了,廠房打掃乾淨。胡甯貴,你明天跟我去外省買機器。”

吳良才問:“你買了機器怎麼運回來?”

“先看看廠方是什麼態度,現在有些廠子為了競爭,負責把機器送上門的,如果不行,那就托運。”

吳良才說:“托運太麻煩了,這樣,如果廠家不送,你給我打個長途電話,我派車去運機器,也可以節約一筆托運費。”

“你有車?”

“我鎮上沒有,但你看見沒有,我們鎮子上下兩岸河灘上到處在向省城的一些建築隊賣沙子,每次都是他們派車來拉,我可以跟他們說說,借一輛車用用,他們要我的沙子,不敢不同意。”

孫一夫甩著古怪的腔調說:“這樣甚好!”自己聽著都覺得別扭,暗暗笑自己,表情卻十分嚴肅,又轉向張先勇說,“還有一件事麻煩張廠長辦一下,這兩天你是不是能去網絡幾個有采購經驗的人,交代他們一些任務,可以慢慢采購起來了?”

張先勇說:“行。哦,吳鎮長好像有個什麼人很合適吧?”

吳良才接口說:“對,我有個外甥,能說會道,交際很廣,曾經替我辦過幾件事,辦得非常穩當,他比較適合搞外事采購,我看這類事情就交給他辦吧?”

孫一夫現在急需用人,再一個合作之初不好拂吳面子,便爽快地說:“行行,你叫他來,有什麼事張廠長你吩咐他干,至于工資嘛,先按你們拖拉機廠的采購人員的標准定,以後廠子真正搞起來了再說。”

張先勇說:“我現在手頭一個子也沒有,你看能不能先撥點款給我?”

“沒問題,我等會就在鎮上的工商銀行里開個戶頭,先存5000塊,你再去刻個章子,弄些發票,這些事我相信你駕輕就熟,然後就展開工作吧。這幾天我不管家里的事,專門負責把幾台機器買回來。”

吩咐停當,便散了。孫一夫領著胡甯貴去鎮上的工商銀行開戶頭存5000塊錢。再帶胡回了城里,叫胡去火車站買兩張明天去武漢的車票,自己則去找唐歸西,把事情告訴了唐,想聽取一下他的意見。唐歸西說:“沒有意見,想來這些事都不難辦,關鍵問題還是銷售,如果這方面玩不轉,整個就沒法轉圜了。”

“要說銷售,臨時也沒什麼好法子,無非是去各個汽車制造廠和那些汽車多的單位推銷。你說什麼單位的汽車不僅多,而且被盜的情況還非常嚴重?”

唐歸西想了想說:“這我就不清楚了,你可以去公安局問問,高中同學薛平就在公安局刑偵科,他應該知道。”

“啊,他進了公安局啦!真想不到,那小子從前讀書時成績差得要死,還經常打架斗毆,手腳好像也有點不乾淨,我們當時還常常開玩笑說他以後肯定會經常跟公安局打交道,沒想到真說中了,只是他不是被抓的,而是抓人的。不可能吧?”

“他媽在我媽的單位做臨時工打雜,他媽說的,這還有假!”

“不可思議,他怎麼能進公安局!”

“唉,現在啊,就是這些牛鬼蛇神吃香。像我們這種埋頭苦干的人....唉!”

“可我跟他以前不是太熟,這家伙穿了警服,不知道還認不認識我。”

“你去,我保證他會熱情接待你。像他這種人,最愛跟人打交道,見了老同學還可以炫耀一番,他豈有不歡迎之理。又不是上門討債,你怕什麼!”

兩人閑聊了一個多小時,胡甯貴便找來了,把兩張火車票給了孫一夫。孫一夫便跟唐歸西告別。臨出門唐歸西又叫住了他,把買機器的一些注意事項跟孫一夫說了一下。

孫一夫帶著胡甯貴到了家里,安排他住下。胡母以為胡甯貴是他母親派來有事相求或者要東西的,起初臉上沒有彩兒,後聽兒子說胡現在是他的馬仔,明天要隨他去武漢辦事,這才歡喜起來,問胡甯貴母親現在干什麼,好不好,身體有無病恙。胡甯貴很恭敬地一一詳細回答,令孫母十分寬慰。孫母便背後對兒子說:“這甯貴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傻乎乎一杆子打不出個屁來,現在怎麼判若兩人了?”

孫一夫說:“還傻乎乎的那我怎麼能收呢,跟我辦事必須機靈一點,不然反成了累贅。”

母親說:“但我看他,雖然說話得體,可這種得體跟他不相符,所以反而使他顯得有些滑頭,你可要小心,提防他幾分。”

孫一夫說:“放心,我心里有數。”

次日一早,孫一夫就把還在客廳打呼嚕的胡甯貴叫醒,兩人洗漱完了就馬上起程。先去了公安局刑偵科,一路問著找到了薛平的辦公室。薛平正在辦公室里跟一個女警調情,那女警頗有幾分姿色,看樣子很討厭薛平的風言風語,可又無可奈何似的。因好幾年沒見面,薛平又穿著警服,孫一夫一時沒認出薛平,便死盯著看。那女警便沖孫一夫嚷道:“喂,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嚇得孫一夫心里有點發毛,心想***公安局的人就是不一樣,連一個小小女警也如此盛氣凌人,其他的國家機關里再沒有誰敢這樣沖來客亂嚷嚷的。薛平也轉過身來,拉長臉往外瞧,看他那樣子,如果是不認識的人他肯定會更加氣盛。正待要吼起來,孫一夫終于認出了他,叫了他的名字。薛平先一愣,然後大笑起來:“噢,是你呀,孫一夫,我還以為是哪個家伙偷看我談戀愛呢。”那女警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說:“呸,誰跟你談戀愛!”薛平指著她鼻子咬牙說:“別跟老子嘴硬,遲早收拾你。”然後過來跟孫一夫說話。

孫一夫說:“混得不錯嘛!”

“瞎混。你呢,還在學校教書?”

“嗯,一邊教書,一邊干點別的。”

兩人互相詢問了幾句,薛平奇怪孫一夫怎麼會來看自己,便問他有什麼事。孫一夫就說自己正在辦廠子,想了解一些全市各單位的丟車情況,以後好去搞推銷。薛平說:“嚇,行呀,伙計,當起企業家來啦!”

“什麼企業家,還差十萬八千里呢,跟你一樣,也是瞎混,混到哪步算哪步。”


“好啊,應該這樣,老實說教書有什麼意思,我們都是從學校出來的,那些當老師的有什麼好,一輩子授業解惑,皓首窮經,到頭來其實也不比一個工人強到哪去。當企業家好,看來我們同學里就數你雄心壯志,有氣魄。”

“哪里呀,好幾個同學都下海了,王家衛開了一家飯店,聽說近來又要去下河街搞批發,他要弄成了,前(錢)途不可限量呢。陸同去了海南,更是不得了。”

薛平頓時來了興趣,便興致勃勃地詳細問起了這些同學的情況來。孫一夫也想跟他多談談,可要急著趕火車,只好說:“再不走我要誤點了,以後有機會再細談吧,我求你這事怎麼樣?”

薛平把腦袋往後一揚大包大攬地說:“那有什麼問題,我們刑偵科雖然不管丟車這類事,但我可以給你去打聽,保證替你把情況弄清楚。這樣,你有電話嗎?”

“沒有。”

“大哥大呢?”

“也沒有。”

“唉,既然要搞實業,你應該搞台大哥大,至少應該安一部電話,以後肯定經常要用。現在電話安裝已經放開,私人可以裝電話了,大哥大也有一些人用上了。”

“我知道,但剛剛把廠子搞起來,資金有限,一時還顧不到弄這些玩藝。”

“如果便宜一點你要不要?”

“哪有便宜的,能便宜多少?”

“我們刑偵科經常辦一些殺人搶劫案,結案後有些東西不好處理,就自行消化了。下次碰到機會我給你搞一台,一兩千塊就行了。”

女警這時便用鋼筆頭敲著桌面說:“哎哎哎,不許損公肥私啊!”

薛平沖她罵道:“黃毛丫頭,再多嘴我辦了你。”

女警撅著嘴說:“薛平,我只怕你有這膽沒這泡。”

薛平沒占到便宜,便回頭繼續跟孫一夫說話。顯然,他對孫一夫這般熱情,不光是因為同學,更是因為孫一夫在辦廠,他覺得有必要跟孫保持良好的關系。孫一夫便把吳良才辦公室的電話給了薛平,然後要了薛平辦公室的電話,又說了兩句,就匆匆走了。

到了火車站,孫一夫和胡甯貴吃了一碗面條,就登上了開往武漢的列車。到了武漢他們找到那家機器廠,看了看機器,廠方開價12000,孫一夫跟他磨了半天, 最後討價還價到了6000。其實他覺得這價錢還高了,但他到底還不夠老辣,總覺得磨了人家半天,人家也降了一半,不好意思再磨,便接受了這個價。然後問廠方負不負責送貨上門。廠長笑道:“聽說現在很多廠家都是這樣干的,可以討好顧客,招攬生意,但我廠暫時還不想趕這時髦。”孫一夫被譏諷得心頭火起,臉色有些難看,正要回敬幾句,忽想起了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古訓,自己端的是自己的飯碗,如果跟一個端鐵飯碗的人互相砸碗顯然很不明智。便呵呵一笑過去了,要求借廠長辦公室的電話用一用。廠長這倒沒意見,反正話費歸公家出,于他分毫無損。

吳良才接到電話後立刻就去沙灘找到了一個建築隊的頭頭,說要借貨車跑一趟武漢。那頭頭很不願意,可又不敢拒絕,只好騰了一輛車給吳。吳便親自押車來到了武漢,裝上了機器,孫一夫要他一個人再押車回去,自己帶胡甯貴又去了南昌。

旅途辛苦,食宿無定。孫一夫跑了南昌之後再跑貴陽,總共買了4台機器, 花了2萬多塊錢,以省城為軸心轉了大半個圈, 兩個星期後終于身心疲倦地回到了家里。打發胡甯貴自回巨托鎮,自己則好好的睡了一覺。次日起來疲倦感好像是沒有了,可仍意懶神昏,便不想去巨托鎮。百無聊賴地混到吃晚飯的時候,不料卻是吳良才領著張先勇和胡甯貴來看他了。他把他們幾個介紹給了父母,要父母做幾個好菜招待他們。吳良才說:“家里吃什麼,到了省城不上館子那不白來了嗎?”堅持請孫一夫去外面找館子喝酒,還請孫的父母一起去。孫的父母自然不屑于跟這些晚輩為伍,說:“太費錢了。”

吳良才說:“這費什麼錢!”

孫一夫對父母說:“你們以為他是吃自己的呀,他吃的是巨托鎮人民的血汗錢。”

吳良才臉上便現出得意的笑容。孫的父母很看不過意說:“這可不應該!”兩老堅持不去。孫一夫便隨吳良才他們出去了。到了外面吳良才對孫一夫說:“老弟,你爹媽可真夠古板的。”

“知識分子都這樣,本事沒本事卻喜歡憂國憂民。”

吳良才哈哈大笑。張先勇問這附近什麼店子好吃。孫一夫想他們反正是公家報銷,干脆帶他們去玉樓東得了。但玉東樓太貴,他也不知道吳良才是不是願意,便以探詢的口氣問:“知道玉樓東嗎?”

吳良才說:“嚇,這不是小看我們鄉鎮上的人嗎,省城最富盛名的飯店哪個不知道!就是太遠了吧,我們還得趕9點的班車回鎮上去呢。”

“不遠,兩站路就到了。”

“那行,吃玉樓東。”

一行人便在玉樓東里互相敬酒,劃了幾下拳,東南西北亂扯了一通,時間就不早了。吳良才決定散席,叫張先勇付了帳,要店員開了一張買辦公室用品的發票。吳良才忽然對孫一夫說:“老弟,我看你今晚就跟我們一塊回去吧,反正明天也是要去鎮上的。你不是說這段時間累了嗎,正好去鎮上叫個姑娘揉揉,高興的話再打一炮,我包你馬上恢複體力,重新精神煥發。”

這話不打緊,孫一夫就覺它好像一縷軟綿綿的柳絮拂在了體內那根最敏感的神經上,使自己不禁一下就有了一點燥亂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完全被吳良才這幾句話抓住了,同意去鎮上拿一拿。忽然他又說不妥:“明天我准備約唐歸西一起去廠里試機器的,到時我又得回來接他,跑來跑去的太麻煩。”

吳良才說:“你不想跑就叫胡甯貴來接人嘛,多大的事,也值得為此放棄一個美妙的晚上!”

胡甯貴忙接口說:“對對,明天我來接人,你今晚就放心地放松吧。”

幾個人回了鎮上立刻直奔那幾家理發店。張先勇在路上開玩笑說:“這是我們頭頭的後宮。”

吳良才笑道:“雖然不是嬪妃如云,國色天香,可也是算搜盡了山珍野味,別有洞天。”

孫一夫心想這家伙談起這方面的事情來其水平比他談正事的水平至少高出一個檔次。

這晚孫一夫就不再嫌棄按摩女。其實倒也未必是他不嫌,嚴格說來他的心還是嫌的,可心沒管住下半身,先是腳板一陣癢癢,然後沿腳經回溯而上,到了大腿根部,便如一根軟刺一般紮得他的小弟弟狂燥不已,漸漸就如木樁一般豎立起來,這時候任憑他怎麼克制也無濟于事了。

次日,不等孫一夫吩咐,張先勇已叫胡甯貴去了省城,到學校接唐歸西去了。唐歸西來後孫一夫便陪著他跟吳良才、張先勇見了面,互相點頭致意。然後一行人就去了廠里。廠房已被張先勇叫人收拾一新,廢舊機器全處理了,幾台新機器擺在廠房中央,飄出一股股鐵屑味道,使廠子漸漸有了一種全新的氣象。張先勇把先前拖拉機廠的職工大部分打發回家了,只留下了一批他滿意的,全是鄉鎮的男女青年,男青年占了多數,他戲稱這是精兵簡政,輕裝上陣。問孫一夫有沒有意見,孫一夫說先試用三個月再說吧。吳良才的那個外甥這時湊了上來,親熱地叫道:“孫廠長您好!”

這是孫一夫跟這家伙第一次見面,他便靜靜地打量他,覺得這家伙確實有幾分機靈相,嘴也甜,心里稍稍放了心。張先勇指著他介紹說:“他就是王武。”

孫一夫卻不再理他,急著向唐歸西介紹新機器。唐歸西把機器開動起來,試了試各項性能,拍拍手,表示比較滿意,對孫一夫說:“這幾台機器都很嬌貴,需要很好的維護,使用起來也有點複雜,不是一般人能勝任的,所以你還應該招幾個懂得操作的熟練工來,這些人只能打打下手,不頂用的。”

孫一夫說:“不知學校機械工廠有沒有懂操作的工人。”

“當然有,但是那些人可能看不起你這個私營工廠,要請他們來,恐怕得出高價。”

“現在機械工廠效益並不好,他們未必有資格瞧不起我的廠子。現在的問題是我不認識工廠的人,朋友和熟人里面好像也沒誰跟工廠有瓜葛。”

“想想辦法嗎,畢竟是學校的工廠,還怕找不到關系!”

然後大家又談起了買原材料的事,王武說要去外市買,當場遭到了唐歸西的否定,說本市就有,而且比外市的便宜,把幾個地址告訴了王。孫一夫說:“你對這些事好像很了解。”

唐歸西說:“我跟好幾個想買我這個專利的老板接觸過,以前自己平時也比較注意這方面的信息,現在都派上了用場。”

又說了一會話,吳良才便邀請孫一夫和唐歸西去吃飯。席間吳悄悄問孫一夫:“你這位朋友對理發店有沒有興趣,如果有,等會我請他去玩玩,算是我吳某人初次相會的一點見面禮。”

孫一夫也悄悄說:“他比我正經多了,多半不會去,不過你還是問問他吧,說不定他已有了變化呢,以前的人是三日不見刮目相看,現在的人是一日不見刮目相看。”

唐歸西到底是唐歸西,整天鑽在發明的世界里,精神純正,不愛干這些髒事,謝絕了吳良才的邀請,也拒絕了孫一夫要他去休息休息的好意,飯畢就搭車回了學校。

孫一夫對王武的感覺好像總是不太好,不放心讓他一個出去買原材料,便叫胡甯貴陪著他出差。臨行叮囑他倆快去快回,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等原材料到齊就開工。

孫一夫准備長期在巨托鎮落腳,想弄間房子,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吳良才。吳良才說:“我早替你想好了,本來准備在鎮政府大院的副樓給你分間房。但那副樓其實不適合居住,後來又想在旅館里給你長期包一間房,也覺得不好,一來那旅館年久失修,來往人員混雜,不太方便。後來我想到了一個地方,是在春來米粉廠的後面,有一棟小樓,是鎮上一個姓李的有錢人新修的樓房,水電齊全,生活設施完備,環境很清靜,出入方便,由米粉廠全租下了。但上次我去過,空了一兩間房子,米粉廠老板春來說是專門用來接待客人的。我就叫你去住那里吧,做個臨時落腳點,這樣來去自由,想休息就去打個盹,非常合適。”

“租金貴不貴?”

“要什麼租金,老板春來姓鄭,是甯鄉人,來鎮上做生意,多虧我經常照顧他,他才能做得下去,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可以把他當狗一樣使喚,要他蹲著他不敢站著。他那房子空著也是空著,要他讓你住一住,他敢不聽話。”

孫一夫說:“去看看吧,如果確實地方好那就這樣。”

吳良才就帶孫一夫去了春來米粉廠。鄭春來見了吳良才,果然像狗見了主人一樣急忙迎上來,搖尾乞憐似地陪著笑臉說話,還忙不疊地敬煙,急吼吼地叫老婆泡上好的茶來。吳良才跟他把事情一說,他立刻表示:“沒問題沒問題。”

孫一夫卻覺得這家伙言不由衷,就跟他像狗似的歡迎吳良才一樣,絕非出自真心。想到這些人遠離家鄉,寄人籬下,艱難地掙錢,他很能理解鄭春來的處境,一點也不因為看出他不歡迎自己而討厭他。孫一夫又想,其實自己也是出門在外,胡蹦亂鬧,寄人籬下,怎麼吳良才對自己卻是禮讓三分,恭敬有加呢。顯然這是身份的問題。自己是知識分子,而鄭春來不過一個無知的鄉下佬,再有錢,也無非一個錢罐子而已,在精神上是永遠爬不起來的下賤坯。

鄭春來帶他倆去那間空房看了看,說:“床鋪被子,盆子杯子,桌椅條凳,都是現成的,孫廠長你就用吧。”

孫一夫忽然覺得住在這里還是有點不方便,就問鄭春來裝沒裝電話。鄭春來說:“我一做米粉的,裝什麼電話,再說也裝不起。”

孫一夫便想到了薛平,下午返回鎮政府就用吳良才辦公室的電話撥通了薛平的電話。接電話的人說:“不在。”馬上就掛了。孫一夫氣得大罵:“你媽拉個逼!”放下電話不禁萬分感慨,中國的警察實在是太牛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