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屋中的筆記本(5)



頓時,我知道我得行動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打開門,跑了出來,拿著手提箱和所有的東西,沿著小徑,上了大路,追著馬車。奧斯伯尼堂哥在我經過他身邊時想抓住我,但是我繞開了他,喊著,“等等我,凱普——我來了——帶我進城!”

凱普停了下來,回頭看著,很迷惑的樣子。“威利!”他說。“我以為你走了。他說你和佛瑞德和露西一起——”

“別聽他的,”我說。“他不想讓我走。帶我進城。我會告訴你出了什麼事。求你了,凱普,你得帶上我。”

“我當然會帶上你,威利。就從這兒跳上來吧。”

我跳了上去。

奧斯伯尼堂哥趕到了馬車邊。“嘿,”他說,聲音很刺耳。“你不能就這麼走。我不允許。你是歸我監護的。”

“別聽他的,”我叫著。“帶上我,凱普。求你!”

“很好,”奧斯伯尼堂哥說。“如果你堅持不講道理。咱們都走。我不能允許你獨自離開。”

他沖凱普笑笑。“你看到了,這孩子精神錯亂了,”他說。“我相信,你不會被他的胡思亂想搞得心神不安的。在這種地方生活——怎麼說,你也知道——他有問題了。我會在路上把一切都解釋給你聽。”

他沖凱普聳聳肩,作勢拍拍他的頭。然後他又笑了,想從我們身邊爬到馬車的座位上。

但是,凱普沒有沖他笑。“不,你錯了,”他說。“威利這孩子是個好孩子。我了解他。我不了解你。看來你已經解釋的夠多的了,先生,你告訴我說,威利已經走了。”

“但我只是不想多說——你知道,我已經叫醫生了,這孩子——他的精神不正常——”

“絕對正常!”凱普吐了口口水,正落在奧斯伯尼堂哥的腳上。“我們要走了。”

奧斯伯尼堂哥不笑了。“那我要求你帶我和你們一起走,”他說。他想爬到馬車上來。

凱普把手伸進他的夾克里,當他重又把手拿出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把大手槍。

“下去!”他大喊。“先生,你正在和美國郵政說話,你沒有對政府說實話,明白嗎:現在,下去,別等我把你的腦袋轟掉。”

奧斯伯尼堂哥怒了,但他從馬車邊逃開了,很快。

他看著我,聳聳肩。“你正在犯一個大錯誤,威利,”他說。

我連看都沒看他。凱普說,“快,”我們就上路了。馬車的輪子越轉越快,很快農舍就看不見了,凱普把手槍放到一邊,拍拍我的肩膀。

“別發抖了,威利,”他說。“你現在安全了。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再過一個小時左右就進城了。現在你安心坐下來,把一切都告訴老凱普吧。”


這樣,我就和他說了。說了好久。我們一直穿行在樹林里,還沒等我明白過來,天已經快黑了。太陽悄悄地落下來,藏到了山的後面。黑暗開始一點一點地從樹林里爬到路上,樹開始“沙沙”地響,和緊隨在我們身後的大黑影輕聲說著什麼。

馬蹄“得得”地踩在路上,很快,從遠處傳來了其它的聲音。可能是雷聲,可能是別的什麼聲音。但天真的是要黑了,而且這是萬聖節的晚上。

此時,已經是山路了,你幾乎無法看清下一個彎轉向哪兒。此外,天黑得越來越快了。

“估計咱們得趕上雨了,”凱普抬著頭說道。“打雷了,我猜是。”

“是鼓聲,”我說。

“鼓聲?”

“在山里的時候,晚上你就能聽到,”我告訴他。“這一整月我都能聽到。是‘惡人’,正為安息日做准備呢。”

“安息日?”凱普看著我。“你是從哪兒聽說安息日的?”

我便把曾經發生的更多的事情告訴了他。我把剩下的事全都告訴他了。他沒說什麼,不久,他就不可能再說什麼了,因為我們被雷聲包圍了,雨敲打著馬車,敲打著路面,敲打著各個地方。此時,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了,只有在打閃的時候,我們才能看得見。我得大聲嚷著才能讓他聽見我說話——嚷著給他講把佛瑞德姑父抓走又來抓露西姑媽的那些東西的事,講把我們的牛偷走又把奧斯伯尼堂哥派回來抓我的那些東西的事。我也大聲嚷著說了我在樹林里聽到的那些聲音。

閃電亮起來的時候,我能看見凱普的臉。他沒有笑,也沒有生氣——不過是表現出他相信我的樣子。我注意到,他又把手槍拿出來了,雖然我們跑得很快,但他只用一只手拉著缰繩。馬很害怕,他不用拿鞭子趕,它也跑得很快。

老馬車歪歪斜斜地跳著,雨在風中“噓噓”地下著,一切都像是一個可怕的夢,但這都是真的。當我大聲嚷著告訴凱普•普里奇特那些在林子里的事時,一切都成真了。

“紹格斯,”我叫喊著。“紹格斯是什麼?”

凱普緊緊抓住我的胳膊,當閃電亮起來的時候,我能看見他的臉,他的嘴是張開的。但他不是在看著我。他在看著路上,看著我們前方的東西。

那些像樹似的東西都聚到了一起,就在下一個轉彎的地方,在黑暗中,它們像是活了一樣——動著,彎著,扭著,要擋住我們的路。閃電又亮起來了,我能清楚地看見它們,還有別的東西。

路上有一個黑色的東西,不是樹。是一個又大又黑的東西,就那麼蹲坐在那兒,等待著,繩子似的胳膊蠕動著,伸展著。

“紹格斯!”凱普大叫一聲。但我幾乎沒聽見,因為雷聲很大,這時,馬驚叫了一聲,我感覺到馬車被猛地拉到了一邊,馬揚起了前腿,我們就要撞上那個黑色的東西了。我能聞見一股難聞的氣味,凱普用槍對准它,“乓”地開了一槍,槍聲幾乎和雷聲一樣響,幾乎和我們發出的聲音一樣響,因為我們撞上了那個黑色的東西。

接著,所有的事都同時發生了。打雷了,馬摔倒了,槍響了,馬車翻倒的時候我們撞到了那個東西上。凱普肯定把缰繩纏到胳膊上了,因為當馬摔倒,馬車翻了的時候,他的頭先磕到了車前面的擋泥板上,然後就紮進了那一團扭動著的東西里,那是馬——那個黑色的東西抓住了它。我覺得自己掉進了黑暗里,然後落在了泥里和碎石路上。

我聽見了雷聲和尖叫聲,還有另外一種聲音,這種聲音我只是以前在樹林里聽到過一次——一種低沉的、像是說話似的聲音。

這就是為什麼我從不回頭看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麼我都沒去想我落在地上的時候有沒有受傷的原因——我只顧站起來,沿著大路跑下去,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沿著大路,在暴雨里,在黑暗中跑著,那些樹蠕動著,扭著身體,搖著它們的腦袋,用它們的樹枝指著我,大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