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最深處的恐懼(8)



但他說到這一切的時候是如此地輕松!我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

(我又下到地下室去了,檢查那些東西。這些正在寫的內容讓我激動起來了,讓我覺得恐懼、不安。我走出大門,在西斜的炎熱的陽光下,一條響尾蛇跨過了小徑。如果需要的話,這就能證明我所擔心的是真的。也許我盼的就是這個?不管怎樣,我把那條蛇殺死了。那些聲音顫動著,“誕生一半的世界,異域的寶球,黑暗中的輕輕搖動,有罩的形狀,如夜般漆黑的海洋,閃閃發光的渦旋,紫色的煙霧……”

第二天,當我平靜了一些之後,我給維爾馬斯寫了一封長信,肯定了他所有的猜測,承認我對此感到極為震驚,請他告訴我,他是如何做到的。我願意盡我所能協助那個跨學科的項目,並且邀請他在來西部的時候到我家作客。我簡單地給他寫了我的生活情況和我的睡眠異常,還提到了我母親的死。當我把信寄出去後,並且懷著一種混雜著焦急和猶疑的心情等待著他的回信詩,我有一種奇怪的不真實感。

回信來了,厚厚的一封,它再度令我興奮起來,但無論如何沒有滿足我的全部好奇。維爾馬斯還是傾向于把他和他的同事對我的選詞、夢境和幻想的推斷看成是幸運的猜測,但他告訴我的關于那個項目的事還是足以激起我的好奇心——尤其是這個項目發現,在那些想像中的生命和在遙遠的地方的考古發現之間存在著模糊不清的關聯。他好像對我從不做夢和睡眠奇長這兩件事特別感興趣。他不住地感謝我的合作和我的邀請,允諾說等他開車來西部時,一定會來找我。他還給我准備了一大堆問題。

接下來的幾個月很不一般。我過的還是我正常的生活——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繼續讀我的書,做我的研究,去圖書館,有時甚至還寫上幾首新詩。我依然去山上散步,但有了一分新添的小心。有時,我走著走著會停下來,注視著我腳下干燥的土地,像是要在那里找到一個活門的輪廓似的。有時,當我想到我父親就是在那兒陷進去的,當我想到我母親的可怕的死亡時,我會被那種突如其來的、發狂的悲痛和內疚感吞噬掉;我會覺得,不管怎樣,我必須不惜任何代價去找他們。


可是,在那同時,我又只是為了維爾馬斯的信而活著,為那些信在我內心喚起的那些驚奇、稀奇古怪的思索和恐慌——幾乎是有趣的驚恐——而活著。除了寫那個項目的事,他還會寫各種各樣的事——我的詩和我新讀的書,還有我的看法(他有時會在這兒扮演一個專業導師的角色),世界上發生的事,天氣,天文學,海底世界,他的寵物貓,米斯卡托尼克大學里的政治斗爭,在阿克漢姆舉行的集會,他的演講,還有他在當地的旅行。他把所有的事都寫得有趣極了。顯然,他是一個寫信成癖的人,在他的影響下,我也變得和他一樣了。

當然,我最最著迷的還是他時常寫到的和那個項目有關的內容。他給我講了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事,有關于米斯卡托尼克大學在1930-31年間進行南極探險的事——說他們動用了5架道尼爾大飛機,還有去年不知為何流產的那次澳大利亞探險——心理學家皮斯利和他曾經是經濟學家的父親一起參加了探險。我記得,我在報上看到過對這兩次探險的報道,但那些報道極不完整,難以令人滿意,就好像那些新聞機構對米斯卡托尼克大學有偏見似的。

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覺得維爾馬斯非常希望能參加這兩次探險,而且對沒能(或沒被允許)參加感到非常氣憤,但他在多數時候都漂亮地掩飾了他的失望。他不止一次地提到他“令人遺憾的神經過敏,”對冷的敏感性,劇烈的偏頭痛,還有每次都會讓他臥床好幾天的“反複的健康狀況不佳。”有時,他會羨慕地提到他的幾個同事所具有的充沛的精力和強壯的體格,比如,發明地球探測儀的艾特伍德和帕波迪耶教授,善于發現大目標的摩根博士,就連耄耋老人阿米塔奇都算在內。

偶爾地,他的回信不是很及時,而這時我總是會覺得焦躁、不安,有時他是因為出現了上面那些症狀,有時是因為他的旅行比預期的時間要長。有一次,他是去普羅維登斯和他的同行談事,並協助調查羅伯特•布萊克——一個像我一樣的詩人、短篇小說作家兼畫家,他的作品為那個項目提供了許多材料——被閃電劈死的神秘事件。

就在他從普羅維登斯回來之後,他用一種很怪異的謹慎和勉強的態度提到他去拜訪了那里的另一個同行(那人的健康狀況很差),一個叫霍華德•P•洛夫克拉夫特的人,他把阿克漢姆的一些流言蜚語,還有米斯卡托尼克大學的一些研究內容和項目活動都寫成了小說(維爾馬斯告訴我說,他寫的還相當生動)。這些小說都發表在一些低廉的通俗雜志上,尤其是一本名為“詭麗幻譚”的聳人聽聞的期刊(維爾馬斯向我保證說,我要是買了這本期刊,肯定會想要把它的封面撕碎)。我記起曾經在好萊塢和韋斯特伍德市中心的報攤上見過這本雜志。我沒覺得那些封面討厭。大部分封面上都是出自某位多愁善感的女藝術家之手的裸體的女性形象,但都是高雅時髦的彩色蠟筆畫,而她們的行為只是有點玩笑似的墮落。另外一些封面出自一個叫森夫的人之手,用的是一種絢爛的民間藝術的手法,令我想起了我父親的石雕。


從那以後,我開始頻頻光顧舊書店,想找刊有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的“詭麗幻譚”,我找到了幾本,並且讀了那些小說——一篇是“克蘇魯的呼喚”。讓我告訴你們,當我在那種很怪異的情形下,在一本廉價的通俗雜志上清清楚楚地再次看到那個名字時,我開始戰栗了。真的,我完全推翻了我對真實事物的判斷力,如果洛夫克拉夫特以一種異乎尋常的嚴肅和魄力講述的那個故事是事實的話,那麼克蘇魯就是真的了,就是一個來自另一個空間、來自外星體的惡魔,一個沉睡在沉沒于太平洋的一個瘋狂的大都市里的惡魔,而且還能自由自在地向世界發出心理訊息。在另一篇叫做“暗夜私語者”的小說里,主人公的名字就叫阿爾伯特•N•維爾馬斯,而且其中也提到了阿克利。

這一切都可怕地令人心神不定,迷惑不解。如果我沒在米斯卡托尼克上過學,沒在阿克漢姆住過的話,我肯定會認為這都是作者不由自主的防衛行為。

我又去光顧那些到處都是灰塵的書店了,我還連珠炮似的問了維爾馬斯一些很瘋狂的問題。他很平靜地敷衍著我。是的,他擔心我會變得太激動,但又不能拒絕告訴我那些事。洛夫克拉夫特確實是經常過分渲染一些事情。等我們能真正坐在一起談話時,他會當面向我解釋,到時候我就能更好地了解每一件事了。沒錯,洛夫克拉夫特的想像力特別豐富,有時都有點亂了。沒有,米斯卡托尼克大學從未試圖禁止那些小說的發表,或是采取法律行動——因為項目組成員認為,如果那些小說里的一些駭人的假設被證實的話,它們可以讓世界有一個很好的准備。洛夫克拉夫特是一個很可愛、很好心的人,但有時他做得太過分了。等等,等等。

這時已經是1937年了,維爾馬斯寫信告訴我說,他終于要開車來西部了。“奧斯汀”已經進行了大修,被地球探測儀、無數的書和報紙以及其它設備和材料塞得“滿滿騰騰的”了,其中還有摩根剛提煉出來的一種藥,“他令人信服地說,這種藥能催夢,可以增強洞察力和透聽力。它可能都可以讓你做夢——如果你同意試一劑的話。”

他不在家的時候,他在索頓斯托爾街118號的房子會給他的一個名叫丹佛斯的好朋友住,他會幫他照顧他的那些貓,包括他最喜歡的“澳洲土人,”在過去的5年里,丹佛斯一直住在一家精神病醫院里,療養他在南極“瘋人山”的可怕經曆帶給他的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