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最深處的恐懼(9)



維爾馬斯寫信說,他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出門,特別是他很擔心洛夫克拉夫特日益惡化的健康狀況,但不管怎樣,他還是上路了!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拖了有兩個月)對我來說是特別緊張、焦慮和預支興奮的一段時間。維爾馬斯有太多的人和地方要去探訪、調查(包括使用地球探測儀),多得超乎我的想像。現在他寄來的大多是明信片,有些是風景的,接二連三地到達(除了有兩次令人焦慮的間隔)的明信片上密密麻麻地都是他的小字(連那些風景明信片都一樣),有時我都覺得我是在和他一起旅行,擔心著他的“奧斯汀”的車況,仿照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的金色探險號的名字,他給“奧斯汀”起名叫“白錫母鹿”。他給我留了一些地址,這樣我就可以提前把給他的信寄出去——巴爾的摩;弗吉尼亞州的溫徹斯特;肯塔基州的鮑林格林;孟菲斯;新墨西哥州的卡爾斯巴德;圖森;還有聖地亞哥。

首先,他得在新澤西州的漢特頓縣停一站,那里有奇特的、落後的農場社區,他要去調查一些可能是殖民時期以前的廢墟,還要用地球探測儀探尋一個傳說中的山洞。接著,在去過巴爾的摩之後,他要探尋弗吉尼亞州的大規模的石灰岩山洞。他穿越阿巴拉契亞去克拉斯克斯堡時,路上的急轉彎肯定讓他過足了癮。在去路易斯維爾時,巨大的俄亥俄山洪差點把“白錫母鹿”吞沒了(新聞廣播一連好幾天都在關注這場洪水;我就沒離開我的超外差式收音機),而他也沒辦法去那兒看洛夫克拉夫特的一個新筆友了。隨後,他的地球探測儀在“猛犸洞”附近做了好多探測工作。實際上,山洞似乎成了他的旅行的主題了,因為,在去新奧爾良和某個法國血統的神秘學學者談過之後,他就去“卡爾斯巴德洞穴”和附近不太出名的地下洞穴了。我越來越想知道我的隧道的情況了。

“白錫母鹿”很皮實,除了在穿越德州的時候爆了一個缸(“我保持高速的時間有點兒太長了”),這使他浪費了三天修車的時間。

在這期間,我還在找尋並閱讀洛夫克拉夫特的新小說。有一本是我在一家舊書店里找到的,但卻是很近期的科幻通俗作品,很感人地寫了那次澳大利亞探險——尤其是老皮斯利的那些夢。在那些夢里,他和一個錐形的魔鬼互換了人格,始終在長長的石頭通道里游蕩,被一些隱形的、吹口哨的東西困擾著。這使我想起了我的那些惡夢,在夢里,我和一條嗡嗡作響的、長著翅膀的蠕蟲之間發生的是同樣的事,我空郵了一封很絕望的信去圖森,把一切都告訴了維爾馬斯。他在聖地亞哥給我回了信,全是讓我放心和敷衍我的話,還提到了老阿克利的兒子和他們正在觀察的一些海底洞穴,並且(在最後!)定下了他到達的日期(很快就到了!)。

在他到達之前的最後一天,我在我最喜歡的好萊塢狩獵場有了珍貴的發現。那是一本畫有引人入勝的插圖的小書,洛夫克拉夫特的《因斯茅斯上空的陰影》,是“幻景出版社”出的,管它是誰呢。我用了半宿的時間把書看完了。講故事的人發現了一些陰險的、長著鱗片的人類,他們生活在新英格蘭外海深處的一處海底城市里,他認識到自己正在變成他們中的一個,最後決定(不論好壞)潛到海底去和他們在一起。這使我想到了我曾經有過的一些瘋狂的幻想,我不知怎麼鑽到了好萊塢山的地底下,去救或是去陪伴我死去的父親了。


在這期間,寫著由我收轉的、寄給維爾馬斯的郵件開始來了。他已經征得我同意,把我的地址寫在了發給其他聯系人的游記里。郵件里有信和明信片,從郵戳上看,有阿克漢姆來的,有他沿途經過的那些地方來的,還有海外來的(大部分是從英國和歐洲來的,只有一件是寄自阿根廷),還有一個小包裹是從新奧爾良寄來的。這些郵件的退信地址大都是他自己的地址——索特斯托爾街118號,這樣的話,即便他在旅行中錯過它們了,他最終還是能收到它們的。(他讓我給他寄信時也這麼做。)奇怪,維爾馬斯好像什麼都能想出來似的——這幾乎又喚起了我最初對他和那個項目的懷疑。(在最後一批郵件里,有一封很厚的信,上面很奢侈地貼著一張6分的航空郵票和一張10分的特快專遞郵資,收信人寫的是喬治•G•阿克利,加州聖地亞哥市快樂街176號,然後在左上角又寫上了轉我的地址。)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4月14日,星期天——我的25歲生日的前夜,真巧),維爾馬斯到了,那情形和我在看完他的第一封信後所設想的幾乎如出一轍,除了“白錫母鹿”比我想像的還要小一點兒之外——噴了亮藍色的漆,但現在太髒了。在他的副座上有一個怪異的黑盒子,但上面還有好多別的東西——多數是地圖。

他很熱情地和我打招呼,並且立刻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當中加著許多俏皮話,還時常會輕輕笑一下。

真正令我感秸鵓氖牽淙晃抑浪還?0多歲,但他的頭發全白了,而且表情比我以前記得的樣子還要不安。他非常焦慮——開始的時候,他連安靜地呆一會兒都不行。沒過多久,我就確定了我之前從未生疑的一件事——他的輕松和妙語連珠,他的玩笑和開懷大笑,都是用來掩飾他的擔心的面具,不,掩飾的是他真正的恐懼,否則的話,他就會完全被這種恐懼控制住了。

其實,他最先開口時是這麼說的,“是費希爾先生吧,我猜?很高興見到你的真人!——並且和你分享你這兒最有益健康的陽光。我看上去需要陽光,不是嗎?——一副令人討厭的樣子!這里的風景有一種獨特的、帶有空洞的隧道特征的面貌——我都快成判斷地理的老手了。丹佛斯寫信說,‘澳洲土人’的小病徹底好了。可洛夫克拉夫特正在住院——我不喜歡。你昨晚看到壯觀的天體交會了嗎?——我喜歡你這兒的晴朗,晴朗的天空。不,我來拿地球探測儀(沒錯,那個就是);它看著有點兒怪模怪樣的。你可以提這個小旅行袋。真的,太高興了!”

他沒對我扭曲的右腳發表意見,就像沒注意到它似的(有的事我沒在信里提到過,但他可能還記得6年前的我),又或許他是通過堅持讓我拿那個小旅行袋暗示他知道我的腳的問題。這讓我喜歡上了他。


在和我一起進屋前,他停下來贊賞著這個不尋常的建築(這件事我也沒告訴他),當聽我說起這是我父親一手建造的房子時,他好像實實在在地被感動了。(我還擔心他會覺得怪異,也來問我,一個人是如何能夠既做工匠,又做紳士的。)他也很喜歡我父親的石雕,每看到一處,就會評價一番,並且站在那兒仔細地審視它們,還掏出他的小本,匆匆地記著什麼。沒辦法,直到讓我帶他看完整所房子之後,他才同意休息一下,吃點東西。我把旅行袋放在我為他安排好的臥室里(當然,就是我父母的那間臥室),但他卻始終把那個裝地球探測儀的黑箱子帶在身邊。那是一個形狀古怪的箱子,高度超過寬度和長度,它有三個可以調整的短支腳,這樣不論在哪兒,它都可以垂直地豎立起來。

聽了他對我父親的石雕的贊許後,我壯著膽子給他講了西蒙•羅迪亞和他在沃茨建的那座美得出奇的塔樓的事,而他又掏出小本,寫了些東西。尤其是當我說起我在羅迪亞的塔上發現的那種與海有關的特征時,他好像深受感動。

當他在地下室(他也不得不去那兒)里看到我父親刻在地板上的“夢想的大門”時,他很感動地審視著它,比在別的地方看的時間都長。(我還曾經為它直白的題刻和怪異布局感到不好意思呢。)最後,他指著那個在城堡里觀望的章魚的眼睛說,“說不定是卡特魯吧?”

這是我們見面後第一次提及和那個研究項目沾邊的問題,而且竟讓我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但他好像沒注意到這些,繼續說著,“你知道,費希爾先生,我很想用艾特伍德和帕波迪耶的魔盒在這兒掃一遍。你會反對嗎?”

我告訴他當然不會,便向右前方走去,但我提醒他說,房子下面只有堅硬的石頭(我跟他說了我父親能探礦,甚至還提到了哈雷•沃倫,並且發現維爾馬斯曾經聽一個叫倫道夫•卡特的人說起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