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埃格歸來(2)



經過10個月的工作,我才允許自己考慮我的一項主要工作——破解密碼。

開始我完全摸不著頭腦。字符是完整了——但它們是什麼?我的一個同事寫過一本解讀古代語言的書,我給他看了一些字符。他說它們與晚期的埃及象形文字有某些相似之處——在那個時期,所有類似于“圖畫”的字符都消失了。我在這條錯誤的道路上浪費了一個月的時間。但我就是命好。我的侄子要回英格蘭去,他讓我給他幾張伏伊尼赫手稿的照片。我打心眼兒里不願意,但又不能拒絕。我一直對我的工作嚴加保密,給自己找出的理由是,我不過是想確保不會有人竊取我的想法。最後,我認定,不讓朱利安對我的工作產生好奇心的最好辦法也許就是盡可能地不要拒絕他。所以,在他啟程前兩天,我送給他一張印有一頁手稿的照片,還有我做出來的另一頁手稿的“完整”版。我表現出很隨意的樣子,就好像我對那些東西根本不感興趣。

10天後,我收到了朱利安的一封信,這封信讓我為自己所做出的決定而感到慶幸。在船上,他和“阿拉伯文化協會”的一個年輕會員成了朋友,那人是去倫敦工作的。一天晚上,他偶然給那個人看了照片。那張伏伊尼赫手稿的照片原件沒有引起那個阿拉伯人的注意;但當他看到我的“完整版”時,他馬上說:“啊,這是某種阿拉伯文。”不是現在的阿拉伯文;他不認識那些字。但他確信手稿源于中東。

我趕快跑去圖書館找了一本阿拉伯文課本。我一眼便看出,那個阿拉伯人說的對。伏伊尼赫手稿之謎解開了:它好像是用中世紀的阿拉伯文寫的。

我用了兩個星期的時間來學習阿拉伯字母——雖然我不懂它的意思。我准備著手開始研究阿拉伯語。我算了一下,如果我每天學6個小時,在大約4個月後我就應該能夠熟練地講阿拉伯語了。然而情況表明,這項工作是沒有必要的。因為在我掌握了字母之後,我把幾個句子譯成了英文,結果發現手稿不是用阿拉伯語寫的,而是一個拉丁語和希臘語的混合體。

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某人費盡心機地想要把他的思想隱藏起來,避開偷窺的眼睛。隨後我認識到這是一個不必要的假設。在中世紀的歐洲,許多醫術高明的醫生都是阿拉伯人。如果一個阿拉伯醫生要寫一部手稿,最可能的情況不就是他用阿拉伯字母寫拉丁語和希臘語嗎?

我激動得吃不香、睡不著。我的管家不停地告訴我說我該休假了。我決定聽她的建議,做一次海上旅行。我要回布里斯托爾看看我的家人,並且把手稿也帶上,在船上我可以工作一整天也不會被打擾。

在開船前兩天,我發現了手稿的標題。手稿的標題頁已經遺失了,但在第14頁上的一個附注顯然是針對手稿本身的。手稿的標題是《死靈之書》。

第二天,當我在吃飯之前坐在紐約的阿爾岡昆酒店大堂里喝著馬提尼的時候,我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我的老朋友、普羅維登斯的布朗大學的福斯特•達蒙。我們是在幾年前認識的,當時他在弗吉尼亞州采集民歌,因為我很欣賞他的詩作和他關于布萊克的著作,所以我們從那時起便保持著相當密切的聯系。我很高興能在紐約遇見他。他也住在阿爾岡昆酒店。我們自然是一起吃的飯。吃到一半的時候,他問我正在做什麼。


“你聽說過《死靈之書》嗎?”我笑著問。

“當然。”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你聽說過?從哪兒?”

“洛夫克拉夫特的書里。你說的不是那個嗎?”

“究竟誰是洛夫克拉夫特?”

“你不知道?是我們普羅維登斯當地的一個作家。他死了大約30年了。你沒聽說過他的名字嗎?”

此時我依稀想起了一件事。當我去普羅維登斯查看惠特曼夫人的房子時——為了寫我的書《坡的影子》——福斯特曾經提到過洛夫克拉夫特,他大概是這麼說的:“你應該讀讀洛夫克拉夫特。他是坡之後美國最好的恐怖小說作家。”我記得我說,我認為比爾斯應該得到那個稱號,然後就把它拋到腦後了。

“你是說‘死靈之書’這個詞實際上是出自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

“我可以相當肯定地說。”

“你覺得洛夫克拉夫特是從哪兒得到它的?”


“我一直認為那是他杜撰的。”

我顧不上吃東西了。這是一個誰都無法預見的新情況。因為,據我所知,我是第一個讀懂伏伊尼赫手稿的人。我是嗎?那兩個17世紀的學者怎麼樣?他們中有誰破譯了手稿並且把它的名字寫出來了嗎?

顯然,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查看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看看福斯特記得對不對。我感覺到自己在祈禱他記錯了。吃完飯,我們坐出租車去了格林威治村的一家書店,在那兒我找到了一本平裝的洛夫克拉夫特小說集。在我們離開書店之前,福斯特很快地翻了翻那本書,用手指指著其中的一頁:

“在這兒。‘阿拉伯狂人阿卜杜•阿爾哈茲萊德寫的《死靈之書》。’”

是在那兒,不容置疑。在回酒店的出租車上,我努力表現出我的震驚。但回到酒店後不久,我便找借口回到了我的房間。我想讀洛夫克拉夫特的那本書,但無法集中精神。

第二天,在開船前,我在布倫塔諾書店找洛夫克拉夫特的書,找到了兩本精裝本和幾本平裝本。精裝本是《破碎屋》和《文學作品中的超自然恐怖》。在第一本書里,我找到了一大段說明《死靈之書》的文字和幾條引文。但那段說明指出,“盡管書本身和它的大多數翻譯者以及它的作者都是虛構的,洛夫克拉夫特在此運用了……他的技巧,把真實的曆史事件放進許多純粹虛構的傳說當中。”

純粹虛構……或許那只是一個名稱上的巧合?“死靈之書”。不是一個很難造出來的詞。我越想越覺得這似乎是一個正確的解釋。因此,在那天下午上船之前,我心里已經感覺很自在了。我美美地吃了一頓,讀著洛夫克拉夫特的書進入了夢鄉。

我不知道又過了多少天,我開始漸漸被這本新發現的書深深地迷住了。我知道,我的第一印象不過就是,洛夫克拉夫特是一個創作恐怖故事的好手。也許是因為我在翻譯伏伊尼赫手稿上所做的工作使我改變了對他的認識。或者,也許那只是因為我認識到洛夫克拉夫特曾經特別地對他自己所創造的這個神秘的世界著迷——較之于果戈理和坡這些作家還要特別。他使我想起了一些人類學方面的作家,雖然缺乏文學上的技巧,但可以靠他們的素材所具有的絕對的真實性來打動人。

我一天工作好幾個小時,很快便完成了我的伏伊尼赫手稿譯文。在譯文還遠未完成前,我就已經很清楚地知道手稿只是一個片斷,其中有一些神秘的東西是沒有用密碼表達出來的。但最讓我震驚的是——我有時很難克制住自己的沖動,想要沖到走廊里,和我遇見的第一個人說說話——出現在手稿里的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科學知識。紐博德在這一點上並不完全是錯誤的。手稿作者知道的顯然比一個13世紀的修道士——或伊斯蘭教的學者——可能知道的東西要多得多。在用一長段晦澀難懂的文字講了一個“神”或魔鬼——即一個充滿了星星的渦旋——之後,緊接著又在下一段里寫道,物質的主要構成是在有限的個體中的能量(他用了希臘文的“動力”和“能量”以及拉丁文的“活力”等詞)。這似乎明確地預見了量子論。人的種子被描述為是由能量單元組成的,每個單元都賦予個人終生的特征。這聽著當然很像是在說基因。在一段談及Sefer Yezirah,即《猶太神秘哲學的創造錄》一書的正文中,有一幅人類精子的繪圖。從幾處輕慢地提到雷蒙德•拉爾的《魔術》的地方,可以印證書的作者是羅傑•培根——一個與拉爾這位確定無疑的神秘學家同時代的人,但在一處正文里,他提到自己時用了Martinus Hortulanus這個名字,翻譯過來就是馬丁•加德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