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領地(11)



[摘自卡爾文•麥卡恩的小日記本]

1850年10月27日早5點

他不聽勸阻。好吧。我和他一起去。

1850年11月4日

親愛的伯恩斯,

虛弱,但頭腦還清楚。我不確定今天的日期,但根據潮汐和日落,我確信日期應該是對的。我坐在我的書桌前,也就是我第一次從查普維特給你寫信時坐的地方,俯瞰著黑色的大海,最後的一線陽光正在迅速地從海面上退去。我再也不能看到這一切了。今晚是我的夜晚;我把它留給所有的黑暗。

看這大海,它是怎麼把自己擲向那些岩石的啊!它把海面的泡沫一團團拋向黑暗的天空,令我腳下的地板顫抖起來。從窗玻璃里,我看見了我的影子,臉蒼白得像只吸血鬼。從10月27日起我就沒再吃過東西,如果卡爾文那天沒把水瓶放到我床邊的話,我也應該是沒喝過水。

噢,卡爾!他不在了,伯恩斯。他在我這里死去了,在我這個不幸的人的家里,我能看到他映在發黑的玻璃里的影子,細長的胳膊,骷髏式的臉。但他也許是更幸運的人;因為這些天來困擾著的我的那些夢——潛伏在惡夢般的癲狂的地域里的扭曲的形體——無法再去困擾他了。直到現在我的手還在顫抖;我把墨水濺到紙上了。

那天早上,正當我要溜出去的時候,卡爾文站到了我的面前——我還覺得我很狡猾呢。我告訴他我已經決定了,我們必須離開,並且問他是否願意去離這兒10英里遠的坦德雷爾雇一輛馬車,我們在那里的名聲還不會太壞。他同意了,我看著他順著海邊的路走了。當他遠遠走到我看不見的地方時,我趕緊把自己打理好,穿上大衣,帶好厚圍巾(因為天氣已經轉冷了;第一個入冬的跡象就是那天早上刺骨的微風)。一閃念間,我真希望有一把槍,隨後便嘲笑我自己的這個願望。在這種情況下,槍能有什麼用呢?

我是從配餐室的門出去的,還停下來最後看了一眼天空和大海;停下來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因為我知道我很快就要去聞那種腐爛的臭味了;停下來看著一只覓食的海鷗在云層下盤旋。

我轉身——看見卡爾文•麥卡恩站在那兒。

“你不能一個人去,”他說;我從沒見過他比現在還嚴肅。

“可是,卡爾文——”我正要說。

“不,別再說了!咱們一起去,做咱們該做的事,要麼就是我和你一起回家去。你還沒好呢。你不能自己一個人去。”

我無法描述我內心矛盾的情感:慌亂,憤怒,感激——但最多的是愛。

我們默默地走過避暑別墅和日晷,沿著雜草叢生的小路走進了樹林。一切都如死一般沉寂——沒有鳥鳴,也沒有木蟋蟀的唧唧叫聲。世界像是被罩在了一個寂靜無聲的棺罩里。只有永遠存在的海水的咸味,和從遠遠的地方飄來的、淡淡的、燒木柴的煙味。樹林里的顏色五彩斑斕,但是在我的眼里,猩紅色似乎壓倒了一切。

很快,海水的咸味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氣味,不祥的氣味;就是我提到過的那種腐爛的臭味。當我們走到橫跨在“皇家河”上的木橋時,我期待著卡爾能再次勸我回去,但是他沒有。他停下來,看著那個冷酷的、似乎在嘲弄著它頭頂上的藍天的尖頂,然後又看看我。我們又上路了。

我們忐忑不安地快步走向詹姆斯•布恩的教堂。教堂的大門還像我們上次離開時那樣半開著,里面的黑暗似乎在偷偷地看著我們。在我們登上台階時,我的心似乎都要跳出來了;當我觸摸到門拉手並且把門拉開的時候,我的手抖個不停。教堂里的臭味比以前更濃了。


我們走進陰暗的門廳,沒有停留就徑直走進了中殿。

那里是一片混亂的場景。

某種大家伙曾經在那里發威,把那里破壞得不成樣子。長椅被推倒了堆在一起,像一個個稻草人。那個邪惡的十字架靠在東牆上,在它上方的牆面上的一個凹洞表明了它曾經被狠狠地摔過。油燈已經被打碎了,鯨油的臭味和彌漫在鎮子上的那種可怕的惡臭混在了一起。在中央走廊上有一道黑色的膿跡,其中還混雜著一些可怕的血絲,就像是鋪了一條恐怖的婚禮通道。我們循著這道汙跡向布道壇看去——那是我們所看到的唯一沒有被破壞的東西。在它上面,有一雙晶亮的眼睛正從那本褻瀆神靈的書上面盯著我們,那是一只被宰殺的羔羊。

“天啊,”卡爾文低聲叫著。

我們避開地板上那些腐液,走過去。教堂里回蕩著我們的腳步聲,而且似乎把它們變成了巨大的笑聲。

我們一同走到了前廳。羔羊還沒有被撕裂或吃掉;看上去,它更像是被擠壓得血管爆裂而死的。布道壇上和它的基礎周圍積了厚厚一層難聞的血水……但灑在書上的血是透明的,能看道下面難懂的北歐古代字符,就好像是在書頁上蓋了一層有色玻璃似的!

“咱們必須得碰它嗎?”卡爾問得很堅決。

“對,我必須拿到它。”

“你要干什麼?”

“做60年前就應該做的事。我要把它毀掉。”

我們把羔羊的尸體從書上推開;它“咚”的一聲掉到了地板上。沾了血的書好像活了似的,閃著猩紅色的光。

我開始耳鳴了,耳朵里嗡嗡地響;從周圍的牆壁里好像傳出了低沉的聖歌聲。看到卡爾臉上痛苦的表情,我知道他也聽到了同樣的聲音。我們腳下的地板在抖動,就好像是經常出沒于此的教堂的至交正向我們沖過來,要保護教堂。正常的空間和時間的結構似乎被扭曲,被打碎了;教堂里似乎到處都是鬼魂,點燃了永恒的地獄之光的冷火。我好像看見了詹姆斯•布恩,恐怖、畸形,圍著一個仰臥的女人瘋狂地手舞足蹈,我看見我叔祖菲利普就站在他身後,他是一名侍僧,穿著帶風帽的黑色法衣,拿著一把刀和一個碗。

“Deum vobiscum magna vermis——”

這些詞句在我面前的書頁上戰栗,蠕動,浸泡在犧牲品的血水里,那犧牲是一個正蹣跚地走走在星星之間的生物的戰利品。

一群瞎了眼睛的教眾在愚昧的、對神的贊美歌中搖擺著身體;一張張畸形的臉上充滿渴望,充滿莫名的期待——

拉丁文又換成了一種更古老的文字,那是在埃及才初建成,尚未有金字塔的時候就有的文字,那是在這個地球還懸在未成形的、沸騰的太空里時就有的文字:

“Gyyagin vardar Yogsoggoth! Verminis! Gyyagin! Gyyagin! Gyyagin!”

布道壇開始像是被撕裂了似的破裂開來,向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