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給了他們倆單獨相處的機會.
一時間,廳里只剩了兩個人.
黎彥洲,以及對面一直垂著頭的喬西.
黎彥洲從來沒有見過喬西這樣.
她把頭壓得很低很低,像是要低到了塵埃一般.
從前哪一次見她,她不是高傲冷然的模樣?又怎會讓自己是這副落魄模樣呢?
因為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犯了不可饒恕的罪.
也知道……
黎彥洲可能從此以後,會變得非常非常非常討厭她.
黎彥洲站在那,看了喬西很久.
半晌,他從口袋里摸出一盒煙來,點燃,重重的抽了一口.
煙霧繚繞,迷離了他漆黑的深眸.
"抬起頭來."
他出口的聲音,已然沙啞.
喬西渾身僵了一僵,隔半晌,抬起頭來.
那雙清清粼粼的水眸,對上黎彥洲的深眸,再沒躲閃.
他的眼睛,比之前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渾濁不堪,喬西分辨不出他眼中的情緒.
黎彥洲問她:"什麼時候開始的?"
喬西咬了咬唇,"……忘了什麼時候了."
言外之意就是,已經很久很久了.
可大概,什麼時候開始的,喬西其實還記得,她只是……
只是不想回答罷了!
她撇開眼去,不再看他.
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即使咬到滲出了血來,也不肯松開.
"理由呢?"
黎彥洲又問.
"沒有理由."
她需要什麼理由呢?
"喬西!"
黎彥洲重重咬字,像是把她的名字從牙齒間擠出來的一般.
喬西再抬眸,眼眶里卻已經是一片浸濕.
因為,她又想起了過往的那些傷和痛.
"偷東西需要什麼理由?"
她紅著眼反問黎彥洲,"我喜歡,算不算理由?"
當初小小的她,被蘇薇按在地上抽打的時候,可有人相信過她一句?
她明明從來沒有拿過別人的東西,可偏偏,沒人信她,蘇薇不信她,她爸也不信她.
可那麼小的自己,又有什麼理由要去偷拿別人的東西呢?
從那之後,喬西就被反骨了一般.
覺得她是小偷是吧?好,那她就做給她看!
"喜歡?"
黎彥洲被喬西的答案震住了.
聽到她含淚說出'喜歡’二字的時候,他眉心顫了一顫.
明明應該動怒,應該狠狠指著她的鼻子臭罵她,更應該告訴她這種事情不是'喜歡’就能做的.
可最後呢?
看著她的眼睛,聽著她的話,他的心,卻像是被刀劃了一般,扯得生疼.
喬西低頭,強忍著,把眼淚逼退了回去.
紅唇抿著,再也不肯多說一句話.
黎彥洲也不再說話.
就一直看著她,一口一口,不停地抽著手里的煙.
直到一支煙抽完,他才終于又開了口,"你會替你找最專業的辯護律師,不用擔心,所有的問題,交給我處理."
喬西聽完,猛地抬起頭來.
憋了一晚上的淚水,卻再也克制不住,一顆一顆,從眼眶中滾落了出來.
"你不打算放棄我嗎?"
"放棄?"
黎彥洲把手里的煙頭重重的撚滅在了煙灰缸里,俯身湊近她,視線直直的逼視著她,"在你心里,什麼樣的感情,都可以如此輕而易舉就能'放棄’的?"
喬西眼底的淚水,越蓄越多.
"其實你不用管我的……"
"是啊,你這麼壞,我是不應該管你的."
黎彥洲要說不生氣,那定然是假的.
他氣,氣得恨不能現在就把她抱過來揍一頓才好.
他長指捏住她的下頜,抬起來,另一只手替她把臉上的淚痕抹去,"可喬西,我偏要管你!我要讓你知道,在這世上,你真的已經不只是一個人了,你有我,你明白了嗎?
喬西"嗚嗚--"的哭出聲來.
想飛撲進黎彥洲的懷里,抱緊他,跟他撒謊,跟他裝委屈.
可現在的她,哪里還有這個資格?
"別哭了,老老實實的在這等我."
黎彥洲皺著眉頭,手指劃過她的臉頰,替她把滾下來的淚水拭去.
"咚咚咚--"
門被敲響.
警官推門進來,"時間到了,黎先生請出來吧!我們這邊還有一些事情需要找喬小姐問話."
這晚,黎彥洲在警局里待到了十點多才出來.
後來,律師也來了.
這天晚上,黎彥洲一整夜沒合眼,一直在與律師探討這件案子的處理方案.
從昨晚喬西的口供來看,可能被起訴的幾率很大,但官司若是處理得好,是有絕大可能被減刑的.
他和律師聊到早上五點才終于收工.
外面的天,已經泛白,黎彥洲整夜沒睡,眼袋很重,可他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他怎麼睡得著?
黎彥洲從桌上拿起煙盒,又想點支煙,然而,盒子里已經空了.
煙灰缸里全是燃盡的煙頭.
這一整晚,他已經不知道抽了多少支煙了.
可抽再多的煙,卻也麻痹不了他的心.
直到這會兒,他仍覺得像是在做夢似得.
那個看起來單純又無害的小丫頭,怎麼可能會是個小偷呢?
黎彥洲煩悶不堪.
從拆了盒新煙,繼續抽.
早上八點,文媽定點進來搞衛生,沒想,一推門,就被里頭的煙霧給嗆到了.
"咳咳咳----"
文媽捂緊了鼻子,"我的天,少爺,這是干嘛呢?起火了不成?"
這里面,煙霧繚繞的,跟著火簡直快沒兩樣了.
黎彥洲見文媽進來,才把手里的煙蒂撚滅在了煙灰缸里,"文媽."
他聲線全然沙啞.
眼睛里一層濃到化不開的紅血絲.
黑眼圈也很重.
文媽捂著鼻子,奇怪的看著他,"少爺,您這是怎麼了?一晚上沒睡嗎?"
她走進來,把窗簾拉開,又趕忙把窗戶全都推開了,"怎麼抽了這麼多煙?"
黎彥洲沒說話.
陷在椅子上,頭仰著,閉著眼,不知該說什麼.
看著他這副頹然樣子,文媽奇怪的同時又很擔憂.
忽然想到什麼來,問道:"對了,少爺,小小姐昨兒晚上沒回家嗎?她去哪了?我剛剛去她房間想叫她起床,可房間里根本沒有人啊,還是說她這一大早的就上學去了?"
聽文媽提起喬西,黎彥洲這才睜開了眼來.
他看著文媽,想了想,開口道:"……可能喬西這段時間都不會回來了,但她的房間別忘了幫她打掃干淨."
"小小姐不回來了?她去哪兒了?她不是沒有家人了嗎?"
黎彥洲低了低頭,說不上的疲憊和無力感,半晌,才抬起頭來,"我會想盡辦法,盡快領她回家的."
黎彥洲根本就不敢想,若是那丫頭真的被判刑進了監獄怎麼辦.
先不說監獄里的條件如何,她才這麼小,若真服刑了,將來怎麼辦?還有她的學業,又該怎麼辦?
黎彥洲抹了把臉,痛苦的歎了口氣.
喬西啊喬西!好好地你為什麼要去偷人東西呢?
若真的遭起訴被判了刑,你讓我拿你怎麼辦好?
今日這結果,是黎彥洲從來沒有想過的.
若是他早注意了,或許,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只可惜,文媽一而再再而三提醒他的時候,他卻都選擇了忽略.
又或者說是,他太信任那小孩了.
可直到現在,黎彥洲還是不相信,那小孩會無緣無故的去偷東西.
*****
黎彥洲從房間里出來,才一下樓,就見到了門外的盛川.
盛川見著他,就跟見了女方家長似的,掉過頭,灰溜溜的就走,大概是想找個不被他發現的地方藏起來.
黎彥洲推門出去,"盛川!"
盛川腳步頓住.
他只好回身,"……早."
尷尷尬尬.
"找喬西?"
黎彥洲問他.
"呃……是,她收拾好了嗎?"
若換作是之前,黎彥洲大概會直接讓他走吧!
"喬西這兩天不去學校了,麻煩你跟她班主任請個假."
"不去學校了?"
盛川疑惑,背著斜跨書包走近過來,"她怎麼了?生病了?該不會是那天被人打出什麼毛病了吧?"
盛川一臉擔憂.
"不是."
黎彥洲搖頭,又道:"你上學去吧!"
"不是那她為什麼不去學校?"
"你干嘛要問這麼清楚?"
"不問清楚我怎麼跟老師說?"
可其實,他是因為擔心.
盛川見黎彥洲臉色難看,"你一晚沒睡?"
"你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你以為我想管哦!"
盛川不滿的咂了咂舌,"你不告訴我喬西怎麼了,我今兒也不走了."
"……"
現在的小屁孩都這麼任性的嗎?
"那你就在這待著吧!"
黎彥洲說著,准備關門進屋.
盛川一步上前,擋住了他關門的動作,腳塞進了門縫里,"喬西是不是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