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有點遲疑,又或者是什麼話不好說出口.
蘇黎瞧著,心里突然有了些預感.
甯夫人該不會知道自己時日不多,而--
"小黎,這兒沒外人,你老實告訴伯母,我還有多少時間?"
蘇黎心里咯噔一蹦,想起小姐妹的叮囑,有點遲疑.
"伯母,您想什麼呢,這病好好養著,沒事的."
"你別騙我了,我自己的身體,我心里有數."
蘇黎抿著唇,瞞不下去了.
"如果調養的好,一年半載,若是病情惡化,三五個月……"
甯夫人平靜祥和的臉色,一下子黯淡無光.
蘇黎有些無措.
行醫這些年,生老病死她見過太多太多.
可每次輪到身邊人,她還是無法做到坦然待之.
這是她最好朋友的母親,如今病入膏肓,她徒有一個"女華佗"的名號,卻也回天乏術.
心底里,總歸是挫敗低落的.
"哎……其實,病了這麼多年,也是個拖累,我倒是不怕死."
甯夫人沉默了會兒,淡然開口.
蘇黎打起精神,想安慰,卻不知說什麼好.
甯夫人重新看向她,"我只是心願未了."
蘇黎懂,為人父母,無非是盼著子女成家,開枝散葉.
而那兄妹兩個,一個都沒成家.
"小黎,偉峰喜歡你."
冷不丁地一句,把蘇黎驚得眼睫一抖,抬眸看去.
甯夫人語態淡然,愧疚地笑了笑:"之前,我不同意,還罵了他幾次.
他後來便沒再提.
可媒婆給他安排的相親,他也一個不去,管人家姑娘好壞,他看都不看一眼--
我知道,他心底里還是喜歡著你."
聽到這兒,蘇黎腦子再笨也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這--
這怎麼可能!
"伯母,甯大哥他……"
"你別急,聽伯母把話說完."
甯夫人攔住她,臉色始終掛著幾分欣賞的笑.
"我知道,我當初不同意也是多余,其實--你也不一定看得上偉峰.
在父母眼里,總覺得自家孩子最好,最優秀,好像誰都配不上似得.
但在別人眼中,人家可不這麼想.何況,你本就是個有主見又有本事的姑娘.
先前那事,我也明白,你是被陸辰九那個混蛋欺騙了,說到底,你是受害人.
只是我思想觀念陳腐老舊,雪迎說我好多次,我總覺得不能接受.
現在想想,真是鑽到牛角尖去了."
蘇黎聽著甯夫人這些話,臉上不知該用何種表情.
"小黎,偉峰難得遇到喜歡的女孩兒,你又醫術仁心,是個頂好的姑娘.你能不能答應伯母,試著接受偉峰?"
終于說到正題上,蘇黎低垂下頭,滿是無措.
她不可能接受.
但如果就這樣一口回絕,難保甯夫人不會一個傷心失落,病情加重.
她還在遲疑間,甯夫人又開口:
"小黎,偉峰雖然不太愛說話,但也沒有那些花花腸子,是個穩重可靠的,你跟他相處下,會慢慢發現他的優點來."
甯夫人心里有點自信,覺得自家兒子不至于討不著女孩子歡喜.
主要是以前沒機會.
如今,她若能鼓勵一下,撮合一下,肯定還是很有希望的.
她想開了,只要兒子高興,娶誰都無所謂.
只要能給甯家留個後,不成甯家的罪人,就是皆大歡喜的事.
何況,陸督軍那麼顯赫的身份,都不介意蘇黎的過往,肯收她做干女兒.
她又有什麼好放不下的?
娶了蘇黎,還能拉近跟督軍府的關系.
甯夫人在心里盤桓了幾天,權衡利弊,最後,越想越覺得蘇黎是最好的人選.
可這個提議,卻讓蘇黎為難得緊.
好在,沒等她想好說辭,甯雪迎從外進來.
"蘇黎,弄完了嗎?"
蘇黎立刻起身,看向小姐妹:"弄完了,伯母今天病情好轉許多."
甯雪迎看著母親的臉色,也覺得有了幾分血色,心里歡喜.
"你可真厲害!"
蘇黎笑了笑,道:"醫館還有很多病人等著,我得回去了."
"嗯,我送你."
蘇黎看向甯夫人,微微一點頭算是道別,也沒回應先前的話,轉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蘇黎把這件事跟小姐妹講了.
甯雪迎聽聞,竟沒怎麼吃驚意外.
"我哥的婚事,一直是我媽的心頭愁.
她還擔心,萬一我哥在戰場上有個好歹,甯家就絕後了,所以成天張羅著給我哥相親.
可是我哥在駐地一呆幾個月都不回來,她也沒辦法."
蘇黎能理解長輩的心思,只是這個"忙",她的確幫不了.
甯雪迎看了看她,不知琢磨著什麼,臉色有點複雜猶豫.
蘇黎直接問道:"你想說什麼?"
"我在想--少帥馬上就要迎娶津南督軍府的千金了,你們這關系,還得繼續隱瞞著吧?你也說,我媽時日不多了,那不如--你配合著跟我哥演場戲?"
蘇黎瞪大眼眸,驚住.
陸宴北若是知道這事,肯定雷霆大發!
"你別害怕,我哥的為人你是知道的,他不會欺負你,占你便宜什麼的,只是在我媽面前配合一下."
甯家兄妹都是孝子,這一點蘇黎知道.
可她沒想到,小姐妹會連她都"算計"進去,就為了讓甯夫人走得安心.
"這個……"
蘇黎猶豫,不敢擅做決定.
"你得空跟少帥商量一下,我覺得少帥大人大量,沒准兒能答應呢!
而且,那個山本不是一直糾纏你嗎?可少帥又不能在明面上宣誓主權.
如果你跟我哥在一起,也能擋住山本的糾纏,我覺得一舉兩得!"
這一點,蘇黎倒是沒想到,聽起來的確不錯.
只是,陸宴北會同意嗎?
甯夫人提了這個話之後,蘇黎借口醫館忙,有兩天沒去甯府.
山本的確糾纏得緊,府上得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會第一時間給蘇黎送來.
蘇公館如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奢華.
看著副官又搬來幾箱時令水果,蘇黎微微皺眉,心里一時竟想答應甯夫人的提議好了.
起碼,是個擋箭牌.
"蘇醫生,山本先生約您今晚看電影,這是電影票."
副官放下水果,連帶著落下一張電影票.
蘇黎想也不想地拒絕:"抱歉,我這幾日太忙,晚上只想早些休息,麻煩你跟山本先生說一聲,改日我去府上探望他."
副官笑了笑,客氣地說:"山本先生知道您忙,才特意邀請您去看看電影,放松一下.傍晚,山本先生會親自來蘇公館接您."
話落,副官不等蘇黎再次拒絕,便轉身走了.
秦鳳云看著滿桌的水果,吩咐傭人端下去洗干淨了,讓大家分著吃了,省得壞掉浪費.
蘇黎沉默著,若有所思.
秦鳳云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這個山本,不會真想娶你吧?"
蘇黎驀地抬眸,看向母親,嘴巴動了動,卻又沒說什麼.
秦鳳云看出女兒的為難,皺眉問:"怎麼了?你想說什麼,跟媽還不能說?"
蘇黎咬了咬牙,就道:"甯夫人病情嚴重,怕是拖不過今年,她盼著甯少爺早日成家娶妻,找到我……"
話落,秦鳳云臉色明顯吃驚.
年前,甯少爺孤身一人,帶著豐厚的聘禮,曾來家里下聘.
可最後,都退了回去.
時隔這麼久了……
"甯夫人不在乎你之前那些?"
"應該是在意的,只是權衡之下,覺得沒有什麼比兒子成家更重要."
秦鳳云點點頭.
都是做母親的,她能理解這份心思.
"可你--你跟那位,斷了沒?"
秦鳳云不打聽,不代表心里不知道.
女兒時常出門,夜不歸宿,去做了什麼她心里有數.
蘇黎被母親這話一問,兩頰羞紅燥熱,低垂下眼眸.
***
傍晚時分,山本的座駕停在蘇公館門口.
蘇黎盛情難卻,只好隨他去電影院.
屏幕上的影星是時下非常有名的一個女星,演技好,故事也感人.
可蘇黎心不在焉,完全沒看進去.
等散場時,她隨著山本走出電影院,不料身後突然有人喚她.
轉回身,她吃了一驚!
居然是賀雅琳!
"我瞧著背影眼熟,像是蘇醫生,就喊了句,原來真是!"
賀雅琳挽著陸家二姨太的女兒,兩人打扮的精致時尚,跟剛才電影里的女明星一樣光彩照人.
蘇黎賠了個笑,禮貌地道:"賀小姐好,陸小姐好."
那位陸小姐是正牌小姐,當然看不上蘇黎這個督軍府的干女兒,聞言高傲地一甩過頭去,都不搭理.
賀雅琳盯著蘇黎看了看,見她跟山本在一起,笑容曖昧.
"蘇醫生,明天來府上坐坐吧,我跟宴北的婚紗照做好了,我是專程過來看婚紗照的,你也來看看,拍得可好了!"
蘇黎臉上端著笑,心里已經苦澀不堪.
她真要懷疑,這位賀小姐是扮豬吃老虎.
當真一點都沒察覺?只是純粹帶著一種分享美好的心思,邀請她去欣賞他們的婚紗照?
"謝謝賀小姐邀請,不過我明天有事,真是抱歉."她客氣地拒絕了.
賀雅琳笑了笑,直言:"不肯給面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