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之下,長安城外,驛道之旁,那有一座青翠欲滴的山川.
雖然是十月秋收,但卻是沒有半點的泛黃,似乎這山川終年不枯一般的,蔥郁著鮮嫩的生機.
距離這科舉放榜之日還有接近半月的時間,盡管蘇飛卿的盤纏勉強是足以讓他在驛站住到放榜之日,可他依舊還是選擇了外出.
並非是想要節省什麼錢財,而是人多的地方,他始終覺得嬉嬉鬧鬧的,很不自在.
所以他就帶著棲桐來到了山間,在一個山洞之中用自己隨身攜帶的舊衣服當做床杯,就此住了下來.
這是一個極為矛盾的心理.
他向往著京城,向往著功成名就,但卻更期待著人少的幽深之地.
但仔細解釋起來,這又不是很矛盾.
過去的他居住在山腳之下,接觸的人也不過是父母與私塾中的弟子,並且,因為他的天生聰慧,與其它孩子也無法真正的接觸理解,對于他而言,其它的孩子對他而言實在是愚不可及,所以他一個人在後山獨處的時間,更為多一些.
但即便是這樣有些孤僻的他,也期待著能夠遇到知交好友,也期待著自己的本事抱負能夠得到認可得到賞識.
所以,他期待著京城,向往著長安.
但天地下的人,又何嘗不是如此?一面向往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面又期待著孤獨的甯靜?
人啊,原本就是茅盾又複雜的集合體,既是愚不可及的蠢蛋,又是孤高自傲的家伙.
蘇飛卿換下了自己的衣服,渾身上下只有腰部的一塊遮羞布而已,此刻他正在一處溪潭邊,試圖抓住幾尾鮮活的魚,一飽肚腹.
"楸楸...."棲桐好像很是怕水,在空中環繞半天不敢靠近,看著蘇飛卿獨自一個人好像游動的魚兒一般的在浪花中撲騰.
畢竟是大山養育的孩子,蘇飛卿也不至于連一條魚都抓不到,非但是抓到了,他還抓到了兩只泥鰍,三尾白魚.
架起了火架,噼里啪啦的燃燒著香嫩的油脂,滴落在火焰上,燃燒起好聞的氣息.
"棲桐,你就在這里等一下,我去找找看這山間有沒有鹽岩."蘇飛卿沖棲桐說道.
水流之畔,山洞之中,一般而言都會因為水流的沉澱,而產生鹽岩,這便是世間最為普通的調料,也是最為好尋找的調料.
蘇飛卿進到一旁的山洞中去尋找鹽岩去了,潮濕的岩石洞中,果然不出他的預料,在地下河流淌之畔,躺著一塊塊晶瑩剔透的鹽岩.
過去蘇飛卿在後山的時候,因為家境貧寒,時常吃不大飽肚子的他,不免會經常抓一些容易捕捉的野物下肚,如今外出,也是因此才有了膽量來山間居住.
找到了鹽岩的蘇飛卿緩緩的走出山洞,卻是沒有聽到棲桐迎接的楸楸鳴叫,以往的它,都會提前知曉蘇飛卿的到來,飛撲到自己的話中呢.
他覺得有些蹊蹺,但又想到這荒郊野嶺,莫非有什麼野獸不成?蘇飛卿想到這般,便急沖沖的從洞中沖出.
但出來之中,他才發現,原來棲桐正在一個女子的懷中靜靜的沉睡,非但沒有絲毫的不安,反而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一般的安詳.
仔細看去,有三尺青絲隨風飄搖,抬頭的一瞬間,那眼眸猶如畫中奇景,非現世所能容納的美貌,偏偏就在此刻引入眼簾.
僅僅是那一眼,蘇飛卿的眼眸就無法再度挪開.
女子也就如此看著蘇飛卿,不但沒有絲毫的不快,反而是莞爾一笑,蕩漾在這山澗水畔,就像是青翠世界的一抹豔麗.
"你,還要看多久?難道天底下的讀書人,都喜歡這樣盯著一個女子不放?"話語宛若婉轉的鳥兒,在山谷中歌唱,雖然好聽到讓人向往,卻是生生的隔絕著億萬里一般.
蘇飛卿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急忙躬身收回眼光,恭敬的說道:"失禮失禮,這位姑娘,在下並非有非禮之意,而是....."
話語一停滯,似乎有些羞于接著說下去.
"而是什麼?"女子有些玩味的問道.
"嘿嘿,臭小子,天底下沒有人能夠抵擋,也沒有人能夠避免,癡迷非錯,錯就錯在我這女兒啊,明明知道自己的面貌足以傾國傾城,卻是從來不加以掩飾呢."這時候,蘇飛卿才發現女子的身邊,坐在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呢.
那人雖然相貌堂堂,可是卻是將蘇飛卿烤在溪水旁的魚肉給當做自己的物品,大肆享用呢.
"沒什麼,這位老丈,這位姑娘,敢問棲桐,與你們有什麼關系嗎?"蘇飛卿話題一轉,便是問到了棲桐的身上.
這時候,女子向來寵辱不驚的面貌上多出了一抹詫異,疑惑的問道:"棲桐?你是在說它嗎?"
說完,她指了指懷中的棲桐,棲桐這時候,才清醒了過來,睜開眼睛迷茫的看了看蘇飛卿,又看了看女子,隨後,便撲騰著翅膀,飛回了蘇飛卿的肩膀上,用它的小腦袋,不斷的磨蹭著蘇飛卿的臉龐.
女子面色一驚,眼眸中有說不盡的詫異,她緩緩的開口,說道:"想不到,這天地中幻化而生的靈鳥,竟然會與一個凡人如此親近,你的身上,難道有什麼吸引它的寶物不成?"
蘇飛卿不解的饒饒頭,道:"我也不知道,我不過是在路旁見到了奄奄一息的它,給它喂食,陪伴在它的身邊罷了,另外,我覺得它很像是一只鳳凰,所以給它起了一個與鳳凰相關的名字,棲桐,尋梧桐而棲息的意思罷了."
女子將手放在了自己的下巴處,緩緩的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道:"嗯,不錯,不錯,鳥獸若有靈,與人無異,看來你們是意趣相同呢."
隨後,蘇飛卿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哦!失禮了,在下蘇飛卿,乃是進京趕考的學生,不知道姑娘,哦不,二位,是何處之人,來此地做什麼呢?"
女子與那老頭一同笑了笑,道:"老夫是一個藥師,姓聞人,單名一個複字!這是老夫的女兒,聞人莫念,我們二人本浪跡天涯,尋找靈草仙藥,遇到災禍病疫便停下來醫治,說到去處,自然是沒有的,不過是浪跡天涯,不過要說方向,那是有的,自然就是有病人的地方,就有我倆."
"原來是聞人藥師與莫念姑娘,失禮失禮."蘇飛卿又一拱手,拜道.
"你呢?你說你進京趕考,莫不是渴望功名?"聞人莫念依舊是一臉的笑意,帶著些許的玩味.
蘇飛卿遲疑了一下,就地坐了下來,有些迷離的看了看長安,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家鄉,不無感慨的歎氣道:"唉,我也不知道,不過是別人說,進京趕考,做了大官之後,便可以光宗耀祖,但其實光宗耀祖什麼的我並沒有想過,我不過期望,做了大官之後,自己的父母可以過得好點罷了."
老者掐指一算,一臉疑惑的問道:"但是,小子,恕老夫直言,如今考試以過,還有幾日便是放榜之日了,你何不在城中等待,那繁華之處,豈不是比這空蕩蕩的山間更加的有意思?"
蘇飛卿又是陷入了遲疑,他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人越是多的地方,我愈是不安,我自小在山腳長大,與山為伴,這長安再繁華,我依舊只能感到些許不安,只有在山中,我才能感到心安."
聞人莫念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莫不如放棄功名,浪跡天涯,尋找你的去處?"
"我有去處."蘇飛卿堅定的回答道.
"何處?"
"家人的居住之處,便是我的出去."
"可家人不會一輩子陪著你,他們終究會先你而去,到時候,你又該如何?"
"到時候.......到時候,或許我便有我的家人,然後就像他們守護著我一般,我去守護我的家人."
聽到這里,聞人莫念忽然間眼中有些暗淡,隨後卻又是微微一笑,道:"你很幸運呢,至少,你有去處呢."
"何出此言?姑娘難道沒有去處呢?"蘇飛卿疑惑的問道.
"我也想要一個去處,可是沒有人挽留我呢,我所到之處,便是災禍之處,我行到之地,都是遍地的哀鴻....."
秋風乍起,驚奇陣陣的涼意,落在聞人莫念的臉龐之上,不無悲楚.
若不是人心傷到極致,如何會宛若這秋風一般的,讓人心中生出涼意?
"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去處呢?會有一個地方,成為你的居所的."
"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