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夢醒之前



蘇飛卿的喉嚨梗住了,似乎那幾個再普通不過的字,都難以傾訴,難以言說,兩人之間似乎隔著千萬條障礙與溝壑,踏不破,度不過.

"楸楸...楸楸...."打破平衡的卻是棲桐這個家伙,自從蘇飛卿到了這里,它就消失不見了,直到此刻,才從那女子的肩頭出現.

棲桐飛回了蘇飛卿的肩頭,矗立在哪里,磨蹭著他的臉龐,有些溫暖的感覺.

這時候,女子才遁著棲桐飛去的方向看來.

她先是一愣,隨後,卻是輕聲一笑,宛若珍珠墜落玉盤,清脆的聲音響起.

"你來了?"

蘇飛卿有些慌張,有些局促,急忙躬身慌慌張張的說道:"莫念姑娘,近..近來可好?"

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慌亂神情,那一抹笑意,宛若當初見到的時候一般無二.

君不換皺起眉頭,看著蘇飛卿言語的慌亂,不由得搖頭上前說道:"這位藥師,請問,這里的疫病,可是您所醫治的?"

聞人莫念搖了搖頭,但忽然又點頭說道:"應該是吧."

那帶著蘇飛卿們過來的為首之人急忙開口道:"恩人!明明就是您在危機的時候,救下了我們所有人,您何必這樣說呢?"

君不換搖搖頭,道:"我乃是朝廷派遣的鎮遠將軍君不換,而這位,是當今的狀元,巡撫大人蘇飛卿,前來此地探查這蠱毒的事情,不知道姑娘可否能夠與在下二人詳談一番?"

聽到蠱毒二字,她終于是多出了一抹異色,有些詫異的看離開看君不換之後,便點頭道:"好吧,既然這樣,燕畢,這里就交給你了.你們就隨著我來吧."

燕畢?這為首之人名為燕畢?

君不換與蘇飛卿二人隨著聞人莫念走到了後面的一處安靜的地方,那里是煎藥的藥堂,藥堂中只要一個年邁的老頭在里面看管藥物.

蘇飛卿一眼就認出了他來.

"聞人藥師!"

君不換抬頭一看,但見到聞人藥師雖然眉發蒼白,但眼中卻是精光四射,面色紅潤,絲毫沒有半點的衰老之氣,反而是因為這蒼白的眉發而顯得十分的仙風道骨.

"這位前輩,在下蓬萊諸島門下,清虛宗弟子君不換是也,不知道前輩師出何門?竟然能夠遏制蠱毒,這實在是讓晚生深感欽佩啊!"君不換一開口,便將自己的來曆報出,顯然,他認為聞人複是與他一般的道門弟子.

可是聞人複卻是搖搖頭,道:"在下不過是一個云游藥師,至于蠱毒的事情,還是得看你們道門中人親自解決,這本就是你們道門與巫師之間的爭斗,卻是引入了凡塵間的百姓受苦,小子,你罪責不淺啊!"

話說得毫不客氣,開口便是興師問罪,但君不換卻是不能反駁.

"莫念,你就帶著這位小兄弟出去逛逛吧,我與這位道門弟子,有話要說."聞人藥師撇了撇嘴唇,不滿的看了君不換一眼,讓蘇飛卿二人暫且回避了.

"飛卿,我們走吧,這里的事情,與你我無關."說完,聞人莫念帶著蘇飛卿離開了.

他們走到門外,無一不是對聞人莫念投以期望的人們,可他們愈是對聞人莫念投以期望,聞人莫念便愈是感到痛苦.

"這里人多,我們出城去吧."

"好."

兩人離開了飛凰城,來到了外面的戈壁之上.

遍地的紅色沙塵,便是疫病的來源.

"你看這紅色的沙塵,延綿百里,只要這些沙塵一日不除,這疫病,便一日不會斷絕,他們以為自己有希望,能夠活下來,可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是一場即將到來的戰役,天下無人能免."聞人莫念緩緩的說道,蘇飛卿這才知道她眼中的痛苦來自何處.


"為什麼這麼說?難道就沒有辦法醫治了嗎?"蘇飛卿疑惑的問道.

"不!疫病可以解除,但是,這百里戈壁,遲早要被鮮血染紅,這天下,遲早要陷入戰亂,這才是真正的疫病,人心中的怨恨與痛苦,是最不能醫治的."聞人莫念如此說道.

"你知道那帶你們來的人是誰嗎?"她如此問道.

"誰?"蘇飛卿不由得想到了那個將他一拳頭打翻在地的人,那個義憤填膺的人.

"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平民百姓,他原本有機會逃走,不沾染疫病的,他是知府燕歸的兒子,燕畢!"口出驚人,蘇飛卿如何也想不出來,他不逃走的原因是為什麼?

"他的父親不憐憫百姓,但是他卻是一個好官,他心甘情願的留下來,照顧百姓,他對百姓有憐憫之愛,卻是這愛,卻是鑄就了他與他父親的怨恨,他怨恨朝廷,怨恨這世間的不公,他的心中有恨,試問,天底下的人,如他這樣的又有多少?不管他是否心系于民,如何愛恨分明,他們遲早都要因為這怨恨與愛意而受到傷害,你看他雖然像是中毒不深,但是,他只有數月的時間可以活了,是他對百姓的憐憫之愛,造就了他的結局."聞人莫念緩緩的說道.

蘇飛卿緩緩的說道:"醫者不能自醫,看來,你也有很重的病啊."

"什麼病?"她側目不解的問道.

"心病."蘇飛卿回應道.

"是嗎?或許吧,我所到之處,所見到的,都是受盡折磨的人們,或因為愛和別離,或因為生老病死,人活著終究什麼都不能得到,因為他們終究一死."聞人莫念說到這里的時候,臉上的哀怨莫名的讓人心疼.

蘇飛卿搖了搖頭,說道:"人不是為了自己而活的,人雖然會死,但會有人記得他們的."

"你還記得嗎?第一次見到你,你曾經問過我,難道天底下的讀書人,都喜歡這樣盯著一個女子不放?其實不是,我不過是..."

話語一停滯,像是要用足勇氣,才能接著說下去.

"不過什麼?"

"你可見到過百花凋零,而萬人死寂,亂葬綱上的空寂情景,人雖然經曆悲歡離合,一切的痛苦引入眼簾,這些,你都曆曆在目吧."蘇飛卿問道.

"是的,活著,本就是一個錯誤."聞人莫念緩緩的說道.

"不過,終有一些東西,我們會記得呢.百花雖然會凋零,可凋謝之前的豔麗,萬人死寂空虛寂寞來自何處?不過是因為他們深深的在我們的記憶中走過絢麗的場景,我們念念不忘,才會痛苦,才會寂寞.我當初盯著你看,不過是想要將這記憶深深的記在腦海里,我不想要忘記,這樣,即便別離,即便身死,我也能心懷笑意."

話語間,目光的接觸就像是短暫的永恒,在聞人莫念痛苦的回憶中,忽然有一個人,永遠的溫暖她的心地.

"噗嗤....你這家伙,雖然是個讀書人,卻是喜歡用話語去戲弄一個女子呢,你這話,可不像是一個正人君子,倒像是一個撩撥女子的淫賊."

她笑了出來,似乎感覺他說的不是真心之話,蘇飛卿也感到了自己的失禮,他不過是憑借心中的想法發自內心的傾訴,可是,這話,卻是不由自主的表白.

"我不知道,讀書人也好,淫賊也罷,人活著如何不像是一場夢,夢醒之前,終究有我們難以忘記的美好,你便是我不願意忘記的美好.不管你如何說,我都想要這樣說,因為,我實在不願意清醒."

一場風起,鮮紅的風是疫病,那是病,是命,也是紅塵滾滾.

"那要是夢醒過來,你如何處之?"聞人莫念問道.

"莫念,莫忘."他說.

"莫失,莫醒."她說.

願意得一世沉醉,不願夢醒.

"那你要好好的記得我,不要夢醒,就忘記了這些話."

"我會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