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樹葉和草尖上凝結著晶瑩的朝露，在陽光的映照下散發出絢爛的色彩。在坦能堡西門外的白樺林中，傳出一陣陣戰馬的嘶鳴聲，中間夾雜著兵器撞擊的叮當聲和騎士們的呼喝聲，在紫色的暗霧中低回、飄蕩，不一會，帶著模糊藍光的戰馬和騎士的輪廓出現在朦朧的晨曦里，隨著枝葉的擺動，向樹林外面外狂奔而出。
一匹通體烏黑的戰馬率先沖出了樹林，黑盔黑甲的騎士倒拖長矛，在策馬狂奔的同時，好整以暇地向後面張望著，幾秒鍾之後，一匹棗紅色戰馬馱著一位銀甲騎士，旋風般地從樹林里呼嘯而出，追了上去！
“接招！”銀甲騎士暴喝一聲，純鋼戰矛在空氣中畫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向黑甲騎士攔腰掃去。
“來得好！”黑甲騎士豎起戰矛，毫不客氣地接下了對手的攻擊。
“咣當當！”震耳欲聾的巨響、飛濺的火星之中，白甲騎士晃了一晃，連人帶馬向後連退幾步，而黑甲騎士卻紋絲不動，笑嘻嘻地望著對手：“奧西里斯，還要不要試！？”
“當然要！”奧西里斯猛踢馬腹，向前疾沖，同時在馬鞍上站直身體，鋒利的長矛直指對方胸腹之間，嘴里高喊道：“大哥，小心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
兩枝長矛連續撞擊在一起，冒出一連串火星，長矛大開大闔，上下翻飛，有時候相隔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有時候卻如同爆豆般發出連綿不絕的撞擊聲。
十幾個回合之後，奧西里斯額頭見汗，長矛變得越來越重，動作逐漸慢了下來，而對面的凌子風卻顯得游刃有余，意猶未盡。當他聽到奧西里斯粗重的喘息聲之後，馬上用戲弄的語氣問道：“怎麼樣，不行了吧！？”
“你才不行了呢！”奧西里斯臉漲得通紅，不甘示弱地說道：“不信你再試試！”說罷再次舞動長矛，與凌子風打了起來。
這時候，數百騎兵從樹林中魚貫而出，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海姆達爾等人看到凌子風還在和奧西里斯過招，急忙催動戰馬，飛跑過來看熱鬧。
見到有人圍觀，奧西里斯馬上來了精神，長矛使得嗚嗚直響，從四面八方發動攻擊，但是全部被凌子風輕松地接了下來。
“奧西里斯，不要打了！”海姆達爾微笑著喊道：“你才學了幾天武技、騎了幾天馬？怎麼可能是軍團長的對手呢！”
凌子風揮矛逼開奧西里斯，然後縱馬上前，與海姆達爾等人一起向城門走去，數百名騎兵排成兩列根在後面。
凌子風偷眼看了看氣鼓鼓的奧西里斯，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輕聲說道：“奧西里斯這小子可不簡單，兩三個月時間就能學得這麼厲害，要是過上一年半載，誰還是他的對手！”
托利克斯打趣道：“狂風，你可是帝國最強的角斗士，怎麼可能打不過這個毛頭小子呢！？”
凌子風搖了搖頭，回答道：“步戰的話，我也許是帝國第一，但是馬戰的話，能勝過我的人肯定數不勝數！”接著他解釋道：“我練了好幾個月騎術，時間也不算短，可是總感覺人是人，馬是馬，交手的時候基本上用的全部是步戰的招數，還不能很好地掌握和發揮戰馬的力量！”
海姆達爾點了點頭，說道：“馬戰講究的是人馬合一，融為一體，除了那些馬背上的民族之外，其他人是很難掌握的！”
聽了海姆達爾的話，奧西里斯顯得非常神往：“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到奧斯曼帝國去學習人馬合一之術，到時候就可以打敗狂風大哥了！”
“其實塔斯曼帝國的騎兵之中，也有很多人掌握了這種技藝！”站在外圈的賈德用平靜的語調說道：“我父親在戰馬的幫助下，一個突刺就可以刺穿一塊一寸厚的板甲！”
“如此說來，咱們和帝國正規軍的差距還是很大呀！”凌子風感歎道：“以後必須更加嚴格地進行訓練，盡量縮小差距！”
托利克斯滿不在乎地說道：“塔斯曼帝國以步兵見長，騎兵的數量本來就不多，再加上大部分都部署在北部邊境，真正和咱們交手的，肯定是以步兵為主。”
賈德急忙附和道：“師長大人說的非常正確，的確不足為懼！”
“話雖如此，可是騎兵的訓練還是不能放松！”海姆達爾提醒道：“目前我軍控制區全部是草原和平原，非常有利于騎兵活動，再加上奧斯曼帝國同意出售戰馬，建立強大的騎兵是上上之選！”
凌子風點了點頭，說道：“要是能從奧斯曼帝國聘請些騎兵教官該有多好啊！”
賈德畢恭畢敬地說道：“現在他們肯定不敢答應，不過，只要咱們打下了克納科里城，具備與塔斯曼帝國相抗衡的實力，奧斯曼帝國的態度就有可能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種削弱對手的機會可不是天天有的！”
托利克斯馬上鼓噪道：“狂風，咱們休整的時間也不短了，軍隊也擴編的七七八八了，出擊的時機應該差不多了！”
海姆達爾點了點頭，補充道：“托利克斯說的很對！先發制人，總比坐等敵人來攻要好的多！再過半個月就是麥收時間了，咱們即使不能打下科納克里，只要把敵人堵在城里，把糧食安全入倉，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海姆達爾一向老成持重，凌子風見他也認為應該動手，其他人的意見可見一斑，于是緩緩說道：“我也早有這個想法，可是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托利克斯急忙問道。
“塔斯曼帝國實力是大陸第一，擁兵數十萬，卻遲遲沒有反應，難道你們不覺得有點奇怪嗎？”凌子風終于把心底的擔心說了出來：“會不會有個陷阱在前面等著我們！？”
“狂風，你想得太多了！”托利克斯滿不在乎地說道：“咱們起事的時候大雪封路，南方的春季雨水又多，帝國的精銳不是在奧斯曼帝國邊境，就是與獸人王國對峙，哪里有多余的兵力來對付我們！”
賈德看凌子風仍舊是滿臉憂色，進一步分析道：“帝國政府在沒有搞清楚起義的規模之前，肯定不敢輕舉妄動，而長時間的和平生活也是帝國的戰爭機器運轉不那麼靈活了，所以反應遲鈍是正常的，關鍵是咱們不能遲鈍！”
凌子風看了看遠處的城門，輕聲說道：“我還是感覺有些不妥，回城之後要好好商量一下！”說罷揚鞭策馬，向城內奔去。
凌子風剛剛回到城守府，還沒來得及換件衣服，警衛就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說有人求見，並且已經在外面等了整整一個早上。凌子風感到有些好奇，自從起義軍進駐坦能堡以來，都是自由軍團以統治者的身份發號施令，從來沒有居民主動到找上門來，于是他不假思索地讓警衛把人放進來。
“我叫荷魯斯”身穿拖地長袍，身材魁梧，有著一雙雄鷹般銳利眼神的壯年男子走進大門之後，非常優雅地向凌子風行禮，開門見山地說道：“是個貴族！確切地說，是個擁有伯爵頭銜的貴族！”
在進行自我介紹的時候，荷魯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凌子風的臉上，把對方最細微的表情變化全部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凌子風面色一寒，冷笑著說道：“失敬，失敬！不知道伯爵老爺登門拜訪所為何事啊？如果想要回自己的土地、錢財和奴隸的話，我勸你還是免開尊口！”
荷魯斯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沉聲說道：“讓軍團長大人失望了，我這個伯爵既沒有自己的領地，也沒有多少財產，更不要說奴隸了，甚至連自己都快要養活不了！當苦難的人生剝奪了我全部的財產之後，人們開始用破落貴族來稱呼像我這樣的人！”
“破落貴族！？”凌子風眉頭一皺，追問道：“那你找我有什麼事？”
荷魯斯鄭重其事地回答道：“我請求加入你們的隊伍，一起推翻塔斯曼帝國的統治！”
“為什麼？”
“因為我恨它！”荷魯斯的眼睛里仿佛迸射出仇恨的火焰，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的家族是帝國最古老的貴族，曾經擁有數十個莊園、別墅和城堡，但是自從我在一次決斗中殺死了皇後陛下的侄子之後，厄運便接踵而來——盜賊在光天化日之下襲擊了父親的車隊，把他和父親全部殺死，緊接著，城堡無端燃起大火，我的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全部葬身火海，最後，我指揮的軍團突然有幾萬枚金幣的公款不翼而飛，我也因而鋃鐺入獄！在親友們的四方奔走之下，我勉強保住了一條性命，但是卻不得不過起寄人籬下的生活。”
“然而，無論我走到哪里，魔爪總是跟到哪里，曾經的伯爵，變成了一顆災星，一個不受歡迎的人，而這正是我的仇人所希望看到的！于是我漂泊到草原行省，准備越過邊境進入奧斯曼帝國，卻正好趕上你率領奴隸起來反抗帝國政府，所以我希望能借助你們的力量為家人複仇！”
凌子風不動聲色地聽完了荷魯斯的敘述，然後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很抱歉，自由軍團不能接納你！因為我們是爭取自由的奴隸，不是貴族間複仇的工具！”
“軍團長大人，難道你沒有聽說過，‘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嗎？”荷魯斯回複了平靜，用清澈的眼睛注視著凌子風，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沒有貴族和平民的加入，自由軍團絕對沒有戰勝帝國的機會？”
“是嘛！”凌子風看著對方充滿自信的臉龐，心頭不由湧起一陣厭惡的感覺，揶揄道：“伯爵大人能否給狂風指點迷津！？”
荷魯斯沒有理會對方話里的諷刺意味，用非常平和的語調回答道：“在塔斯曼帝國的社會生活中，貴族在金字塔的頂端，最下層是奴隸，處在中間的是數量龐大的自由民。貴族完全脫離了勞動，有機會進行系統的學習，掌握了管理國家政權的必要知識，進而從事各種各樣富于創造性的工作；大部分自由民終日在貧困中掙紮，少量的富裕平民即使能接受一定程度的教育，但是也不得不依附于貴族；奴隸生活在社會底層，根本沒有接觸知識的機會，擅長的是破壞而不是建設，如果單純依靠他們的話，怎麼可能建立一個穩固的後方？怎麼可能在與帝國的長期戰斗中取勝呢？”
“人生而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凌子風不耐煩地反駁道：“貴族能做到的，奴隸肯定能做到！”
“是嗎？”，荷魯斯反問道：“我在坦能堡已經滯留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所看到的都是破壞，根本沒有建設，似乎與你的堅持大相徑庭！”
“請舉例說明！”凌子風臉漲得通紅，幾乎壓不住內心的熊熊怒火。
荷魯斯平靜地說道：“第一，為了收買人心，你們不惜耗費數以萬計的金幣，但是卻沒有花一個銅子來修複在戰爭中遭到損壞的市政設施；第二，貿然宣布免除賦稅。不錯，你們從貴族的城堡和被占領的城市里面繳獲了大批的金錢和物資，但是按照你們的花法，很快就會消耗完，當曠日持久的戰爭到來的時候，你的軍需物資從哪里來呢？第三，既然起義的目的是推翻帝國政權，獲得自由，建立人人平等的社會，可是為什麼把貴族列為消滅的對象呢？難道貴族不是人嗎？難道貴族中間就沒有好人嗎？大陸東部的國家大部分都沒有奴隸，但是貴族卻依然存在啊！”
沒等凌子風反駁，荷魯斯就接著說道：“你知道為什麼沒有人響應分配土地的號召嗎？原因很簡單——平民們從自由軍團的所作所為推斷，你們既沒有長遠的考慮，也不顧及民生疾苦，不但戰勝的機會非常小，即使上了台，也未必能比現在的政府好！”
“既然你把我們說的如此不堪，那為什麼還要加入呢？”凌子風內心深處已經認可了荷魯斯的看法，但是感情上還是無法接受，于是把問題踢了回去。
“因為我沒有別的機會來為家人複仇！”荷魯斯苦笑著說道。
凌子風沒有馬上答複他，而是繼續問道：“那你認為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才能擺脫困境呢？”
荷魯斯不慌不忙地回答道：“經濟上，要迅速建立自給自足的經濟體系，而不是單純依賴繳獲來維持軍隊的作戰和政府的運作；政治上，取消消滅貴族階層的極端口號，只喊‘爭取自由、廢除奴隸制度’就足夠了，這樣才能爭取最廣泛的支持；軍事上，向南占領科納克里，然後向東西兩側發展，爭取更大的戰略空間，北面要建立穩定的防線，防止邊防軍和奧斯曼帝國軍隊突襲。”
凌子風微微點了點頭，說道：“荷魯斯先生，你的建議似乎有些空洞，我還要再考慮考慮！”
荷魯斯從對方稱呼的變化中察覺了態度的轉變，于是微笑著說道：“那我改天再來聽軍團長大人的回複！”說罷起身告辭。
荷魯斯走後，凌子風隨即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