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沉睡了多久,混混沌沌的意識就像是被放置于冰涼的水中,那本該是很糟糕的體驗,但被封鎖的軀體無法感知到這一切,因此靈魂也就只能隨遇而安.
也許是一天,也許是一個月,在某一個沉寂的時刻,梅林被困于黑暗中的靈魂突然看到了一縷光芒.
溫和的呼喚在那光芒中傳來,就像是溫暖的手,握住了梅林無助的靈魂.
然後將他一點一點的,從那彙聚死寂的黑暗泥潭中,重新拖回了溫暖的人間.
"唰"
他睜開了眼睛.
光.
從窗戶邊照射的光打在他臉上,讓梅林的眼睛在下一刻再次閉上.
那夕陽的光芒,對于現在的他而言,還是有些太刺眼了.
他花了好幾分鍾,才適應了那種光.他的眼睛很干澀,在光芒的刺激下,又不斷的分泌著液體,這讓梅林的視界變得很模糊.
就像是當年剛剛被黑暗魔力侵染時,出現的那種難受的重影症一樣.
看什麼東西都看不清楚.
不過好在,黑暗感知還在.
梅林閉上眼睛,他有些生澀的,將自己的黑暗感知擴散出去,一點一點的籠罩在了這被夕陽的光芒覆蓋的病房中.
這房子有些古怪.
它的牆壁是金屬制作的,而且內部除了那些維生設備之外,基本上沒有其他的裝飾,顯得很簡潔,又有些空曠.
梅林試圖將黑暗感知擴散到更遠,但也許是因為身體太過虛弱的原因,導致他在加大魔力的注入時,身體里會傳來一陣如撕裂般的痛楚.
這代表著他的身體目前還無法實施這樣的動作.
梅林就只能放棄了探查四周的打算.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在長時間的昏迷之後,重新掌控身體,毫無疑問是一種很困難的行為.
他的四肢,每一塊肌肉就像是缺少機油潤滑的老舊齒輪一樣,甚至連活動手指,都顯得非常生澀.梅林感覺自己就像是在操縱一台很老舊的,問題不斷的老電腦一樣,每次輸入一個指令,都需要等待好幾秒鍾,身體才會做出反應.
更糟糕的是,有一根幫助他呼吸的管子,從他的鼻孔里深入,這玩意讓他現在感覺極其難受.
他得想辦法把這東西取出來.
"這不會很難的..."
梅林一邊飛快的適應自己身體糟糕的情況,一邊自己對自己說:
"加油,只需要幾分鍾...你能做到."
他花了近15分鍾的時間,才讓左手的手指彎曲起來.
又花了大概5分鍾的時間,蜷起了手臂.
在又一個5分鍾過去之後,梅林終于顫抖著抓住了插入鼻孔的管子.
3分鍾之後,他將那管子從自己身體里抽了出來.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梅林承受著極大的壓力,他喘著氣,顫抖的雙手撐在病床上,讓自己一點一點的坐起.直到這時候,梅林又發現,自己的雙腿之間,有種古怪的感覺.
他掀起被子,看了看,下一刻,他發出了絕望的聲音:
"導尿管...天吶."
十幾分鍾之後,梅林推著自己床邊的輸液架,一點一點的把自己挪到了病房的窗戶邊.
梅林的行動蹣跚,就像是垂垂老矣的老人一樣,但從他蘇醒到現在,他正在飛快的重新適應自己的身體,這代表著梅林的軀體,除了肌肉有些萎縮,同時有些虛弱之外,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問題.
但這只是表象.
最少梅林自己知道,自己的血管和身體里,都融入了些什麼東西.
重力鎓...
那東西是害得他長久昏迷的罪魁禍首,也不知道霍爾博士到底有沒有研究出解決他問題的辦法.
帶著這種擔憂,梅林拉開窗簾,下一刻,一副大漠孤煙的風景,出現在了他眼前.
黃昏時梅林震撼的金色光芒,以一種潑灑的姿態,照耀在梅林眼前的戈壁和群山之上,就像是給大地披上了一層最華麗的衣裝,這大概是這地方一天中最美麗的時刻了.
梅林有些慶幸,看來自己蘇醒的正是時候.
而他也從眼前那熟悉的山丘,知道了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
"帕伽索斯基地嗎?"
梅林趴在窗台上,他輕聲說:
"我還真是和這個地方有緣啊."
"砰"
就在梅林感慨的時候,在他身後,病房的門被推開.
手里提著晚飯的埃里克推門走了進來,結果抬頭就看到了站在窗戶邊,沐浴在黃昏的陽光中,正朝著他微笑的梅林.
"啪"
年輕人手里的晚飯掉在了地上,幸虧有飯盒和塑料袋的保護,讓它不至于灑落一地.
"嗨,埃里克.最近好嗎?"
梅林看著眼前呆滯的年輕人,許久不見,這家伙成熟了很多,鼻梁上架起了一副圓框眼鏡,還蓄起了胡須,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但就是頭上那梳成小辮子的頭發,讓梅林有些不滿意.
這種頭發叫髒辮,是黑人的一種類似于文化的傳承方式,但梅林並不喜歡這樣的頭發.
面對梅林友善的問候,埃里克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抬起手,對梅林揮了揮手.
"你好,梅林,好久不見..."
"但既然你都能自己走路了,那為什麼不穿上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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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當然不是個暴露狂,實際上,埃里克的表述也有些問題.
梅林並不是沒穿褲子,他只是在這個房間里沒找到自己的衣服,只找到了一條四角褲,而且他現在的身體情況,也不允許他穿太複雜的衣服.
"你這混蛋,不許把這件事說出來,知道嗎?"
梅林躺在床上,一邊艱難的拿著勺子,將一勺水果粥顫顫巍巍的送入嘴里,一邊對旁邊憋著笑的埃里克說到:
"你要是敢到處亂說,你就死定了!"
"我保證不到處說,我保證...噗,哈哈哈哈!"
埃里克努力的維持著嚴肅的表情,但看到梅林身上披著的風衣,他就聯想到了梅林剛才的形象.他再也忍不住了,捂著肚子就哈哈笑了起來.
幾秒鍾之後,在梅林面無表情的注視下,埃里克急忙坐直身體,他輕咳了幾聲,對梅林說:
"好了,你的黑曆史我不會到處亂說的,放心吧."
"你倒是可以試試,只是後果自負."
梅林收回目光,在長期不食水米的情況下,他手里的這份普通的水果粥似乎也變得美味起來.他一邊用食物安撫著自己虛弱的軀體,一邊靠在床邊,輕聲問到:
"現在是什麼時間?"
"呃."
埃里克取出手機看了看,對梅林說:
"下午6點鍾."
"不,幾月幾日?"
梅林看向埃里克:
"我的意思是,我昏迷了多久?"
梅林的問題,讓埃里克有些沉默,他將手機的屏幕翻轉,放在梅林眼前,他說:
"現在是2000年6月19日,你昏迷了整整9個月."
"9個月..."
梅林閉上眼睛,在這一刻,他失去了吃東西的興趣.
埃里克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梅林,人生就那麼長,一下子失去了9個月,這感覺必然很糟糕.而且埃里克在被允許進入基地照顧梅林之前,還從梅林的同事那里,知曉了梅林受傷的全過程.
這個聰明的孩子,大概猜到了梅林沉默的原因.
"阿富汗..."
幾分鍾之後,梅林用夢囈一樣的聲音問到:
"戰爭...開始了?"
"不,沒有."
埃里克的表情變化了一下,他說:
"在你被送回來之後2個月,阿富汗那邊的內戰就結束了,現在是一個叫'基地’的武裝組織掌握了那個國家的權力."
"沒有?"
梅林在臉上扯出了一個黯淡的笑容,他說:
"戰爭已經開始了,埃里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那一雙黑手不會就這麼輕易的被阻止,他已經計劃好了一切,他要做的只是推進計劃,等待著這個總會被民意夾裹的國家一腳踏入泥潭里,就像是當初的越戰一樣,他已經找到了這個國家最致命的弱點."
他握住了拳頭,在內心里湧動的情緒作用下,咔咔的響聲從他的指縫中傳出.
梅林用一種咬牙切齒的聲音說:
"他們被騙了,那些人,那個組織,不會就這麼平靜下去的,這一次只是預演,下一次,就是真正的戰爭.很快,真正的襲擊就會到來了."
"這不關你的事,梅林."
埃里克看到了梅林加重的呼吸,他急忙安慰道:
"我們都知道你在阿富汗那邊救了100多個人,你是個真正的英雄.但兩個國家之間的事情,這不是一個人就能解決的,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你已經盡力了,甚至差一點失去了生命,這不是你的錯."
"對于我的工作而言,只是盡力...還遠遠不夠啊."
梅林靠在床邊,他低聲的說:
"我本來有機會阻止這一切的,那些士兵們本來該好好的繼續著自己的任務.如果在我第一次進入那個峽谷,我沒有選擇等待和觀望,而是立刻采取行動的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那些士兵不會死."
"我選錯了."
梅林閉上眼睛,他說:
"而代價,就是那些逝去的生命."
"你這是再把別人的錯誤歸結在自己身上."
埃里克推了推自己的眼睛,他對梅林說:
"你只能盡力拖延戰爭的腳步,梅林!你不是神,你無法阻止數百萬人互相仇恨,你不能把這一切都壓在你身上,那不是你該背負的責任."
面對埃里克的勸說,梅林沒有立刻回答.
在十幾秒的沉默之後,梅林歎了口氣,他像是誦念詩歌一樣,輕聲說: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角色,一些人負責有美好的家庭,而另一些人則負責保護他們."
"這是我的職責,我的任務.我有能力那麼做,而我沒有那麼做,事情發生之後,我就無法勸說自己冷眼旁觀.我做決定,然後就該承擔責任...大人的世界,就是這麼運轉的."
"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問題,埃里克...你試圖告訴我這一切是必然會發生的,等到出事了,我就能告訴自己,那不是我的錯...但很遺憾,孩子,我做不到."
梅林睜開眼睛,他看著金屬的天花板,他說:
"我該在看到那些十戒幫成員的時候就殺死他們,而不是將他們留給士兵們處理.我太過蠢笨,沒能窺破曼達林的險惡用心,我錯失了最好的機會."
"我執著于完成任務,結果卻辜負了我的責任."
"所以呢?"
埃里克有些生氣的站起身,他看著梅林,他說:
"你就決定這麼自怨自艾的待在這里,告訴我你是個失敗者嗎?不!你不是失敗者,梅林,這世界上99%的人都做不到你做到的壯舉.別再埋怨自己了!"
"他們做不到和我有什麼關系?"
梅林直視著前方空無一物的地面,他說:
"我只是想說,我犯了個愚蠢的錯誤,而我已經吸取了教訓.如果有下一次,那麼我不會再猶豫了."
埃里克看到梅林那斬釘截鐵一樣的表情,他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去幫我把基地的主官叫來!"
梅林對呆立在原地的埃里克揮了揮手,他重新端起自己的水果粥,然後頭也不抬的說:
"我們該離開這里了."
"這麼急著離開嗎?"
埃里克一邊走向門口,一邊問到:
"是待在這里讓你不舒服嗎?要不要換個房間?我看到這邊有很多空房."
"不."
梅林抬起頭,對埃里克笑了笑,他說:
"這里什麼都好,但...它不是家."
"我只是..."
"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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