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春雨如絲

文淵真人一股腦說了一大串的話,奈何單萱一點反應都不給,抱著含霜劍蹲在地上聳拉著腦袋,都不正眼看他.

知道吼下去也不會有用,冷靜下來,文淵真人低聲問道:"說說看,你當時都在想什麼?"

單萱這才將寒霜劍收進儲物袋,"我不過是想親口問問妖王,到底是不是他殺害的魯掌門而已!"

"然後呢!你問了,得到答案了嗎?你覺得妖王說的話能相信嗎?"

單萱沉默了半晌才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動作緩慢地站了起來.

世人都知道,萬妖之王必定是踩著枯骨成山才能坐得安穩的,他說的話又怎麼能輕易相信呢!

可為什麼單萱親口多問了一句,就那麼容易相信了呢?那是因為啊!在單萱的潛意識里,她覺得這對她自己,對魯佳石已經算是有一個交代了,而這個交代正好是她心中所想的.

"…竟然這樣,為什麼你還要放他們離開,難道你一點都不想為魯掌門報仇嗎?"

"報仇,我從來沒有想過."

文淵真人說這句話的時候,面無表情,聲音波瀾不驚.

"什麼?"單萱不敢相信,師父不是口口聲聲稱呼魯掌門為魯老弟的嗎?還特意精心打扮親自來給魯掌門賀壽?

這樣冷漠的師父是如此的陌生!

文淵真人轉過身背對著單萱,不想看見她此時面帶憂傷的表情,"我說我從沒有想過,為魯佳石的死做些什麼,不論他是自然死亡,或是死在妖王之手!"

"為什麼?"單萱喃喃地問道.

"生死輪回是人之常情,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單萱突然覺得面前的這個人好可怕,他沒有感情,沒有心."那如果有一天…死的人是我,你也不會為我報仇嗎?"

文淵真人沒料到單萱竟會這麼問,聽她聲音十分平靜,回頭一看竟已是滿臉淚水.

見過她哭,只是從沒有看過她哭得這麼絕望.

並沒有回話,文淵真人摔門離開.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

打人的是亡垠,被打的是暗鴉.

亡垠下手並不重,但懲罰的意味十分明顯,打完也不看暗鴉是何表情,抬腳走上台階,悠然閑適地坐在了房子正中的金漆雕龍寶座.

暗鴉摸了摸被打的臉頰,不痛不癢,抬頭見亡垠已經坐好正看著他,兩腿一彎,徑直跪在了地上,"屬下知錯!"

"是你做的嗎?"亡垠抬手看了看剛剛打過暗鴉的手掌.

太久了,亡垠記不清了,但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動手打他!

此處正是妖王殿,幽藍色的牆飾,黑玉的地板光亮,不澀不滑,門窗上鑲嵌了棱形花紋,頂梁檀木上浮雕著云龍圖案,金漆雕龍寶座的下方用金磚鋪地,寶座上方有一牌匾,龍飛鳳舞地寫著'千秋萬世’四個字.

暗鴉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道:"若不是他趁人之危,以王的修為不至于養傷養到今日!"


亡垠只低著頭看著暗鴉,兩人距離很遠,但對方的表情,甚至暗鴉此時眼睛的眨動,在亡垠看來都一清二楚."所以,你今天引我去嶗山,算是早有預謀?"

暗鴉此時才拱手彎腰,謙卑的像一個信徒,"還望王能明察秋毫,縱然給屬下一百個膽子,也絕對不敢算計您!"

沉默,一刻鍾,兩刻鍾,三刻鍾過去了,暗鴉一動不動,甚至表情都沒有太多,期間更是不曾抬頭看一眼正坐在高處的亡垠.

"起來吧!"亡垠終于松口,聲音在空曠的殿中十分清冷.

"謝妖王殿下!"暗鴉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見亡垠端坐在寶座上,神色正常,突然粲然一笑,"本來感受到了上古殘卷的氣息,還以為殘卷出現在嶗山了,這才想著跟你一起去看看,倒是把魯佳石的死給忘記了."

"嗯!"雖然是暗鴉先感受到了殘卷的氣息稟告給亡垠,但闖嶗山卻是亡垠自己一意孤行,倉促下決定的.沒想到空歡喜一場不說,還弄得這麼不愉快,"我去孔雀嶺了,有事去那兒找我!"

亡垠很少待在妖王殿,可暗鴉卻不得不整日待在這里,"屬下送你!"

"不用!"亡垠手下一動,靈冰鳥嘶吼一聲,匍匐在腳下,"現在還不是時候,暫時不要招惹那些所謂的正義之士!"

"屬下明白!"暗鴉再抬頭時,已是亡垠離去的背影了.

外面春雨如絲,淡淡蒙蒙,灑落在水面上,青草上,院落里的梅花上.

單萱推開窗戶,濕氣撲面而來.

天色好暗,已經是什麼時辰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自那日後,她沒有出過房門,也沒人進來過.但五官感受,並沒有全然封閉,門外總有人走動,耳邊總能聽見閑言碎語.

仙魔大戰中的天地英雄,如今在對待來自妖界的威脅時,選擇了靜觀其變,在很多人看來,尤其是嶗山弟子的口中,被貶得面目全非.

可即使這樣,他沒有解釋,也沒有離開.

就算之前不知道,現在的單萱也已經有所察覺,梁博正在聚集各派人馬,企圖去妖界為魯掌門討個說法.文淵真人身為天倉山第一劍仙,或許也可以說是仙界第一劍仙,若他首肯,千呼百應,一場仙妖大戰不可避免.

一如十年前,持續了五年的仙魔大戰,絕對會曆史重演.

單萱披了件蓮蓬衣,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並沒有撐傘,就連蓮蓬衣的帽子也沒有撐起來蓋住頭發,感受著淅瀝小雨的親吻,寫意春光的癡.纏,單萱兜兜轉轉,還是來到了文淵真人的房門外.

推開房門,里面空無一人.

單萱想了想,便轉身往印象中桃花林的方向走去,也說不出叫什麼地方,只大概記得位置,找了半天,才終于找到.

桃花樹下,那人坐在濕透的草地上,靠著樹干睡著了,身邊放了兩個空酒壇.

雨水打濕了他雪白的衣裳,長直的墨發,打濕了他棱角分明的臉頰,還有那長長的睫毛.

單萱覺得一陣心酸,好像有溫熱的雨水落進了眼眶里.

將身上的蓮蓬衣解下來蓋在文淵真人的身上,手剛移開,那人已經睜開了眼睛,"下雨了,怎麼都不撐把傘?"

單萱臉上的咬合肌鼓起又松開,笑著道:"出來的時候沒注意到."

文淵真人坐直身體,將蓮蓬衣遞還給單萱,手上拿起酒壇,仰頭准備喝酒,可惜酒已經一滴都不剩了.


"我們回去吧!"單萱抬手放在文淵真人手中的酒壇上,試圖拿開它,即使是仙身,也不該這麼糟蹋!

文淵真人松了手,空酒壇他要也沒用,"你回去吧!我再坐一會兒!"

單萱將空酒壇放在地上,聽文淵真人這麼說,不僅沒有離開,干脆也盤腿坐在了地上.

那就盡興了,再一起回去吧!

單萱從儲物袋里拿出單華親手釀制的桃花酒,遞給她的師父."我這里只有桃花酒,你要喝嗎?"

文淵真人並無推辭之意,大大方方接了過去,又開始豪飲起來.

他從來都是這樣,喝酒從不用杯子,無酒不歡,不醉不罷休.

"師父,對不起!"單萱道.

文淵真人喝酒的動作頓了頓,又一大口香醇的桃花酒咽下了喉嚨,"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

春雨不休,桃花零落.

"師父,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你先回去吧!"

"不是,我是說我們回天倉山吧!"

"那可能還要等幾天!"

一人一句,文淵真人並沒有說什麼大義凜然的道理,即使聽眾只有一個單萱.

單萱看著一壇桃花酒馬上就要見底了,忍不住伸手阻止,"師父,咱不喝了,回去吧!"

文淵真人輕輕拂開單萱的手,"放心吧!我有分寸,不會喝醉的,我就從來沒有醉過."

從來都沒有喝醉過嗎?單萱想起她偷偷給師父換酒,趁他醉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偷偷問他認不認識單華,那次也沒醉嗎?

聽說喝醉酒的人都愛說自己沒醉,單萱反正也沒有喝醉過,但此時看文淵真人的眼神,又的確沒有醉意.

"對了,我自創了兩招劍招,還沒有取名字,舞給你看看!"文淵真人說著就搖晃著站了起來,手中的酒壇也不放下,另一只手召出長劍,果然就開始舞起來.

單萱安靜地看著,心中滿懷心事.直到那人結束後,湊過來問道:"怎麼樣?你覺得取什麼名字好?"

"逍遙桃花劍!"單萱隨口回道.

"逍遙桃花劍!"文淵真人重複了一遍,直覺這名字跟他不太匹配,但搖頭晃腦的竟又笑著道:"那就叫這個名字吧!"

又喝了一口酒,一壇桃花酒不負眾望地見空了,剛准備問可還有的時候,就看見那丫頭呆愣地好像元神出竅了一樣.

"我在想…"單萱卻在文淵真人看向她之後的不久,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你或許是對的,不能因為一個人的死,而讓天下生靈塗炭."

文淵真人笑了笑,"對錯沒有那麼重要,生死也要看開,人活在世,問心無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