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兩情相悅

單萱哭了,哭得很傷心,是在場所有人從來沒有見過的傷心程度.

文淵真人雖然也覺得單萱哭得可憐,卻不願意她被董捷爾攬在懷里,伸手去拉單萱,單萱卻僵持著賴在地上.

她本來是跪著的,後來干脆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董捷爾的脖子,專心致志地哭.

"起來!"文淵真人道.

單萱仍是繼續哭,整個地下監牢只能聽見她一個人的哭聲.

司刑長老和儒聖更覺得尷尬了,本來就不是很擅長處理這樣的事情,儒聖看司琴長老面色陰郁地看著嚎哭不止的單萱,干脆拽著她的手腕,想要拖她離開.

然而這次,還是很快就被司琴長老給甩開了.

儒聖回頭看著司琴長老,司琴長老這才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張嘴輕聲說了一句,"別碰我!"

也不等儒聖說什麼,司琴長老率先走了出去.

儒聖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直到司刑長老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反應過來,和司刑長老一起離開了.

地下監牢只剩下文淵真人,單萱和董捷爾三個人.

文淵真人和董捷爾都保持著沉默,盡管一個站著,一個蹲著,一個心情煩躁,一個都快被哭聲給吵成了聾子.

單萱的鼻息就吐在董捷爾的鎖骨窩里,很癢,還有眼淚一滴滴滑進了他的領口,再加上這麼吵的哭聲,讓董捷爾簡直不堪忍受.

"要不…"董捷爾試探性地提議道:"要不掌門你回避一下吧!等她好點了,你再跟她談談."

一聽董捷爾這麼說,文淵真人的臉色更難看了,到底是董捷爾這個朋友對單萱更重要,還是他這個師父對單萱更重要?

但現在已經不是誰更重要的問題,單萱閉著眼睛哭得撕心裂肺,只沉浸在她自己的那個傷心的世界,看不見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碰她.

文淵真人最後還是默默地出了地下監牢,當然他並沒有走遠,只拐了個彎,不讓里面的人看到.

聽著高高低低,好似要斷氣的哭聲,文淵真人就連去問問司琴長老和司刑長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心情都沒有.

單萱哭了多久,文淵真人就煎熬了多久,他那只打了單萱的手掌甚至都忍不住想要顫抖了.

跟對錯無關,跟有沒有理也無關,純粹只是心疼.

等到里面的哭聲終于沙啞了,安靜了,文淵真人再進來時,單萱和董捷爾還保持著之前的動作.

單萱已經恢複了黑發模樣,哭得渾身是汗,不停地打著哭嗝,如果不是喉嚨啞了,看她那副不停流淚的模樣,應該還能哭下去.

董捷爾也不輕松,忍受著哭聲的聒噪,還得說盡一切好話安慰單萱.

文淵真人一進來,兩人就看向了他,直看得面對千軍萬馬都面不改色的文淵真人,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你什麼時候回來了?"單萱抬頭,問了董捷爾一句.

她已經沒有抱著董捷爾的脖子了,只是大哭了一場,沒有力氣收拾衣容,所以還是坐在地上靠在董捷爾的懷里.

董捷爾十分擔心單萱一看到文淵真人想起了傷心事,還要繼續哭下去,聽她說了一句無關的話,立即就回答道:"剛回來呢!本來昨天就打算來看你了,但是他們不讓我進來."

如果不是無情閣弟子不讓他進來,董捷爾才不會去文淵真人那里要句話呢!

後來還回去准備了見面禮,如果早知道單萱在這里被逼成了這樣,他肯定早就來了.

"地上涼,我抱你去那兒坐好不好?"董捷爾道.

'那兒’指得是石床,這個提議董捷爾已經說過好幾遍了,先前的單萱只恨不得堵著她自己的耳朵哭,根本不搭理董捷爾說什麼,然而只要董捷爾一動,那哭聲絕對要加大一倍.

單萱現在緩和了下來,也沒有那麼倔了,再看一眼文淵真人,理智也回來了,但還是搖搖頭拒絕了.


董捷爾卻是大松了一口氣,能好好說話比什麼都強.他長歎了一口氣,站起來時,兩腿都麻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單萱看著董捷爾齜牙咧嘴地站起來,也覺得不好意思.

但董捷爾不過甩了兩下腿,就真的彎腰一把將單萱橫抱了起來.

單萱掙紮了一下,哭嗝都嚇得沒有了,"我不涼,我很熱,你放我下來."

"就算不涼,也不能一直坐在地上啊!別動,幾步就到了,別給你掉下去了."董捷爾直覺他現在所做的事情,簡直比最髒的體力活還要累人!

文淵真人就那麼看著,董捷爾輕輕將單萱平放到了石床上,甚至在單萱欲坐起來時,董捷爾還按著她的肩膀,不讓她起來.

"有什麼話好好跟你師父說清楚,他會給你做主的,嗯?"董捷爾將單萱額頭上的濕發撥弄開.

單萱扭頭不讓董捷爾動她頭發,對于董捷爾的交代也不回應,只瞪著哭紅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董捷爾.

董捷爾看單萱眼睛里的血絲,就想起了那異于常人的紅色瞳孔,"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單萱微微點了點頭,乖巧地像只安靜的小兔子.

董捷爾又揉了揉單萱的頭發就直接離開了,經過文淵真人身邊的時候,還傲氣的沒有對文淵真人打招呼.

也不知道他的這脾氣耍的,是報複文淵真人先前的沒理會他,還是替單萱鳴不平.

董捷爾一走,單萱看了文淵真人一眼,也只是仰躺著看著天.

地下監牢的天花板,是一塊塊窯磚砌成的,雖然不限制法力,卻非常堅固.

文淵真人輕輕地走了過來,看著單萱.

她心情平複下來,臉色也漸漸恢複了原樣,只是被打的那邊臉頰隱隱有點青色.

用了這麼大的力氣嗎?文淵真人簡直不敢相信.

"還疼嗎?"文淵真人坐在石床上,問道.

單萱的眼睛開始無意識地瞟向文淵真人,可只要文淵真人看過來,她就立刻看向別處,"不疼!"

雖然單萱說了不疼,可文淵真人還是伸手摸了摸單萱的臉頰,下頜骨的地方有一小塊青色的地方,觸碰到了,單萱也沒什麼反應.

可能比起臉上的痛,她更覺得委屈吧!

文淵真人從意識海里,取出了一個白色小瓷瓶,里面是乳黃色的藥膏,用食指蘸了點搽在單萱的臉上.

單萱咬了咬牙,很清涼的感覺,但被碰到的地方也癢,"不用上藥的!"

歪著腦袋,單萱想躲避文淵真人的手,然而文淵真人拽著單萱的胳膊不讓她動,片刻工夫,文淵真人慢條斯理地將藥膏塗好了.

等文淵真人收起藥膏,單萱的臉除了微微紅,沒有任何異樣了.

單萱看文淵真人緊皺的眉頭,沉默著一言不發的模樣,覺得挨打的人是她,可難過的卻不僅僅是她.

"師父!"單萱糯糯地喊了一聲.

"嗯!"文淵真人很快就應了,應完後細細看著單萱的臉,無論正面側面,一瞥一笑,他都熟記在心的一張臉.

單萱這個時候可不敢看著文淵真人了,剛哭過的水靈靈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調皮著也不安著,"是司琴長老招惹我,我才對她發火的!"

文淵真人聞言,終于將視線從單萱的臉上收了回來,莫名覺得單萱的臉很熟悉,像是認識了一輩子一樣,這種感覺讓文淵真人覺得詫異,也覺得慌張.

很奇怪的感覺,他既然會覺得慌張!

"嗯,我知道,她怎麼招惹你了?"文淵真人克制著他異樣的情緒,平靜地回了單萱一句.


單萱想了想,干脆坐了起來,又整理了一下措辭,卻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了.

她自己很清楚,如若真的'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她是文淵真人死劫的這件事幾乎就是無可避免的.

司琴長老兜兜轉轉,最在意的大概只有這個吧!

若是為了天倉山或者天下蒼山,又何必這麼遮遮掩掩?

那她自己呢?

"師父,你怎麼看待忘情水?"單萱看文淵真人等著她說話的樣子,腦海中突然就浮現了這個問題.

文淵真人一愣,不太明白單萱怎麼突然就提了這麼一個看似無甚關聯的問題,"忘情水嗎?"

想起亡垠信誓旦旦地說著'我喜歡單萱,我打算讓她當我的妖後’這句話,文淵真人當即就回了一句,"修仙人最好絕情棄愛,才能有所建樹,忘情水是…良藥."

"良藥?"單萱驚訝文淵真人竟然會這樣定義忘情水.

無病無災的人,因為喝下忘情水,會遺忘一生中最愛的人,丟失一份珍貴的感情.

這樣的東西,竟然可以被稱之為'良藥’?

單萱又問道:"師父,你真的覺得忘情水是良藥?"

文淵真人想了想,他從沒有考慮過忘情水的事情,那都是從鏡中境中取出來的,在天倉山也不是隨處可見,不是眼皮子底下的東西,又沒有需要用到的地方.

但此時聽單萱提起,又想起司琴長老先前提到忘情水,也隱隱有了一些猜測,嘴上仍是繼續說著:"嗯,人間情愛不過百年,比不過漫漫修仙路."

修仙比情愛重要!

單萱明白如果修仙人沒有這方面的領悟,耽于人間俗世,也幾乎是修煉無望了.但親耳從文淵真人的口中聽到這番說辭,卻又是另一番感受.

"是因為司琴長老逼你服用忘情水,你才跟她生氣的麼?"文淵真人趁著單萱若有所思的時候,問了一句.

司琴長老先讓玉濃去看單萱的守宮砂,又送來忘情水,也說不清哪一個做法更可惡,但文淵真人和儒聖抱有想同的看法,那就是司琴長老沒有壞心思,或許手段讓人不恥,但出發點是好的.

果然,不等單萱回應,文淵真人又說了一句,"她那也是防患于未然,你不用想太多,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始終相信你."

在徒兒面前,文淵真人總不能貶低司琴長老的形象,畢竟是長輩,晚輩對長輩始終要有敬愛之心.

文淵真人為了守宮砂一事,當眾給了司琴長老難堪,對于司琴長老私底下逼單萱服用忘情水,他也一定會去給單萱討個說法,但這些,文淵真人不會告訴單萱.

他極力想緩和單萱和司琴長老之間的關系,息事甯人,雖然不會一味讓單萱退讓,但總要開導開導單萱.

可這些聽在單萱的耳里,猶如剜心般難受.

文淵真人看單萱定定地看著角落里,一動不動,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青釉瓷瓶碎片,是司琴長老給單萱的忘情水,被單萱摔在了地上.

文淵真人伸手,觸碰了一下單萱額前的碎發,單萱下意識躲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才任由文淵真人撫弄.

像一只迷路的小狗,突然被人抓在了手里,在信任和掙紮之間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了溫馴,靜觀其變.

"畢竟司琴長老是你的長輩,有什麼令你覺得氣憤難消的事情,可以先來跟我說,不該為了這件事,這麼跟長老鬧脾氣啊!"文淵真人一下下輕輕地摸著碎發,繼續開導單萱.

他並沒有感受到單萱內心的失落,無論事實是怎樣的,單萱此時只想聽到她師父護犢子一樣的護著她,去找欺負她的人拼命,跟她一起咬牙切切地罵著她討厭的人,而不是跟她說道理啊!

道理她都懂,只是她覺得委屈.

"不僅僅是因為那件事!"單萱說完便坐了起來,拉近跟文淵真人之間的距離.

"師父."單萱又輕輕地喚了一聲.

"嗯!"文淵真人因為單萱坐了起來,只好收了手,本來就是一個安慰人的動作,單萱能平靜下來就好.


"你覺得忘情好嗎?如果兩情相悅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喝了忘情水,忘記了對方,另一個人卻要記一生,不覺得這樣的事情…"單萱停頓了一下,這樣的事情怎麼了,不就是她娘和眼前的文淵真人的例子麼?

單萱想了想,補充道:"你不覺得這樣的事情很殘忍麼?"

單萱心心念念都在想著她娘,可文淵真人卻總能想起亡垠,以及司琴長老所做的這些,他就這樣曲解了單萱的意思.

"不是每一段情都能相守到老,即便沒有忘情水,人世間那麼多對有情人也沒有生死同穴.有時候,只要感受到了愛的過程就足夠了,不一定非要看著那段愛情消亡才叫完整."

"我是說…"單萱直覺文淵真人說得這些話,不是她所期望聽到的,可她還是忍不住不去問清楚,"…對于另一個沒有喝忘情水的人,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對方說忘就忘了,她卻臨死都在心心念念."

文淵真人感覺到了單萱情緒的波動,他很完美地設想成了,單萱也喜歡亡垠,她在猶豫,如果她喝了忘情水,忘記了亡垠,亡垠會不會痛苦之類的劇情,

這是絕對不容許的,"天底下,被情人拋下的多不勝數,肯定是因為他有令其無法容忍的地方,才會有這樣的結局."

單萱搖頭,不是這樣的!母親怎麼會有讓人無法容忍的地方?難道師父是因為已經不喜歡單華了,才會選擇服用下忘情水的?

文淵真人看單萱苦大仇深地搖頭,只覺得一口氣上來咽不下去,他都快能死不瞑目了.

如果僅僅是亡垠喜歡單萱,那算個屁大點的事情啊!他喜歡也得刨得動牆角才行啊!

可單萱真的喜歡亡垠怎麼辦?

兩情相悅?文淵真人想起單萱剛剛還提到過這個詞,'兩情相悅的兩個人’?

呸,亡垠算人麼?他是妖,還是妖王.

"單萱,忘情水的存在其實是很有必要的."文淵真人一本正經地為單萱解釋,"哪怕沒有忘情水,有一些你覺得海枯石爛的情感,或許很快就被對方淡忘了.忘情水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不一定就是絕情的象征."

"是這樣的麼?"單萱愣愣地反問了一句.

她想起了文淵真人在仙魔大戰後,傷愈後本是可以選擇重新記起單華的,但是他沒有.

即便沒有忘情水,人都是健忘的.

原來忘情水是一種自我保護,保護仙路一帆風順嗎?

"當然!"文淵真人到這時已經明白司琴長老為何會這麼懷疑單萱對亡垠的情感了,但他也只以為這是女人的直覺,現在的他,甚至都已經開始考慮,他要不要送杯忘情水給單萱了.

單萱突然覺得眼睛很干澀,先前哭得很了,估計現在已經連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了吧!

原來一切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美好,沒有那麼多的情非得已,只是選擇的結果讓令一個人受到了傷害.

單萱不知道她應該用什麼的表情去面對文淵真人,所以干脆又躺了下去.

文淵真人看單萱這麼失魂落魄,更覺情況不妙.相比勃然大怒,他現在出奇的心平氣和,甚至還能再跟單萱說上幾個時辰的道理,只是單萱略顯疲憊的模樣,讓文淵真人不落忍.

"累了?"文淵真人問道.

聽到文淵真人說話,單萱震了一下,才好似想到文淵真人還在這里,"嗯,師父我想睡一會兒!"

"嗯,睡吧!"文淵真人笑著看單萱閉上了眼睛.

然而單萱眼睛一閉,文淵真人的笑容也就凝固了.

他現在所有的心平氣和,全都是因為單萱現在在他的面前,一切都還在可掌控的范圍內.

無法想象,這件事若是從別人的口中得知,他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雖說兒女情長,本就是避無可避的,可真發生在自己徒弟的身上,文淵真人還是猶如被雷電擊中了一般,難以忍受.

看單萱翻過身去,裸.露在